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光影幻动。

  柔弱无助的未-亡人坐在床上，容颜凄清，形单影只。

  有一个人在慢慢地接近、接近。

  他的面孔在烛火的晃动中明暗变化。

  他的身形在墙面上投射出了高大黑暗的剪影。

  就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恶魔。

  他的口中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怪笑。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金陵の原初封印男又一次张开了他的魔爪。

  “叫吧，叫吧，尽情地叫吧。”

  他低语道：“前来救你的卫羲和，疯了，进监狱了，甚至失去了他的圣剑，卫望舒为了他兄长的安危，不仅弃你于不顾，而且还选择与我合作、答应我的条件，武殿对你的下落不闻不问，宫中可以直接调动的力量极其有限，甚至那位以正直闻名的不屈搜查官包希仁，也选择了妥协。”

  孙朗逼近了沈瑶花，桀桀怪笑：“已经没有人在乎你的下落了，已经没有人关注你的遭遇了，就算破喉咙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沈瑶花平静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孙朗停下了他的动作，摇了摇头，屋内火光自亮，照耀房间内的一切，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沈瑶花，语气平静道：“为什么？”

  女人倔强地将头扭到一边，选择了沉默。

  孙朗叹了口气。

  他伸手一招，一把椅子凌空飞来，落在他面前，神策上将跨坐上去，望着坐在对面的寡妇，让自己的语言尽量显得温和平静。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世间万难更改的法则，纵然本朝有神妙如帝兵宝器，也难以击碎生与死的屏障，否则历朝历代尊贵如帝王、神通广大如绝世强者，也从未有人突破寿数的界限，哪怕他们站在人类的顶点。”

  “更别说是令死者苏生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完全做不到。”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不骗你，真的，即使向你许下诺言的那个人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奇生命，哪怕它有再多的神通秘法，也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我也曾翻阅它的记忆，即使以域外天魔的历史、科技、异能与力量，也无法将已经死去的人拉回阳间。”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自己动手了。”

  沈瑶花的眼神中首次泛起了波澜，她妙目一转，深深地看了孙朗一眼，说道：“你做不到，不代表那个人做不到。”

  孙朗眉毛一挑，不满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根本不可能……”

  沈瑶花执拗道：“就算只有一丝可能性，我也要去尝试，这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否则还不如直接死了。”

  孙朗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想将愤怒对准眼前这个女人：“我再重复一遍，没有，完完全全的，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沈瑶花没有发怒，也没有急躁，她的面容依然平静，语气中没有一丝烟火气，只是普普通通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没有？”

  孙朗的声音大了三分：“我当然知道没有！我已经说过了，我在大荒山之战中与他发生了精神交锋，洞悉了它的所有记忆……”

  人妻轻声道：“那你怎么不知道他现在要做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

  孙朗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的面色微变，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狐疑与思索之色在眼中浮现，一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事实却依然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中，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得窥分明……那也许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是啊，我怎么不知道元祖魔灵想要做什么？

  记忆是一个球体，有内外之分，有厚度，有核心，也有外层。

  外层的记忆是琐碎的、无用的、不稳定的，容易被遗忘，容易被篡改。

  而核心的记忆，则是这一生命所保有的最核心的精神财富，甚至直接参与了性格三观的构造，是其力量的源泉，是生命体行为逻辑的根基。

  当年大荒山血战的起初，他便遭遇了元祖魔灵的突袭，袭击来自手中的圣剑，庞大的精神力量从土曜圣剑直击他的灵魂——镇星之剑不仅是他所信赖的神兵利器，也是陪伴他六年之久的良师益友，当时的战帅贾瑛根本就没有一丝丝防备……没有任何一名武者会防备自己的帝兵。

  而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精神世界的时间流速区别于物质世界，对于深陷其中的人来说更是如此，那一段记忆毕生难忘，在精神体的虚无空间中，所有的感官情绪被无限放大，震惊，恐惧，悲愤，狂怒，茫然……种种情绪轮番冲击着孙朗的灵魂，他险些被吞噬，可毕竟撑过来了，刻骨铭心的痛与恨。

  从被动的防御，然后是反击。

  以狂怒与憎恨为燃料，驱动着咆哮的灵魂，挥出精神凝结出的利剑，他一层层突破对方的记忆之海，他看到了域外天魔悠久的历史，看到了元祖魔灵所经历的一场场大战，他们的家园，他们的成就，他们的种族，他们的文化，他们的技艺，从外到内，不重要的记忆，重要的记忆。

  以及最核心的记忆。

  他“看”到了魔灵与李广渊的密谈，也洞悉了真相，元祖魔灵的悉心教导是为了一副完美的身体，朝廷不惜代价的培养造就是为了君王不可告人的谋划，自始至终，在这些人眼里，他这个可怜的穿越者也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摆弄的蝼蚁，他刚刚穿越过来时是这样，他建功立业后还是这样。

  这是最终极的罪恶。

  不仅仅是背叛。

  肆意操纵别人的人生，践踏着别人的尊严，玩弄着别人的命运。

  这样的人无疑是最恶的恶徒。

  但问题是……

  孙朗突然喊道：“平阳！”

  外面没有回音。

  神策上将突然冷笑道：“你不用偷偷摸摸往回跑，然后装出一副听到我的喊声往这里赶的样子，我知道你在听墙脚……”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平阳讪讪地探头进来，颇为赧然地说道：“师父，我在给您放哨……您功力真高，徒儿明明敛气屏息甚至隔绝了心跳声，就这样还是被您老人家察觉到了……”

  孙朗微笑道：“为师并没有察觉到，只是随口诈一下，你就上钩了。”

  小徒弟气道：“师父！你！”

  孙朗淡淡道：“这一次先记账，眼下却有正事，改天再收拾你。”

  平阳公主悻悻然道：“哦。”

  瞧她那不忿的样子，应该是在心里发狠吧——以后不管师父怎么张口咋呼，她都不会出声应答了，真是太傻了。

  当然很傻了……孙朗心想。

  真是说什么就信什么啊，这个小笨蛋，她又被骗了——其实孙朗之前是真的察觉到了她在听墙角，之所以会说是诈她的，是为了蒙骗这个傻徒弟，这样的话，她下次肯定还会跑过来偷听，到时候可以再收拾她一顿。

  孙朗心中冷笑不已，口中却问道：“我好像之前问过你了……你这两年拿着那把剑，它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平阳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个日子，并且补充道：“按照时间，是师父您在明州城拉开雷弓、震动钦天监的时候。”

  孙朗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

  两年前，大荒山，他将元祖魔灵击至昏厥，后土圣剑遭到重创，帝国失去了制造帝兵的能力，土曜剑灵昏迷不醒，直到最近才醒来。

  可这两年，皇帝的计划似乎并未停摆。

  白羽威已经遭到了金曜圣剑的逐渐腐蚀，将自己封印在白家堡后的佛堂之中，时而清明，时而疯癫，在悔恨自责中对抗着剑灵的夺舍……那时候的皇帝一定冷眼观察着这一进展，夺舍长生计划并未因此受到任何阻碍。

  逃出大荒山的灵木黎也是在这两年间殒命的。

  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赤练炎也是在这段时间里被皇帝选中，从一介无能之辈摇身一变，成为了能够执掌荧惑圣剑的剑圣。

  这说明了什么？

  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皇帝有一个缜密精确的计划，有明确的目的与执行动力，以至于在魔灵昏迷期间，也能够按部就班地完成布局。

  但这意味着这个缜密精确的布局计划同样存在于元祖魔灵的记忆之中，而且是在大荒山之战爆发前就安排好了，也只有这样，在魔灵昏迷的情况下，皇帝也能顺利地完成这两年的布局计划。

  但……孙朗并没有从元祖魔灵的记忆中阅读到相关的内容。

  是它想办法保住了这段记忆吗？

  或者，是第二种可能性。

  魔灵也许并没有昏迷，或者没有完全昏迷，它寄宿于后土圣剑的灵体陷入沉睡，但却有分身之类的东西能够继续行动，辅佐皇帝延续他的野心。

  比如说……帝姬提到的那个张先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朗之前就隐隐有这方面的怀疑，但他也只是下意识地认为很多事情都是由李广渊谋划执行，毕竟他很是憎恨这位后土的帝王，况且当日灵魂交锋时战况激烈，魔灵的很多核心记忆似是而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如今经过沈瑶花无意间的再次点破，他隐约意识到这里有个大问题。

  他从魔灵那边窥到的记忆，也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靠谱。

  一念及此，他的目光再次转回到沈瑶花身上。

  人妻深入虎穴，却没有半分惧色，哪怕与孙朗这样的男人同处一室，旁边还有平阳这种一看就像是帮凶的家伙在，她也没有半分紧张之色。

  当孙朗陷入沉思的时候，她也只是安静地坐着。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请你认识到这一点，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有一丝丝机会，也不会轮到你来尝试，我自己就会做的。”

  孙朗诚恳道：“哄骗许诺你的那个生灵，是个邪恶冷酷的异族，他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实在无法信任……并非是推脱之语，但我还是要说，三十万将士死难，我百死一生挣扎出一命，霑哥儿魂断大荒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有两个，第一是李广渊，第二就是他。”

  “所以，要报仇。”

  “我要报仇，为我自己报仇，为霑哥儿报仇，为其他死去的人报仇。”

  “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孙朗说道：“我需要你的情报，我需要你的证词，我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