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7
作者:丝柳      更新:2020-07-30 10:14      字数:4109
  强子醒来,没动,传来妞翻身的声音,还有隐隐的抽泣声强子一直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吃早饭时,医生说强子,我跟你说说,虎皮那眼睛若去省城大医院,能治好。

  强子放下碗说大哥,这事儿我想过,现在没空儿,忙过了我一定去。

  妞去给自己添了半碗饭。

  强子说,吃完饭咱们就回老家。

  天依旧,地依旧,路依旧,强子每次回乡,都很恍忽,这天,亘古就有了,地也亘古就有了,路有几千年,房有几千年,田里几只老牛耕地,强子想牛和犁这东西,几千年前就有了,四个轮子的车满大街跑,中国的卫星都一颗颗升天了,咋就农村变化这么慢?

  医生的家更破败不堪,土墙蹋了半边,满院子干枯的野草,只在向阳的地方隐隐透着几丝绿色。

  强子说大哥你坐着,我下去问问,医生说我去吧。

  春燕早忙着打开车门,跳下来,惊奇地四下张望,妞也下来,就是她第一次回村里,她并不感到陌生。

  邻居的大婶子热情的把他们迎进屋,说着医生家的疯回来两次,可没看住,又疯跑了,跑不远,这三村十里的,就三个流浪人乱跑的,大婶看了强子一眼,还有你姐夫。

  强子的心又疼起来。

  出门时,村里人围过来好多,看到强子和医生都热络的打招呼。

  强子终于有了二十年前的亲切感,乡亲。阔别了近二十年的感觉。

  妞拉着春燕上车,春燕不上,蹦蹦跳跳地跑,强子说大哥上车吧,让她们娘俩走着,去我家看看。

  强子把车转过一条路,他绕弯想去瞧一眼石书记家,那是本村最豪华的一个家,与现在医生家的破败天上地下。

  妞拉着春燕跟在车后。

  石书记家门口的石蹲上,坐着一个茫然的人,象市里凝固的石雕,强子开车走进时才发现,那是石书记的女儿,然而不过半年未见,她脸上的木然和苍白代替了她的纯真和红润,一身棉衣残旧了,听着车声近,先是僵硬,然后摇晃着站起来,用手摸索着大叫,“妈,妈,妈妈。”

  强子开车过去了,妞拉着春燕走到她跟前,站住,妞记得她,春燕也看着她,她还在叫着,院子里面传来吵哑的不耐的声音,“怕啥怕啥呀,说不让你出去,怕啥呀,啊?”

  一个女人,蓬乱着头发,不断在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抹着双手,出来拉住她乱抓的双手,喝到“回去,以后少出来。”

  然后抬头扫了妞母女一眼,又一眼,突然站住,望望远去的强子的车,回身拉着那姑娘苍慌的进了门,怦得关上大门。

  春燕拉着妞走,妞不动,春燕抬头看看妞,“妈,他们怕我们。”

  妞缓缓地移动脚步。

  强子下车时,邻居们都围上来,不大会儿,村里的书记也来了,是强子小学的同学,见面就把强子抱住,说高强,呵,你可回来了,瞧,多风光,这房子我给你要回来了,地我也给你分上了,不过你不会在家种地吧。

  妞拉着春燕过来,人群让开一条路,女人们和孩子投来羡慕的目光。

  强子笑着和大家打招呼,说谢谢谢谢,回来看看,我这家就这样吧,医生大哥的房子要翻盖,还要请大伙帮忙,找找医生家嫂子和我姐夫。

  大伙儿热络着问这问那,女人们开始围着妞夸妞的衣服好看,夸妞长得还那么水灵春燕更被人们包围着,说这丫头长得比观音菩萨身边儿的玉女都俊。

  然后这边说,强子呀,今天到二叔家吃饭吧,那个说,强子呀,你三哥可想你了,嫂子一会儿回去就包饺子。

  强子说算了,我还有事儿,先回去,跟书记同学说,你帮忙在本地找盖房子的,过两天我来,把医生大哥家翻盖翻盖。

  强子随手掏出来一沓钱,书记推辞,强子说拿着,盖房花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不够了你说话。

  第四部  第四十九章 往来

  有人和医生打招呼,握手,医生眼睛有些湿,全村的男女老少有几个没让医生看过病呢,终于有人说在哪儿哪儿看过他的疯婆娘,医生叹着气,应着众人,慢慢找,慢慢找吧。

  说话间,远处有人喊,瓜蛋儿快去学校看看,轮到你媳妇了吧。

  妞望去,一行人由远而近,门板子上抬着一个盖了棉被的女人,乱乱的头发从门板上滑下来。叫瓜蛋儿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忙退出人群,嘴里不住声的咕哝,“啥社会啊,公猪才挨劁,现在娘们儿还不如公猪了。”

  强子的同学书记跟强子握手,说,我得去看看,学校那儿临时的手术室,县里乡里的医生们给妇女们做结扎呢,别出啥事儿,你下次来咱哥俩喝上。

  强子说你快去吧,我们这也回去了。

  和众人挥挥手,强子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家,有种想大喊的冲动。妞木木地盯着院落,去细细找自己的记忆,但这家并不熟悉,不在的这些年,有人把她的家变化了。

  车上,医生说,这些年计划生育可搞得太凶,原来是拉东西,刨房,现在好,结扎,哼哼。

  强子沉默片刻,说大哥,我咋想不通尼,生孩子这事儿,国家用得着管?

  医生扯扯嘴角,不管不中啊,国家都给吃穷了,听说人家外国人生孩子国家都给奖励,还是没人生,我们这儿倒好,兔子下崽儿一样,一窝一窝地生,早管的话也用不着现在搞得这么没人性了。

  强子没说话,但还是想不通,生孩子,真的是两口子一家子的事儿,国家能把个娘们儿绑上,按倒了结啥扎?跟劁猪一样?毛主席不是说人多力量大嘛,算了,也别老拿毛主席的话当圣旨,这话也是三七开里那三分里的。

  强子把车开往学校的路上,孩子们的学校被占了,没上课,满街打闹。强子的喇叭声,在这个村里响得清清脆脆,引来更多人观望,一时围在学校门口伸着鸭子一样的脖子向里看的人,都转头看向开过来的车。

  妞透过车窗打量着人群,有一个她认识,是个斜叼着烟的男人,就是他,说她背的毛主席语录是造反啥的,然后把她拉走,后来把强子带走,再后来他们才离开这个村的。

  现在又看到他,妞把头转向一边,忍不住哼了一声。

  强子也注意到了,在群众开大会的时候,就是他带头说他搞资本主义,说傻媳妇脱离群众啥的。

  强子冷漠着眼神。他要回来,要在这里弄个响动,要让所有那些是人不是人的都知道,他高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回到家里,强子并不轻松,他给周树华打电话,说结婚证和孩子户口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生育证,都得帮忙了,树华说,前两项好办,后面这项啊,估计找张县长也困难。强子说,你们张县长管这事儿?树华说,管啊,正管,主抓计划生育、文教、卫生、城管的副县长啊。

  强子说好,你先帮忙吧,后面这事儿我找张县长。

  树华说,强哥,老爷子那案差姓石的一个口供,公安的人上次去了趟,那老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屁话没有。

  强子的恨又火山喷发一样忽地升起来,他一直为自己没有手刃姓石的而遗憾,太便宜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强子说树华,谁也不用找,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强子眼前出现着石蹲上那个茫然的石的女儿。

  妞没有一丝笑,不声响地收拾屋子,给花浇水,给鸟添食,然后就仰着头看两只虎皮鹦鹉。

  医生拄着拐杖不时出现在妞的身侧,笑着问,这鸟,要孵窝了吧,啥时候能孵出小鸟?

  妞看看医生说,还没下蛋,不能孵小鸟。

  医生说,瞧这水仙花,开得多漂亮啊。

  妞只扫了一眼,落在虎皮掌上,说,不好看,没虎皮好看。

  春燕在房间里玩着布娃娃,小手描着娃娃的脸,你头发没有虎皮黑,嘴没虎皮红,鼻子没虎皮好看,就你的眼睛比虎皮亮。娃娃的眼睛可闭上可睁开的,春燕摇啊摇,直到放床上时,娃娃的眼睛闭上了,才坐在床边,滴滴嗒嗒的掉眼泪,使劲吸鼻子抽泣。

  医生在阳台上陪妞站着,强子在屋里喊,大哥挺累的,快来坐吧。

  医生说,行,我站会儿,这里空气新鲜。

  晚上,树华来了,带来腌咸菜、咸鱼还有酱。说这都是我妈做的,我爸我妈知道你们回来了,非要来看你们,我说你们这几天事儿多,等忙完了再让他们来,呵呵,不是啥好玩意儿,非让我给你们拿来。

  强子忙着让妞把东西收下,说今晚就在这儿吃吧。树华说可不行,张县长晚上还找我,古边村做结扎出了事故,得去那边儿看看。

  强子把树华送走,就愣着发呆,看妞的肚子,他从没想过国家还不让生这回事儿,现在他感到了棘手。

  月圆的夜,春燕早早睡了,医生的房门也关了,强子拉开窗帘,望着外面的满月。

  妞在床上翻身,不时传来轻叹声。自从搬到这个新家,没看见她一个笑脸,也没见了她熟悉的追逐强子的目光。然而强子并不关心这些,他的脑袋里是清晰的英英白净的面孔,他想和英英说说这些年咋过来的,他现在有的这些困扰,他在这个城里应该投资哪行哪业,开始他的新生活,他想听英英轻柔的娇嗔的和他说话,只要是她说,说啥都行。

  强子觉得妞有些模糊,淡淡的,象这春夜从窗缝里挤进的风,抓不住,摸不着。回头看了妞一眼,一头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间,雪白的胳膊映了月色,发出软银样柔和的光。强子想,如果她是英英,如果昨天晚上去了英英家,会如何?

  强子心动,下身有些紧,他平平自己的呼吸回到床上,只脱掉外衣裹进被子里,没有触摸妞的欲望。

  强子在睡前最后一个意念,英英十岁的儿子。

  大清早树华来电话说强哥,明天再去监狱吧,我这边有事。强子料到了,结扎出了事故,树华一定和英英忙得焦头烂额呢,说好,你忙你的,哪天都行。树华叹口气说,没办法,张县长一宿都没睡,现在还在县医院做工作呢。强子问,到底怎么了,树华说有个医生做结扎时,不小心把人子宫给割破了,那家是村里的刺头,纠了一帮人在医院闹呢。

  强子听着,说,你们县长还在医院?

  是啊,哪儿走得出来呀,现在越闹越不象话了,还有人说什么结扎是侵犯人权,要不说小农意识的人就这样,只顾自己的眼前利益,不管国家的民生大计,还是封建社会的愚民政策好。

  呵呵,强子笑了,树华也笑,说我挂了电话啊,张县长还没吃饭呢,我得杀出包围圈,弄点吃的。

  强子说算了,你在哪儿吧,估计你出来进去的也不容易,我去买点吃的给你们送去。

  强子跟医生说,我去看看。

  妞看了强子一眼,转过头,似望着远方也似看着近处,朦朦胧胧的眼神有些陌生。

  强子开车,去买了些热包子面包和汽水,问了去县医院的路,还好,他住的地方离医院挺近。

  远远的就看到医院的四层楼,挂着红十字,街上有不少人,有骑自行车驻足看的县城里的人,也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