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过来说，睡觉去。

  春燕踢踢踏踏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妞跟进去，给春燕脱衣服，盖被子。

  春燕睁大眼睛问，妈，你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妞看看春燕，笑，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生了才知道。

  我要妹妹。

  为啥？

  有弟弟了，虎皮弟。

  你说生啥就生啥？

  嗯，生妹妹。

  妞坐在春燕旁边，摸着春燕的小手。不生行不？

  为啥不生。

  国家不让生。

  春燕大叫，国家是个大坏蛋。

  你有虎皮弟弟了，妈不生，行不。

  不行，要妹妹。春燕又大叫。

  妞摸着春燕的手，看她气鼓鼓的小脸。

  强子进来说，快睡吧，半夜三更的，叫啥。

  要妹妹。

  好好好，快睡吧。给她掖掖被角，说，睡觉。拉起妞，关灯关上房门。

  强子拉妞去卫生间，说，洗个澡，洗了澡睡觉舒坦。细细致致的从头到脚给妞洗干净。

  抱着妞，闻着她的发香，说，明天我送你走，安排好了。

  去哪儿？

  崂山那边儿，计划生育搞得松。

  你去不？

  去，可得回来。

  我也回来。

  不行，你回来，计划生育的人还找你，还把你送医院去，孩子也生不下来。

  妞不说话了，刚才燕子说啥？说她要妹妹，有虎皮弟弟了，她要个妹妹。

  我，一人儿在那儿？

  嗯。

  燕子尼？

  燕子在家。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妞又不说话了，强子也说要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只要春燕，要虎皮，还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妞摸摸自己的肚子，是，那里面有小伙了，她也想要，可是，可是，她要离开家，离开强子，离开春燕，她一人儿，去，哪儿？老山，啥地方，没有强子？没有春燕？没有医生家大哥大嫂，没有飚子孬子乐子他们？明天？就是，睡一觉，早起的时候儿？

  强子把妞更紧地搂在怀里，轻声说，你记得咱家的电话号码不？

  嗯。

  记得我的手机号不？

  不。

  还认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零不？

  认识。

  好，我给你写在纸上，你有事就给家打电话，没人接时，给我手机打电话。

  妞不说话。强子忽然想起，那么落后的地方，会有电话吗？又想把手机给妞，可自己村里都没信号，那地方估计肯定没信号。叹气。

  强子拍拍妞的后背，早点睡吧，不然明天坐车累。

  妞嗯了一声。黑暗中睁着眼睛，看强子，强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明天，她真的，要走了？明天，天明？

  妞看着窗户，已经拉上了窗帘，悄悄从强子的臂弯里钻出来，起身，去轻轻拉开窗帘。

  强子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她，妞转身，他又闭上眼。

  妞回来，掀开被子，重新钻到强子怀里，把强子的胳膊拉着搂上自己。面对面，看强子，温热的呼吸缓缓喷到强子脸上。

  拉开了窗帘，房间隐隐有些亮光，强子的脸在妞的脸前。强子的鼻子多好看啊，强子的眉毛多好看啊，强子的嘴多好看啊，强子的头发多好看啊，强子哪儿都多好看啊。

  妞摸摸强子的手，暖暖的，有力的大手，把自己的小手伸进大手的掌心去，她喜欢强子的手从她背后沿着腰摸下去，她喜欢强子的大手拉着自己的手，就算那年从村里跑出来的时候，从半夜跑到天明，她都没觉得累过。

  还有强子的身体，摸起来光滑的，结实的，妞伸手摸上强子的背，不由叹口气，把脸埋进强子的肩窝，强子，她真的不想，要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了。

  强子的泪沿眼角落下去，妞忽闪的睫毛刷着强子的皮肤，很久，她又抬起头来，强子忙把她搂紧，说睡吧，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妞没睡，强子背过身去了，妞从后面抱住强子，看着窗户，天不明才好，不要到明天。

  天儿还是亮了，强子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动动身子，转过身把妞抱在怀里，昨夜不知道她啥时候才睡着。

  强子想今天不能去，媳妇儿没睡好，坐车很累人，还有，对了，他得问问乐子，虎皮的事儿，要能让媳妇儿走前看虎皮一眼最好了。强子甚至想，可能计划生育的人从此不来找麻烦了呢，有这种可能吗？

  强子再也躺不下，把妞放好，盖好被子，看了一阵，起身穿衣服。

  到沙发里坐了一会儿，拿手机给英英打电话，好半天才听到英英半醒的声音，有点哑有点模糊，懒洋洋的，强子说还没起吧。

  嗯，着急了？

  没有，你嫂子昨夜没睡好，我想是不是明天再去？

  英英那边沉默了会儿，声音清晰起来，强子哥，计划生育的要不催不找，不去才好呢，行，你们定吧，啥会儿都行。

  强子也沉默了，我看看她身体咋样吧，坐车累人。

  英英说你们看着办吧，挂了电话。

  强子心里很不舒服，春燕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没系衣服扣子，强子帮她穿好衣服，春燕去了卫生间。

  强子去厨房做饭。

  没有了医生大哥大嫂，整个房子都觉得冷冷清清的，强子突然想抽烟。

  春燕打开电视看，强子在厨房坐了一会儿，给乐子打电话。

  乐子的声音也急急地说强哥，公安的人说没找着，是有个被卖的孩子，但不是虎皮，他们还在找呢。

  强子挂了电话，觉得周身没有一丝力气。

  狠狠搓了两把脸，抬头时，妞已站在他面前，妞的眼睛清清的象山石间流淌的泉水，脸色虽不好，却是从从容容安安静静的。

  说，啥时候走？

  强子看看妞，把妞搂过来坐在自己膝上。今天不走了。

  妞转过头来看强子，眼里满是兴奋，不去了？

  不，明天。

  妞把强子的头搂进自己怀里，我去。

  强子没话，啥也想不出来，只紧紧抱妞的腰，头扎在妞怀里，坐着。

  日头从东向西转，强子的眼光紧紧追着妞，妞的眼光追着春燕，房间里很安静，一天只接了一个电话，是张有发的，问厂子投标的情况，强子觉得那是太遥远的事，好象跟自己根本不相干，简单说了情况，四个厂子，总共承包费一千一百零三万，张说好，明天我让人送去一千一百二十万，周转资金再筹。强子说不用不用，我让长义凑呢，估摸着帐上也有两百多万，还有你才给我的二百五，不能都让你一人出，明天让长义送来就行了。

  张说也行，要开工还得大笔资金呢。

  强子嗯了一声。

  张问，怎么了？有气无力的。

  强子说没啥，你调人来接管吧，这几行我哪行不懂。

  张说没事，我这儿有专门的管理人才，装潢公司还没开张？

  没。

  怎么，有问题？

  没有。

  抓紧吧，现在很多人还没赚大钱的意识，等大家都明白了，钱也不好赚了。

  嗯。

  我让玉菡帮帮你？

  玉？玉菡？强子在脑子里搜索着，多么久远的人和事了。

  不用，这边儿忙得开。

  那就好，有事儿说话啊，别自己憋着。

  嗯。

  强子很久都没回过神儿来，他原来，还有那么多事儿要做？

  强子进了卫生间，用冷水洗脸。

  天已渐黑，强子开灯，然后给飚子打电话，说我明天送你嫂子走，别问了，你就回来把装潢公司的事弄好就行了，嗯，你们看着办，人手调过来，住的地方，你们看着办吧。我估计得过几天才能回来，那几个厂子麻烦，嗯，好好好。

  又给孬子打电话，说你找别人过去照顾凤儿，你赶紧回来和国顺张涛摸摸几个厂子的底儿，不行把乐子调回来。

  孬子说好，凤儿明天动手术，后天我就回去，乐子他媳妇儿----

  强子打断他，老爷们在外面做事，让媳妇儿缠手缠脚的？叫他过来。

  好。孬子没见过强子这么霸道，说强哥，我那边有俩人挺机灵的，要忙不开叫过来？

  行。

  强子挂了电话开始穿外衣，换鞋子，妞看着他，不做声。

  强子开门时说，我到外面转转一会儿回来。

  他得去好好问问英英，这个青岛崂山下的远房亲戚家具体啥情况。

  第五部 第六十九章 断裂

  开车到了英英家楼下才想起，英英女婿在不在家，听早上的语气象不在，停了车给英英打电话。

  英英手机响，没人接，又打，还是没人接。

  强子打开车门，上楼，到英英家的门口敲门，没人开门。

  坐回车里，强子没动，靠在车座上闭着眼睛。他真的想英英在他身边，哪怕静静地坐着。

  和她女婿争钢厂，英英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也根本没想过那个男人会在英英心中有多少份量，就算此刻她女婿在家，他一样视他无物，进出自由。

  又打英英手机，没抱多大希望，英英却很快接了，谁呀？

  我。

  哦，你，有事吗？

  强子听出一丝慌乱，或者，那慌乱只是感觉？

  有事，你在家吗？

  啥事儿？

  见面再说，你在哪儿？

  在家。

  强子打开车灯向窗外看看，英英，在家？

  强子挂了手机，从车里出来，上楼。一个男人从楼上走下，匆匆匆忙忙躲躲藏藏的，强子看了他一眼，楼道里灯光不明，这男人的身影转过楼梯，好象有点熟。

  强子停下脚步再看时，男人已出了楼。谁呢，这城里强子不认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