“他们是谁！（大声）”

  “不该这么快……”

  “你说什么？（大声）”

  “没什么，快跟上！（大声）”

  大雨打在树冠上，哗啦啦作响，阿黛拉和伊莎贝拉，两个披着斗篷的人像幽灵一样穿梭在黑暗的森林里。除了偶尔亮起的闪电，阿黛拉紧拉着的手是伊莎贝拉唯一的指引，这里太暗了。不仅如此，暴雨在树下汇聚成溪流，浸湿了她的靴子，突然，她被凸起的树根绊倒，脸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阿黛拉很焦急，怕暴露位置，她不敢为此使用照明魔法，索性抱起伊莎重新上路。

  身后不远处，火光逐渐清晰，涂满黑油的火炬，不惧暴雨，撕裂了荒郊野岭的黑暗，在森林里投射出不停移动的暖黄色条纹，而那些举着火把的人，让阿黛拉不寒而栗。

  “再往深处走就走远了！”

  “我们迂回去河边，跟我来！小心脚下！”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了森林的边缘，这里是一处小山谷，谷底因为暴雨已经形成了一条小河。阿黛拉犹豫了，她回头看向远处数十点跃动的火光，再看向黑暗的天空。

  {但愿这时候别打闪。}

  阿黛拉心里默念，向坡下跑去。然而好巧不巧，一道闪电在不远处落下，电光照亮了方圆数里，即便雨雾弥漫，奔跑在原野中的阿黛拉也无处遁形。

  “**！”阿黛拉骂道。

  “她在那儿！！”

  火光冲这边赶来，阿黛拉骂骂咧咧几句，打算动用全力逃跑。

  “伊莎，抓紧我，可能会有点儿颠。”

  话刚说完，阿黛拉感到一股寒意袭遍全身。一支泛着金光的箭矢，在黑夜之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撞碎了无数晶莹的雨滴，向阿黛拉飞去。

  没有声音，伊莎只觉得阿黛拉的手臂向下一沉，然后她单腿跪在地上。

  “你怎么了？”

  “唔——”

  阿黛拉忍着剧痛放下伊莎，将脚踝上的什么东西折断了，又一道闪电落下，借着电光才得以看清，阿黛拉的脚踝被一支箭矢贯穿，鲜血直流。

  “该死，这箭头……”

  阿黛拉露出痛苦的表情，箭头是迪欧维勒钢打制的，对方是教廷的人，阿黛拉早该想到他们的手段。

  “你先走！”

  “你怎么办？！”

  “小心——”

  说话间，一排密集的火球破空而来，阿黛拉揽过伊莎，用意念施放出魔法，形成一定无形的罩子，将火球与雨滴一并排斥开。然而，这些明亮的火球飞向四周，已将她们彻底照亮，无需借助闪电，在这黑暗的暴雨之夜，她们再也无处藏匿。

  “停！”

  一声嘹亮的命令后，火球攻击止息，森林边缘薄雾散尽，摇曳的火把排成一条直线，火光下的身影无比清晰，包括他们额头上的圣三角图案。紧接着，前排举着火把的人向两边撤开一步，从后面走出来一个手握弓箭的人，看到她，阿黛拉摒住了呼吸。

  “达西？”

  阿黛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多月前在松石冠镇看到的，自己的亲弟弟——达西·干红，此时的他，眼里闪烁着复仇的烈火。

  “魔鬼！在你和你的爪牙毁灭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

  阿黛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思考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达西说的话应该怎么组织语言。

  “臭弟弟，我是你姐姐，阿黛拉！”

  “……”

  被熟悉的口吻问候了，达西一时有些恍惚，

  “如你所说，我的确是魔鬼，但那是我的诅咒，我依然是你姐姐，而且我没有做任何罪恶的事情。”

  “就算你曾经是，现在你只是个令人恶心的魔鬼。你杀了我的父母！”

  “不，我没有，蠢弟弟，他们在西奈特，我把他们安置的好好的！”

  “真是拙劣的谎言。我了解我的父母，他们若知道你活着，不会安分的呆在那儿。”

  阿黛拉低下了头，他说得没错，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才会抹除他们的记忆。

  “没话讲了？那就到此为止了。我要让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说完，达西搭箭上弦，正要架起弓。

  “我抹除了他们的记忆，达西，去南方菲国人聚居区，你会找到他们。”

  “抹除记忆？你还有这样的手段？”

  “不要多费口舌，杀了她。”

  达西身边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说道，他似乎很有身份，达西对他毕恭毕敬。听到他的话，达西有些犹豫，但还是将弓架起，瞄向阿黛拉的心脏。

  “达西！我知道你为了给我报仇才踏上了这条路，爸妈都告诉我了，教会灌输给你的教条让你无法接受我这样的存在，但我就是我，我也在为解除这个诅咒努力，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我们的约定吗？我们还有机会。”

  阿黛拉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达西将弓拉得更紧，但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正如他的意志。

  “你在等什么？！”达西身边的男人催促道。

  “我不想对你和你的朋友动手，达西，去找洛夫克拉夫特，去贤者山谷，你会找到答案！在那之前——”

  “轰！”

  一道闪电在不远处落下，震耳欲聋的声响打断了阿黛拉的话。

  这时，达西捏着尾羽的手松开了。他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惊慌失措地看着箭不受控制飞了出去，指尖传来奇怪酥麻触感。

  刻着魔法铭文的猎魔箭矢，在闪电营造的短暂白昼中，撞碎无数雨滴，笔直向阿黛拉的心脏飞去。

  这生死一刻，阿黛拉却怔住了。

  时间变得迟缓，滂沱的大雨停滞在空中，没有雨声，只有阿黛拉心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她呆立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因闪电变得明亮，天边如同红色珊瑚的闪电，飞向自己箭矢，举着火把的圣战团成员，慌张的达西，还有扑向自己冲自己大喊的伊莎。

  阿黛拉停止了思考，她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这射出的一箭粉碎了阿黛拉对达西的幻想，给她造成的冲击太大，以至于阿黛拉内心甚至抵触这一现实。当姐姐反应过来想要控制身体闪避时，已经晚了，交换控制权需要时间，而那之后，箭矢早已抵达了心脏。

  {我在想什么……}

  这是阿黛拉最后的想法。

  直到一股巨大的推力从左臂传来，将她整个人扑了出去。

  时间恢复流动，雨滴哗哗砸在泥里，阿黛拉倒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她看到了被染红的雨水顺着坡向下流去。

  她缓缓转过头，看到伊莎娇小的身躯蜷缩在地上，胸口处一支惨白的尾羽明晃晃地插在那。

  “不，不……”

  阿黛拉跪着爬过去，边祈祷边翻过伊莎的身体，看到箭刺入的位置，阿黛拉的脸凝固了。

  “我，我好冷——咳，咳——”

  “没事的，没事的……”

  阿黛拉哽咽到说不出话，她摁着伊莎的胸口，企图让被箭矢贯穿的心脏重新跳动，她催动着神圣之力，想要修复不断冒血的创口，即便她知道这都是徒劳。

  “明明，才刚开始，抱歉，我，誓言，无法履行——（声音由小渐无）”

  纷杂的雨声变成了天底下最惹人讨厌的噪声，阿黛拉侧耳贴着伊莎的嘴唇，却再也无法听到她的声音。伊莎的面容凝固了，她褐色虹膜包裹的漆黑瞳孔渐渐散开，失去神采。阿黛拉拍打她的脸颊，又奋力摁压她的胸口，渐渐的，当她意识到事情已无法挽回，她精致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泪水和着雨水从下巴上如注泄下。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啊！？}

  另一边，达西身边那个阴沉的男人，也就是他的上司，下达了命令，众圣战士冲下坡去，向阿黛拉发起了进攻。

  “干得不错，达西，虽然没一箭射死她，射死她的爪牙也不赖。”

  “席勒，恶魔会有那样的情感吗？”

  达西呆呆站着，指向抱着伊莎尸体痛哭的阿黛拉。

  “呵，惺惺作态而已。”

  圣战士从谷底爬上，手中的火把在风雨中摇曳。突然，一道强劲的波动从坡顶袭来，刹那间整个圣战团的火把尽数熄灭，周围变得一团漆黑，正在爬坡的众圣战士也都被震落到谷底，而山谷对面的达西等人也被冲击波掀翻在地。

  坡顶，一双猩红的眼睛冉冉升起，闪电再次亮起时，人们得以看清那个骇人的身形——长如小臂的蜷曲双角，比图岗人还畸形的长耳朵，发出猩红微光的嗜血之眼，比虎豹狼豺更恐怖的长爪，以及身后毒蛇般肆意舞动的诡异尾巴。

  这是阿黛拉第一次以如此完美的恶魔形态现世，她失去了全部理性，胸口的维拉之心出现了一条难以察觉的裂纹，强烈的杀欲肆意流淌，变成盛夏夜晚里令人匪夷所思的刺骨寒意。

  达西和席勒爬起身，听到坡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们借着间歇亮起的闪电向下看去，却看到了地狱般的图景。

  无数残肢断臂横落在雨水汇聚的溪流中，将小溪染成血色，活着的人四处逃窜，却难逃一死，原本用于捕杀恶魔的杖刺变成了尸体上的金色钉子，闪电中阿黛拉的鬼魅身影成为他们生前看到的最后画面。

  （杖刺：一种教会专用武器，带三棱尖刺的棍状武器，常用于驱魔。其中教廷使用的杖刺用迪欧维勒钢制成。）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猎魔战士，此时却如同豺狼口中的绵羊任人宰割。席勒见状况不妙，扭头就跑，然而没走几步就栽在了地上，身首异处。

  达西害怕极了，他未曾参加过这种程度的捕猎，恐惧使他连连后退，胸口急促起伏。

  “呼——呼——呼——啊！”

  巨大的力量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咽喉被尖锐的东西死死抵住。又一道雷电落下，他得以看清骑在他的身上的阿黛拉的脸。儿时亲切的面容，此时如同死神，达西心如死灰，但阿黛拉却迟迟没有动手。

  她的爪子只在达西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她的眼睛由猩红色渐渐变成淡紫色。阿黛拉终于恢复了部分理智，面对达西，她下不去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滚，滚！”

  阿黛拉站起身，用颤抖的声音嘶吼着。达西失了魂，连滚带爬地跑开，消失在森林中，只剩下阿黛拉一个人在雷电交加的暴雨中，茫然无措。

  雨势渐渐变弱，阿黛拉越过尸骸遍地的山谷，来到伊莎的身边。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温度，血也几乎流干。阿黛拉跪倒在她面前，悔恨与悲痛再次席卷她的内心。

  {都是因为我的愚蠢，我的软弱，我的幻想，我发过誓，会用生命守护这份友谊，到头来付出生命的却是你。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加入，这是我的诅咒，我本该孤身一人。我的自私与侥幸作祟，这是对我的惩罚，可为什么，明明惩罚的是我，死的却是你？！}

  阿黛拉抱起伊莎，将那罪恶的箭矢折断，拔出，亲吻她惨白的额头，然后就这样一直抱着。

  “伟大的维拉，可否再次倾听我的祈祷，我知道三番两次的求您有些过分，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您能救活她，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维拉之心毫无回应，阿黛拉这才发现，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纹。

  突然，一个念头从她脑中闪过，“恶魔的心脏，传言可以拯救一个将死之人，但代价是那人也会变成恶魔”，这是维德维奇夫人遗留的笔记上的记载。

  （笔者：详见84章）

  阿黛拉两眼放光，她几乎没有犹豫，拔出两把短刀，一把咬在嘴里，一把握于右手。左手捂胸，感受着胸口的脉动，然后慢慢闭上双眼，屏住呼吸。

  “唔——”

  天亮了，刚下过雨的森林郁郁葱葱，森林边陲的河道旁，两个姑娘并排躺着，上空翻滚的云端，浮现一道淡淡的彩虹。

  --本章完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