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大哥(3)
作者:孔二狗      更新:2020-03-30 03:12      字数:23350
  又有谁能想象得到,几个小时前,他俩曾像受了欺负的孩子一样,蜷曲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抱头痛哭。

  又有谁能知道,两颗看似坚不可摧的心,其实,早已伤痕无数。不知,还能经受多少风浪?

  或许,摧毁它们,只需要一个小风浪。

  二十二、制服诱惑

  赵红兵回到公司,路过沈公子的办公室时,沈公子正开着门坐在办公桌上,cào着一口正宗的北京腔大声打电话。

  “哎呀冯检,我想死你啦……我小申啊!”

  “……”

  “冯检,咱俩多久没喝酒了?”

  “……”

  “那是,那是,晚上,能赏光来吃顿饭吗?”

  “……”

  “没事儿,啥事儿都没有。就是想请你吃饭!这不是想你了吗?”

  “……”

  “我咋不想你呢,我一想起你那检察官的制服,我就受不了。”

  “……”

  “嗯那,老冲动了,根本抵制不住你那身制服的诱惑。”沈公子还来了两句东北口音。

  “……”

  “不行了,我控制不住了,你快来……”

  “……”

  “我真控制不住了!”

  “……”

  “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

  “哈哈,那好,就知道你肯定来。要么,把刘检和谢科也叫上?”

  “……”

  “我真没事儿,我一守法良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想你了,就是想跟你喝酒了。”

  “……”

  “好嘞,那一会儿见!”

  赵红兵看着沈公子在那儿挤眉弄眼打电话,乐了。

  “你他妈的现在是真sāo啊!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你也能sāo成这样?”

  “我现在老sāo了。”沈公子坐在桌子上,学着赵红兵的口音,还对赵红兵抛了个媚眼。

  “cào!”赵红兵肯定起了jī皮疙瘩。

  “cào啥?不是你要我请人家吃饭吗?”

  “对,是我让你请吃饭,但我让你这么sāo了吗?”

  “我不sāo能请到人家吗?这不就是跟人家拼面子吗?”沈公子有点儿愤愤不平。

  “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这么sāo,恶心人嘛!”

  “我要是跟老娘们儿这么sāo,我媳妇不得扒我的皮啊?”

  “问题是,你不能总这么sāo啊。上次你给税务局的打电话,你也说什么税务局的制服,你一看就控制不住,太冲动了,你太想人家了,你必须要看到,让人家过来。”

  “我就这一套说辞啊,要么你教我点儿新的?”

  “我不会,我请人家吃饭从来没像你这么sāo过。还有,检察院和税务局的制服真能诱惑你啊?你咋说得那么bī真呢?”

  “真的,真能诱惑我。”

  “认识你这么多年,以前咋不知道你有这癖好呢?”

  “红兵我告诉你,现在城管的制服都能诱惑我。只要穿制服的,都能诱惑我。”

  “cào!”赵红兵不跟沈公子说话了。

  “真的,只要穿身制服,就能管到咱们,就能诱惑我。红兵你说说,税务管咱们吗?工商管咱们吗?消防队管咱们吗?就连城管,都管咱们,说咱们建筑垃圾乱扔。你看,哪座庙不拜行啊?”

  “那你至于这样吗?”

  “哎呀,红兵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只要是个穿制服的,肯定就能找到借口处理你。我现在一见穿制服的就哆嗦。”

  “然后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你?”

  “是啊,我从小就对能管住我的穿制服的人心存敬畏。然后,我对穿制服的就特别地感兴趣。”沈公子还故作羞涩地低下了头。

  “你小时候都有什么样穿制服的管你?”

  “我小时候……那什么啊,我小时候,最敬畏的啊,就是……哎呀,我不自yòu体弱多病吗?小时候,我去南礼士路那边儿的一个医院的次数比较多,成天有大夫护士拿大针管儿欺负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对穿白大褂的特别敬畏,特别有兴趣。长大了以后,就想……”沈公子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

  “就想什么?”

  “那什么,长大了以后就想欺负她们呗。要么我以前怎么喜欢你三姐呢?白大褂嘛。”

  “滚远点儿。”

  “你看看,是你问我的,现在又不让我说。”沈公子看样子挺委屈。

  “那你也不应该请人吃顿饭还那么不正经。”

  “不正经是我的特点啊,是个人就知道我没正经。你说说,俩人儿坐一起正襟危坐,谈论国家大事人生理想,能成为朋友吗?不可能啊!必须得不正经,两个人必须得说点儿不正经的,才能真正成为朋友。”

  “人家冯检是个副地级干部。我真纳闷儿,你没一句正经的怎么就把人请来了。”

  “副地级干部怎么了?副地级干部就不是人啊,检察长就不是人啊?说不定人家比我流氓多了。再说,你把他当副地级干部,我可没有。当年,咱们开亚运饭店时,冯检就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几年的小伙儿,没少在咱们饭店赊账。你不管钱当然不知道,我要是把以前开饭店那堆欠条儿找出来,说不定里面还有他签的条子呢。”

  “人家现在是检察长了,身份不一样了,你就不能那样跟人家说话了。”

  “红兵,问你件事儿呗。”

  “说!”

  “咱刚复员那会儿,你爸的官儿比冯检大吗?”

  “权力大一点点吧,级别一样的。”

  “好,就算是一样。那我问你一句,为什么你爸除了我骑摩托太快以外从来没批评过我,但一见到小纪就习惯性地抬腿就踢。四儿啊什么的,一见你爸就哆嗦。这是为什么?”

  “小纪、四儿,他们几个从小我爸就认识,收拾他们收拾习惯了。你不同,我爸认识你的时候,你至少23岁了。”

  “21。”

  “就算21,那也不小了。我爸那是不好意思训你。”

  “扯。”

  “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就没怕过你爸,从来就没因为你爸的地位而对他有什么畏惧。我和他聊天的时候,我俩地位平等,我把他当成朋友。你爸爸在我眼中,不是市委常委,只是个和我比较谈得来,而且懂得比较多的慈祥老人。久而久之,你爸爸也把我当朋友了。小纪他们一见到你爸爸就是一副要挨踢的熊样儿,换了我,我也踢他们。”

  “你是要教育我?这道理我能不懂?”

  “你懂,你最懂。”

  “我是说你别那么不正经,cào!”

  “我不正经三十多年了,你第一天知道吗?”

  “我第一天知道你这么sāo。”

  “我sāo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谁能把你怎么着?”

  “不服比划比划呗。”

  “你是对手吗?”

  “……”

  沈公子说得对,只要是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他。

  无论沈公子有多少钱,见到这些管事儿的人,都得恭敬着点儿。自古以来,社会的各阶层无论怎么划分,官都在商之上。经商的想做大,没“官”的支持挺难。尤其对于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从事房产开发的来讲,没有官员的支持,想成功简直是天方夜谭。

  九哥说过:“你要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你。”

  赵红兵、沈公子当然懂,他俩在当地有点儿厚积薄发的意思,多年开饭店积累下的人脉,现在都派上了用场。这也是赵红兵团伙始终能在当地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原因。

  20世纪80年代没钱没地位的刘海柱等人每天晚上和一群混子吃饭,是个警察就能管他们,是个警察就能收拾他们,因为他们是地痞流氓。

  20世纪90年代的有点儿钱但在主流社会中没什么地位的张岳、李老棍子等人每天晚上跟一群有钱人吃饭,有钱有底气,敢于跟警察叫板,但都败了,所以他们只能称得上是黑社会性质的团伙。

  2000年以后,赵红兵等人有钱有地位,每天晚上和政府腐败官员吃饭,和司法部门的腐败领导称兄道弟,所以,他们是——黑社会。

  如果赵红兵等人现在再去拿片儿刀砍人、拿喷子轰人,那他们的确是太不长进了,越活越抽抽儿了。街头打架斗殴,不可能再是赵红兵等人做的事儿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始肉搏了,他俩之间肉搏,从来都不是闹着玩儿,从来都是下“死手”。肉搏的结果通常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下手是真狠。

  两人刚进入对战状态,赵红兵的手机响了。

  赵红兵看了手机屏幕至少10秒,接了电话。

  “下楼吧。”打电话的是大虎。

  “你在哪儿?”

  “你公司楼下!”

  “等着!”

  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松开了对方。

  “大虎吧?”

  “对!”

  “走!下去!”沈公子又跃跃欲试了。

  “等下,我打个电话。”

  “快打!”

  沈公子太多年没打过架了,如今有人找上门来,真是求之不得。

  赵红兵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过来吧,有点儿事儿。”

  “给谁打电话呢?”沈公子问。

  “没事儿。”

  “叫些人跟咱们下去吧?”

  “不用,我自己下去。”

  “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用。”

  “我肯定要跟你一起下去。”沈公子有点儿急。

  “……”赵红兵看看沈公子,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下了三楼。赵红兵也许在想:或许今天,他也会变成第二个二虎。

  楼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前站着一个人,大虎。

  大虎一个人来的。

  “啥事儿?”没等赵红兵说话,沈公子先斜着眼睛朝大虎来了一嗓子。

  大虎没说话,也没看沈公子。他看起来有些消沉。或许,他的内心比赵红兵还要痛苦。

  赵红兵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大虎。

  今天,终于到了这两个江湖大哥面对面的时候。或许,他俩早就该见,这一刻如果早点儿到来,事情远不会如此糟糕。

  两人见面的情景,一点儿都不剑拔弩张,反而很平静。尽管,他们上一次通话是以“cào你妈”结束。

  看到这个局面,沈公子也平静了下来。

  “赵红兵,有些事儿想跟你谈谈。”半晌,大虎说话了。

  “谈吧。”

  “只想和你一个人谈。”

  “可以。”

  “来我的车里吧,安静点儿。”

  “好。”

  沈公子没说话,转身上了楼。沈公子明白了,大虎来,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谈的。架打到这份儿上,下一步肯定就是杀人了。黑社会杀人也是暗杀,谁还敢明杀?刚才沈公子跟赵红兵一起下来,是怕赵红兵被大虎绑走。但显然,大虎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大虎和赵红兵上了车。大虎坐在驾驶位上,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人都很沉得住气,都不看对方,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根据后来事情的发展,那天的对话应该如下:

  “我弟弟昨天夜里被人黑了,你肯定知道吧?”

  “……”赵红兵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现在想怎么样吗?”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继续目视前方。

  “我现在想杀了你。”大虎说这句话时,也目视前方。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恶狠狠的。

  “……”赵红兵继续沉默。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你不敢。”赵红兵终于说出了三个字,坚定有力。

  “对,我不敢,但你也不敢杀了我。”大虎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你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没有回答是否敢的问题。

  摧毁对方的信心和心理防线,是赵红兵常用的策略。

  “别人怕你那是因为不了解你,但我大虎可没怕过你。我从来就不信你真敢杀了谁!”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不理会大虎说些什么,自言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车里没有开灯,车窗外,天已经黑了。

  两个江湖大哥长时间地沉默。

  “事情到了现在,咱们也别讨论谁对谁错了。我就想问你,你究竟想怎么着?”

  “随便你。”

  “赵红兵,以前我们算得上半个朋友吧?我今天自己一个人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究竟想怎么办?如果你像现在这个态度,那你下车吧。”

  “我说‘随便’的意思是:打还是谈,随便你,我奉陪。”赵红兵肯定不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你觉得今天我来找你,是要找你打下去?”

  “那你来找我是干吗?”赵红兵明知故问。

  “找你要钱。”

  “找我要钱?要多少?”

  “200万。”

  “我为什么要给你200万?”

  “我弟弟两条腿都折了,下半辈子得坐lún椅了。我弟的两条脚值不值200万?”

  “你弟弟的腿折了,你凭什么找我要钱?!”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行吗?”

  “……”赵红兵没说话。

  赵红兵明白了,大虎是找他来私了这件事儿了。

  “就算不是你,那也是李四。是个人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该跟你要钱吗?”大虎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眼睛已经红了。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

  二十三、迟来的谈判

  大虎也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赵红兵平静地看着车外忙忙碌碌下班的人们。

  “你们这群人有点儿太霸道了吧?霸道了这么多年,你们没够啊?”大虎说这话时语气也很平静,听起来倒不太像在指责赵红兵。

  “……”赵红兵不说话。

  “你们这群人真就一点儿亏都不能吃?我真没听说过你们这群人吃过什么亏。难道吃点儿亏你赵红兵就没面子了?你赵红兵就不是社会大哥了?”大虎并不是咄咄bī人,倒是有点儿语重心长。

  “……”赵红兵继续不说话。

  赵红兵有个很好的习惯:聆听。平心静气地聆听,无论对方有多冲动。

  无论是和朋友还是和对头,赵红兵都愿意聆听。他能聆听朋友的抱怨,也能聆听对头的质问。

  “聆听”两个字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只要忍住不说话就行了,但在生活中普通人却很难做到。比如一对恋人其中的一个对另外一个不满,发泄了几句,对方多半都不是耐心地把“不满”听完,而是反chún相讥,结果肯定就是吵架。吵架绝对不会使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能加深两个人之间的裂痕。再比如有人跟“对头”谈话,两句话说完,对方多数情况下就开始忍不住了,接着两个人开始对骂,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事情越搞越糟。

  所以说,“聆听”听起来很简单,但真的做起来,需要极高的修养和极大的耐心。

  赵红兵可以做到。只要赵红兵觉得对方是可以说得通道理的,而且是真诚的,他就能耐心地聆听下去。一直听到连对方都觉得该说的说完了,再说下去不好意思了为止。

  在“聆听”的过程中,赵红兵不但从不动怒,而且,会分析对方究竟对什么不满,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然后,再根据自身的情况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