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博文的怒火僵住了。

  孙朗说的没错。

  他并不是在愤怒，而是在恐惧，哪怕是这种下流的要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到底会不会答应。

  毕竟是恢复身体、夺回人生的唯一希望。

  毕竟那是妹妹的执念，妹妹的心魔。

  所以他在恐惧，他害怕自己的妹妹会不顾一切，最终选择投进对方的怀抱，答应对方无耻的胁迫和要求，奉献出自己稚嫩的身躯。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觉得自己会当场疯掉。

  自责，恐惧，茫然，担忧，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激荡着，他嘴唇颤抖着，望着妹妹的身影，低声道：“小妹……”

  声音干涩沙哑，没有以往的沉稳平和。

  在涉及到最亲近的亲人的时候，没有谁能够保持冷静。

  柯楠俏生生地回头，两人的目光接触，女孩儿的表情凄苦而无助，就像是一朵在寒风中颤抖的水仙花。

  两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不知对望了多久，柯楠垂下了眼帘，轻声道：“抱歉。”

  轻飘飘的两个字宛如重锤一般擂在柯博文胸口，令他胸中一阵剧痛，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嘴唇颤抖，眼眶变得湿润。

  但下一刻，峰回路转。

  “抱歉，上将军，我还是要拒绝您的提议。”

  百花齐放，鸟鸣风幽，阳光普照大地。

  柯博文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就是浓浓的忧虑和自责。

  他知道拒绝意味着什么。

  神策上将似乎也很惊讶，以至于他的声音中有了些许的波动：“拒绝？你要一辈子都这样活着吗？”

  柯楠轻轻一笑，似乎拒绝之后，她也看得开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寻找变回去的希望，因为我想要一个完整的人生……从幼稚走向成熟，从年轻步入老迈，每一天的变化，每一段人生的体验，我想要那样的生活，而不是永远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毫无意义地活着……”

  心无所求，所以自尊而强大，她既然已经放弃，那就不必卑躬屈膝，少女直视着眼前的人，静静道：“但是，以这样的代价所获得的人生，本来就是不完整的，与其毕生活在您留给我的阴影之中，还不如以这样的状态完整地活着，否则今后的每一天都要想起您对我做的一切，有点恶心呢。”

  上将军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空气里的温度也急速下降着，刺骨的微风慢慢逸散。

  柯博文心中的喜悦尚未散去，如今又警惕起来，他已经做好随时拼命的准备，一旦对方想要用强，他也会豁出自己的性命。

  但就在此时，他看到孙朗笑了起来。

  脸上的阴沉一扫而光，神策上将鼓起了掌，啪啪啪啪啪啪，他笑得很灿烂，就像是之前所扮演的李世民那样，友好、阳光而又超然，就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人一般，游戏人生，无忧无虑。

  他微笑道：“真厉害呢，在那种要挟和威逼下还能守住底线，真是个自爱的好姑娘，抱歉，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画风突变，又一个大拐弯，柯博文脸上的担忧又变成了惊讶。

  “啊，别摆出那样的表情啊，我会很内疚的。”孙朗温和地笑着，“其实呢，刚刚的这一切，都是我给你所设置的小小的考验，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心性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你已经通过了考验，我当然会给你治伤的，安心吧，当然是无条件的，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啊，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柯博文被治愈了。

  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然后露出了笑容。

  刚想说一些感谢和道歉的话，但神策上将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眼神森然，表情恶劣，瞪着眼睛，撇着嘴角，宛如一个流氓。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矮小的柯楠，语气霸道而冰冷：“竟然敢拒绝我的要求，女人，我记住你了，明明是你上门来求我，却不肯付出代价，不识时务地拒绝本大爷的善意，还敢对我冷嘲热讽，胆子不小啊你……”

  他恶狠狠道：“你就当一辈子的小学生吧！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日后就算后悔，哪怕是穿上女仆装戴着猫耳半夜爬到我床上喵喵地求我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柯楠刚刚也差点信了，被孙朗耍了一道，她也气得不轻，冷冷道：“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上将军您继续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孙朗森然道：“那你们怎么还不滚？”

  柯楠语气平静道：“我们这就告退，今日得您拨冗相见，实在感激，祝上将军青云直上，官路亨通，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这话又在暗讽李世民的疯狂自夸，算是小小的回击。

  她说完这一切之后，行礼后退，末了还想起一事，补充道：“上将军放心，今天的所见所闻，我们都会忘掉，绝不会泄露出去，所以，不会有损您的清誉，您大可放心。”

  “这话就有点多余了。”孙朗淡淡道，“本来就不用你承诺什么，外面要是流传出类似的谣言，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你哥给剐了。”

  柯楠深吸了一口气：“告辞。”

  孙朗没有回答，转身回到了他的书案旁边坐下，再也不理会这对兄妹。

  柯楠转身看向自己的欧尼酱：“我们走吧。”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沿着长长的楼梯走向楼下，四面八方射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是最难走的一段路，因为谁也无法判断喜怒无常的神策上将会不会反悔，他如果恃强扣下两人，己方完全无力反抗。

  但也许是要脸，也许是忌惮武侯，没有人阻拦他们的离去。

  柯楠走在前面，柯博文护在身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也是一样，他们走出了鸾凤和鸣楼，走过了铜雀台长长的步道，离开了高大的门户。

  突然，柯博文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啜泣声。

  他心中一动，立刻来到妹妹面前蹲下，发现那张娇俏美好的脸蛋爬上了两道清清的泪痕，那双美丽的眼睛也变得通红。

  柯博文慌了手脚，下意识伸手去擦，却害怕自己的手太粗糙伤到了妹妹的皮肤，他手忙脚乱地去找手帕，但柯楠却咬着牙将眼泪自行擦干。

  “兄长……我不甘心。”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怒。

  柯博文的动作一僵，随即轻叹道：“小妹，是我没用。”

  而柯楠则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以为，凭着我的口才与智慧，能够说服他，以我的忠诚换取他的救助，可没想到，他完全不在乎我的才能，他只看重我的身体，我这一生所学和才华，在他眼中竟然一钱不值，曾经的苦读与勤修，完全比不上爹娘给的皮囊……”

  她惨笑道：“如果我是男子的话，是不是就没有这节外生枝了？”

  柯博文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绞尽脑汁才迸出几句：“那是他狂妄自大，不识好货，小看了我妹妹，他一定后悔的！”

  “后悔……”

  柯楠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她的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愤恨，用力地点着头：“是的，后悔！我会让他后悔的！”

  柯博文一惊：“小妹你……”

  柯楠深吸了一口气：“他瞧不上我的才华，只看重我的身体，他小看我的本事，那我就要让他后悔！我要让他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我要让他承认今天的错误，让他再也不敢小看我！”

  她伸手抓住了兄长的大手，认真道：“是的，就这么做！”

  柯博文望着小妹那执拗而仇恨的眼神，心中掠过一丝不妙的感觉，但他却说不清楚心中的不安源自何处，他喃喃道：“小妹……”

  “就这么办！”柯楠斩钉截铁道，“我们势单力孤，先去找包师弟！”

  鸾凤和鸣楼，有几人目送着兄妹两人乘车离开，庞籍咂咂嘴：“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这小姑娘上门求元帅，元帅趁人之危，胁迫人家小姑娘做那种事情，结果被断然拒绝了？”

  他话音刚落就引来一阵哄笑，安卓大笑着拍打他的肩膀：“你信吗？”

  庞籍思索了片刻，认真的表情也绷不住了，他咧开大嘴笑得很欢：“我他妈当然不信了，就凭元帅那色胆儿？”

  他笑了一阵，思忖道：“也就是说，这是演戏吗？”

  安卓说道：“多半是了，所以你要找柯大个儿说话，被我拦下来了。显然柯博文被蒙在鼓里，你要是告诉他元帅是个没色胆儿的雏儿，他多半就不会担心了，这戏也骗不过他了，这样的话，你不仅坏了元帅的大事儿，还透露了我军的重大机密，元帅不把你淹死在粪坑里才怪。”

  庞籍打了个寒噤。

  他毕竟是读书人，喜欢想事情，笑了一阵之后又皱眉思索道：“也就是说，这是个双簧，是元帅与柯楠一起做的局……但，有点明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