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81
作者:派派      更新:2020-07-31 04:12      字数:4295
  他抬手替我拾去沾在头上的杂草,“我在呢,娘。”

  我如释重负,见他毫毛无伤,这才安下心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泄愤,清秀的脸都被我捏得变了形,他也不躲,只是眯着眼睛笑,很好欺负的样子,比包子好欺负,若是包子……他一定会很狡猾地大声求饶,然后我就心软下不了手了……

  “你去哪儿了。”我开口,声音竟是有些哽咽。

  “公子生前说过,要送娘一双鞋,我去买鞋了。”周不疑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他的手上,握着一双新鞋。

  忽然想起那一日去易州的途中,包子跟孔明说的话。

  “诸葛叔叔,娘说你是机器猫!”曹包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猫?为何说我是猫?”孔明波澜不惊地笑问。

  “机器猫是我娘故乡的猫,它有一只神奇的口袋,什么都能变出来!”

  “那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呢?”

  包子嘿嘿地笑,“诸葛叔叔果然聪明。”

  孔明笑了起来,轻摇羽扇,“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双鞋子。”

  “什么样的鞋子?”孔明故意又问。

  “给娘穿的鞋子。”包子看了看我脚上刚刚因为踩进污水而湿透了的鞋,道。

  “娘?怎么了?”周不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吸了吸鼻子,从周不疑手中接过鞋,心里有了一阵暖流划过,复而拉着周不疑的手,“快去收拾行李,我们离开相府。”

  周不疑浅笑着道,“不急,娘,你用膳了没有?”

  “火烧眉毛了,还吃什么啊!快跟我走!”我急了,拉着他就走。

  周不疑被我一拉,脚下一个趔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蹲下身,有些耍赖地抬头看着我笑,“娘……我饿得走不动了……”

  我微微一愣,一直懂事的周不疑,我从未见他如此撒娇的模样。

  “好吧,吃完饭我们就走。”我无奈地拉他起来。

  周不疑笑着了起来,“嗯。”

  回到同梦阁,周不疑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抬头,看着我,“娘,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要我做?”我扬眉,有些心虚。

  “嗯。”周不疑一脸的期待。

  我不疑有他,无奈地转身,今天的周不疑感觉特别的能撒娇,倒不像一贯的他。

  捋了袖子,我随胭脂在同梦阁的小厨房里做菜,这小厨房是我特别让人准备的,因为胭脂做的菜特别的好吃。

  “裴夫人,油……放油……”

  “啊啊……好烫!”

  “天呐,要着火了……”

  “该放菜了吧?”

  “快放!锅都要着了……”

  “焦了焦了……快快……”

  “裴夫人……求你了,我来做吧……”胭脂哭丧着一张脸,哀求。

  “不成,元直要吃我亲手做的菜!”我抬了抬下巴,坚决不妥协。

  胭脂垂头丧气,一脸的认命。

  好不容易做了几样成形的菜,我心满意足地叫上胭脂,一起上菜。

  “元直,来尝尝娘亲手做的菜!”

  我嚷嚷着走出厨房,房间里却遍寻不见周不疑的身影。

  心里微微一沉,我放下手中的碗碟,追出房门,却见周不疑正在同梦阁的门口,背对着我。

  “元直,你在干什么?”我小心翼翼地上前,问。

  周不疑抬袖不知道在擦什么,然后转身,笑眯眯地看着我,“娘……”

  他的唇边,有一丝未抹干净地血迹……

  在他的略显苍白的唇上,触目惊心。

  “我做了饭,还炒了几样小菜,现在想逃来不及了,难吃也得给我吃光。”敛了敛心神,我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莹光。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好。”周不疑乖乖的应,上前拉着我的手,一起回房。

  盛了饭,布了菜,我看着他吃。

  “好吃吗?”我笑问。

  “嗯,好吃。”周不疑笑答。

  我们和乐融融,仿佛普天之下任何一对普通的母子。

  胭脂狐疑地望着那一团黑漆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菜,能好吃?

  用过膳,推开碗碟,周不疑站起身,恭敬地跪在我面前,俯身磕了一个响头,“谢谢娘。”

  我干笑,“一顿饭而已,干什么这么大礼。”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娘亲手做的饭。”周不肄微微歪了歪脑袋,看着我笑。

  我的心开始疼,我拉他起来。

  周不疑将脑袋靠在我的膝上,微笑,“娘,还记得当日我与公子结拜吗?”

  那一日,在同梦阁的院子里,包子和周不疑双双跪下,对天起誓。

  “我曹冲愿与元直结为异姓兄弟。”

  “我周不疑愿一世追随公子。”

  那时,包子侧头扁嘴,“不是兄弟么?”

  “在元直心里,公子永远是公子,是公子,也是兄弟,但礼不可废。”

  那一双少年,在天地之间,起誓。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一双少年,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周不疑轻轻开口,声音清澈如流水一般,不含一丝杂质。

  我怔怔地看着周不疑。

  他靠着我的膝,低低地说,“其实娘在找我的时候,元直一直在旁边看着,元直看着娘一个园子一个园子找我,每一道走廊,每一个过道,每一处角落……听着娘唤着我的名字……本来元直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因为怕娘再伤一次心,可是我……我贪心地想再看娘一眼……我贪心……所以,我又要让娘伤心了……”

  殷红的血缓缓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闭了闭眼睛,眨去眼中的酸涩,我抬袖拭去他嘴角流下的血迹,“没有,我没有伤心。”

  周不疑拉着我的手,“娘,元直此生能遇见公子,能认您做娘,元直死而无憾的。”

  那一句“死而无憾”让我的心拧成一团。

  “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还要回相府来?”我看着他,失神地问。他知道曹操会杀他吧,他应该知道曹操不会放过他的。

  “我与公子是结拜兄弟,你是我娘。”周不疑回答,仿佛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娘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天底下,没有抛弃母亲的儿子,除非……”

  我缓缓抬袖,替他抹去唇边不断流出的暗红色液体,他仍是看着我,仿佛浑然未觉。

  “娘,您不要因元直的事怨恨丞相,丞相心怀天下,他也已是身不由己,失去公子,丞相也一样的痛心……”

  我默默地试去他嘴角涌出的血,十分机械的动作,那些血,却是越来越多……

  “娘……”他喃喃着,眼中流出泪来,那泪,是红色的。

  ……是血。

  缓缓的,他的身子软倒在地。

  他的眼中,鼻中,口中,耳中……都缓缓流出血来……

  我扑上前,跪坐在地,拼了命地想去拭去那些刺目的鲜血……

  可是,怎么也止不住……

  我的衣上,袖上,全是血……

  我忙了半天,终于发现周不疑已经在我怀里绝了气,呆坐半晌,我终于嚎啕起来。

  “夫人!裴夫人!”胭脂来拉我。

  我怔怔抬头看她,随即缓缓起身,坐到桌边,就着元直用过的碗碟,吃饭。

  “夫人……”胭脂低泣。

  “好难吃……”我看着胭脂,一脸的疑惑,“明明这么难吃,元直为什么骗我说好吃?”

  胭脂跪坐在地,捂着嘴啜泣。

  我茫茫然。

  三日之后,相府大办丧事。

  因为包子被我葬在了去丹阳的途中,曹操为包子立了衣冠冢。

  与包子的衣冠冢一同入葬的,还有周不疑。

  整个许昌城都在传流着一段感人的故事:曹冲公子生前伴读周不疑,因深感丞相的恩德以及曹冲公子生前的厚意,效仿古人以身相殉,以报恩德……

  故事总是美好的,在整个许昌都在唏嘘感概周不疑的大义之时,又有谁知道曹操赐下的那一杯毒酒?

  我身披白绫,默默地坐在车上,随着送葬的队伍一并缓缓前行。

  我已无泪可流了。

  当载着那两具棺木的灵车一路从许昌大街缓缓走过的时候,街道两人站满了人,纷纷争睹那两个天才少年的遗容。

  有人当街痛哭,我怔怔地看着别人流泪。

  身披重甲的将士们庄严肃穆,曹操亲自主持葬礼,周不疑的尸首被厚葬在包子的衣冠冢之旁。

  漫天的白幔,纷飞的纸线,我站在两个少年的灵前,心里空得仿佛风一吹便会“呼呼”作响。

  我看着一身素服的曹操,没了悲喜。

  曹操,天下为重,何为轻?

  “难不成,你在害羞?”曹操扬眉,凑到我耳边轻声道。

  我当下微恼,红着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我才没有!”

  曹操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忙又快速地缩回水中。

  “都老夫老妻了,还怕什么?”曹操的声音带了一丝戏谑。

  我大窘,“谁跟你老夫老妻!”

  随即想到了包子,我面上的酡红一下子变作惨白。

  “怎么了?”发现我神色有异,曹操皱眉。

  “包子……死了。”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可怕。

  曹操没有开口,只是俯下身,将我拥紧。

  “是曹丕!若不是曹丕下毒,包子不会死于绞肠纱!”我咬牙切齿,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我忘不了包子死时痛楚的神情……

  他是生生地痛死的……

  “我会查清楚。”曹操低低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我垂下头,泪水掉入水中,泛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仿佛被一个涟漪中,都有包子的笑颜……

  一连番的折腾,我终于病了。

  相府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那些热闹都与我无关,我每日都静静地待在同梦阁养病,我在等曹操给我一个交待。

  曹操对我前所未有的好。

  那样一个纵横沙场,睥睨天下的男子,他甚至亲手喂我喝粥。

  睡梦中,有人轻抚我的脸颊,暖暖的,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入一双温柔的眼里。

  是曹操。

  没有假手于他人,他仔细地替我穿上衣服,拉着我走到镜前,替我梳着那一头长发。

  铜镜里,他看着我。

  这样的感觉竟是十分的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待我……有多久呢?

  或许……是上一辈子吧。

  吃过午饭,我出了同梦阁,手里拎着胭脂做的点心,去找曹操。

  蓦然,我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切梦魇的根源,那一个蓝袍的少年!

  曹丕!

  “环夫人。”他看着我,微笑,眸子仍是冷冷的。

  我看着他,微微握拳,控制自己不要一拳挥在他脸上。

  “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回来”,曹丕冷笑,“你在等什么?等我爹给你一个交待?莫非……你以为爹为杀了我?”

  我微微咬唇,不语。

  “在爹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天下更为重要”,曹丕笑了起来,“你在爹身边那么久,我以为你应该会知道。”

  我微微一怔,心里有某一处忽然开始有些难受。

  因为……我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话。

  “爹说,冲儿之死,是他的不幸,我的大幸”,曹丕抬手,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极长极深的伤痕,“这就是爹给我的惩罚。”

  “冲儿的聪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