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3
作者:水合      更新:2020-07-31 13:11      字数:4672
  路了,我真的是很不中用,”安眉站起身,哀伤地凝视着苻长卿,喃喃自问,“是不是这条绝路,我早就不该坚持了?就像大人您说的,没了蠹虫,今后的路我要怎么走呢?就像她说的,她讨您欢心只要一席话,而我拼尽力气也没有出路,我本就配不上您,配不上……”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 7 t x tc o 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一步错步步错,她和他都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走得太远了,为什么死都不愿回头?明明两个人都无比疲惫,是不是她先不坚持了,他也就能解脱?

  安眉怔怔仰望五月的云天,一恍神,便身随心念飞升起来,红云般轻悠悠浮起、隐入空中。苻长卿见她黯然消失,慌忙追出一步,却见槐鬼连声喊着“坏了坏了”,跟在安眉身后腾空而起,转眼也鬼影杳绝;碍于人鬼殊途,苻长卿却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疲惫地退回廊边坐下。

  罢了,苻长卿倚着手杖颓然想,反正十天后,她就回来了……

  这边云头上,安眉兀自躲在云中哭个不住,急得槐鬼抓耳挠腮:“哎,我说你,连蠹虫都还没照面呢,你就败阵逃跑,没见过做鬼做这么窝囊的!”

  “他……他都说了,不要我回魂,要蠹虫帮他做事,我还有什么必要见她?”安眉抱着云哽咽道,“不见了,算了……”

  “那可是你的肉身啊!”槐鬼在一旁干瞪眼。

  “……没事,反正用不了多久,我还会回去的。”安眉吸吸鼻子,红着眼俯瞰云下遥远的洛阳城,轻声嗫嚅道。

  槐鬼听她这般说,也只好陪在她身边坐下,扬起嗓子给她打气:“说的也是,不如趁现在散散心,好容易做次鬼,好歹要潇洒一回,是吧老柳?”

  一边老柳卧在云头上斜睨槐鬼,肉笑皮不笑地作色道:“刚刚我可都瞧见了,真不愧是千年老木头,果然是一把煽风点火的好手。”

  “哎?”槐鬼一怔,急忙撇清道,“刚刚我可没有煽风点火,我就是开开玩笑……”

  “……你还真会开玩笑,”柳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末了又添上一句,“嗯,我最喜欢看你这样开玩笑。”

  槐鬼浑身一激灵,赶紧哈哈干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从云中拉起安眉的手道:“来来来,不如我带你去逛逛人间。”

  “有什么好逛的……”安眉耷拉着脑袋,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当然有,你刚刚做鬼,还没瞧过新鲜呢,”槐鬼兴高采烈地眯起双眼,炫耀道,“如果你是阳寿已尽,魂一出窍就会被牛头马面用钩魂索套走,哪里能知道我们鬼界的有趣之处,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就给安眉注了些灵气,带她飞往洛阳上空,柳鬼见他如此有兴致,也就默不作声地腾云驾雾,跟在他们身后相陪。

  槐鬼领着安眉飞过洛阳鳞次栉比的街坊,一样样用灵力指与她看:“人与鬼共存于一世,只不过阴阳有隔,故而如日升月落,只有轮回却不能相见。人间万物皆有鬼,也分善恶妍媸,等我指给你瞧。”

  说着他食指一点,一注青色光芒直直落在某座庭院的井口上,逗出一个袅袅娜娜的美女来:“这是井鬼,名叫琼……”

  安眉好奇地睁大眼,看着槐鬼手指上的青光,一样样落在屋宇、马车、铜器,甚至行人头顶的伞盖上:“屋室之鬼名摇子、车鬼名恸、铜器鬼名杨煞、伞盖鬼名晏、床鬼名赫子一扶……”

  随着槐鬼轻快的话音,或老或少或哭或笑的精怪们都从往日熟用的器物中探出头来,惹得安眉先是一阵惊诧莫名,随后安下心来,便渐渐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些可真有意思,我从没想过,原来人间还可以有另外一个样子……”

  “当然,”槐鬼看着她心情好转,便在云淡风轻中粲然而笑,“撇开投胎轮回不谈,你知道为何许多人生前含恨,死后却不报怨?就是因为一旦做了鬼,领略了这些,许多事情也就能看得开了……往后我会要你知道,你所畏惧的那些门第权势,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第四十章

  此刻白露园中,安眉,或者说占据着安眉身体的杜淑,正端坐在堂中写字。

  端午时节,庭中棣棠似金、榴花如火,她偶尔抬起头来,眯着眼看午后的阳光穿过半卷的竹帘,任光点碎金一般洒在她的云鬓与额头上。弥漫在空气中的菖蒲香令她不禁有些眩晕,于是她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令驱邪的香气热辣辣窜进五脏六腑。

  当细微的灼痛从胸口一路烧至小腹,杜淑“咦”了一声,半睁开眼睛,视线下移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经羊酪润泽过的双手比从前细滑了许多,她将手轻柔地往肚子上摩挲了片刻,心里慢悠悠叹出一句:麻烦。

  奇妙、脆弱、麻烦,这就是凡人的身体,而自己想要获得一具,得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三百年才得到这样一个契机——用黑暗中苦苦修得的元神,来换取短短十日的璀璨光明,一切的牺牲究竟值不值得,这一刻已经无从计较了。

  这时庭中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伴着檀木叩击青石的笃笃低鸣,正是苻长卿拄杖而来。杜淑抿唇一笑,放下墨笔正襟危坐,从容不迫地迎接他。

  这一边苻长卿径自登堂,面对着杜淑坐下,抛开寒暄开门见山道:“已经过了两天了。”

  “不消苻郎提醒,我自胸有成竹。”杜淑也不行虚礼,低头整理了手边的文稿,递到苻长卿面前。

  苻长卿拈起一看,“论女诫”三字赫然入目,他立刻将杜淑的打算猜出大半,不以为然地冷笑道:“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哗众取宠,苻郎不也深谙其道吗?”杜淑意有所指的笑起来,一时螓首蛾眉,姣好明妍。

  苻长卿听出她话里的暗讽,神色一凛,不再小觑杜淑,当真将她的手稿从头至尾翻看了一遍,末了也不得不冷着脸给了一句评价:“你这论调倒挺新鲜。”

  杜淑笑着低下头,将手稿翻了翻,轻声念出开头:“大凡世间女子,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晚寝早作,以事舅姑。然则虽有德言容功,犹不能擅专房之宠,何也?”

  “盖世间男子,皆喜新厌旧、重难轻易者也。”苻长卿代她念出下一句,到底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却没作任何反驳,“你打算将这篇文章传抄出去?然后靠这惊人言论名噪洛阳?”

  “有何不可?”杜淑胸有成竹地微笑,“此举虽然的确惊世骇俗,却能保证一炮而红。到时若是遭人诟病,我还可以拿出更好的文章来,足可力挽狂澜。”

  “这倒不妨事,天下文章,最容易靠争议出名,何况你的文章的确有几分道理。相信届时若有人驳斥,自然也会有人出言维护。”苻长卿冷冷一笑,起身往堂外走,“既然你要成名,我自会为你铺路。待会儿我送些闺中用的笺纸来,你将〈论女诫〉誊写一份交给我,我等着瞧这场热闹。”

  杜淑但笑不语,静静看他离开白露园,视线才又移回纸面——这文章岂止是有几分道理,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她在《论女诫》中直指男子喜新厌旧、重难轻易,所以为天下女子提出了固宠之术,即“变易为难、变旧为新”,最终为那些失宠的正室们,达到“变憎为爱”的目的。

  她要征服的这位苻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共患难时萌生的感动,在共富贵时能维系多久?他超乎寻常的坚持,有几分是源自真心,又有几分是由世俗难容的压力催生,作为后到的新人,她拭目以待……

  正在杜淑沉吟间,却听堂外又传来动静,来者竟是苻长卿的侍妾栗弥香。只见她姗姗走进白露园,这一次却不敢再横冲直闯,而是站在堂外亲切地笑问道:“妹妹在么?”

  杜淑目光一动,懒洋洋起身迎出堂外,却并不请栗弥香登堂,而是靠着楹柱斜睨她,漫不经心的还以一笑:“这倒奇了,我什么时候有姐姐了?”

  栗弥香似是对杜淑的轻慢浑然不觉,兀自望着她莞尔一笑:“你我侍奉苻郎,若分先来后到,你自然得叫我一声姐姐。”

  杜淑闻言挑了挑眉,趿着鞋走下堂阶,径自踱进庭中折了枝石榴花,揉碎了玩耍:“若是这样,倒是妹妹我不懂事了。”

  栗弥香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悄悄拉近些距离,才停下脚步对杜淑轻语道:“过去冯姬妒忌妹妹,对你做了些龌龊事,又逼得我不好出面,希望妹妹你宽宏大量,别再记恨。如今冯姬已被遣出苻府,苻郎身边只剩下你我二人,我们姐妹也该和睦相处,才能同心协力侍奉好苻郎,妹妹你说是不是?”

  “姐姐所言甚是,”杜淑低着头一笑,张开十指,看着掌中鲜红的花瓣细细碎碎洒了一地,眼波却是乜斜一扫,直直盯住栗弥香,“姐姐要借刀杀人,妹妹就顺水推舟,好个同心协力。”

  栗弥香闻言一怔,不禁骇然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瞪着杜淑嗔怪:“妹妹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杜淑巧笑倩兮,眯着眼逼近了一步,“姐姐你已经借着我除掉了冯姬,现在又来假意示好,这次却是想借谁,来除掉我呢?”

  “妹妹你误会了,”一瞬间栗姬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她目光游移到别处,说话的口气也不再柔和,“今日我来探望你,全是出自一片好心,你若无意与我结交,我也不强求;只是你千万别再说什么借刀杀人的话,红口白牙地含血喷人,有什么意思?”

  “我有没有含血喷人,你自己最明白,”杜淑这时走到栗姬跟前,几乎与她面贴面站着,口气缓慢而又充满威慑,“只是妹妹我现在要借刀杀人,不知姐姐你肯不肯出一臂之力?”

  说罢她冷不丁抓住栗弥香的右手,一言不发地拽到自己胸前,迫使她按住自己的肩胛。栗弥香在“安眉”森冷的目光下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寒意,她急着抽身离开,却不知面前这女人哪来的力气,纤纤五指竟能将她的右手牢牢扣住,使她一时挣扎不开。

  焦急的栗弥香不禁使出浑身力气,慌乱中鬼使神差地一推,就看见“安眉”轻飘飘倒在了地上。这一推她并没觉得使出多大的力气,得到这般结果使她有些愕然,却也松了口气。不料蜷在地上的“安眉”却突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抬起一只手滑向身前,重重地按在了小腹上。栗弥香面对眼前的变故,有些莫名其妙,刚想退开一步说些狠话时,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冷喝:“你们在做什么?”

  她大惊失色,立刻白着脸回过头,正看见苻长卿拄杖站在内庭月门外,跟在他身旁的阿檀手捧一盒笺纸,也在好奇地注视着她们。栗弥香顿时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已掉进“安眉”的陷阱,只能再次低下头对着地上的女人,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去搀扶:“我羡慕这园子里的石榴花,妹妹也不用亲自为我摘啊,看这苔藓多滑……”

  杜淑听了她的谎话,紧抿的嘴唇扭出一丝笑,也不出声,只是将手按在小腹上重重地揉。一旁栗弥香离得近,恍惚看见她眼中青光一闪,吓得她赶紧甩开手踉跄着后退。这时苻长卿也已走到她们跟前,沉着脸责备栗弥香道:“你来这里胡闹什么?下去。”

  “不,我没有……”栗弥香意识到自己处境凶险,不甘心就此被苻长卿判定有罪,“我只是来看看她,没别的意思。”

  苻长卿哪会相信她这一套,径自不耐烦地摆摆手:“下去。”

  眼前这一幕若是搁在从前,他一定又要恼火安眉受了欺负,而如今,他清楚面前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简单的货色,倒也能省心了。心里这样怅然想着,苻长卿脸上不禁滑过一丝苦笑,墨黑的眸子在对上杜淑懵懂茫然的双眼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一瞬间他以为是安眉回来了,但在看清杜淑裙幅间迅速洇出的暗红色血迹时,片刻怔忡后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立即甩开手杖将杜淑打横抱起,发疯一般冲傻愣在一旁的阿檀大吼道:“快去叫人——叫人来!”

  太医呢、稳婆呢、婢女呢,怎么一个个都不来?!他这一生从没像现在这样着急过,似乎日晷的斜影是一根暗蓝色的尖锥,深深扎进他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拉出一道血肉模糊的创口。

  一向清明有神的墨黑色瞳仁头一次散乱了视线,眼前茫茫然滑过无数纷乱的人影,有匆忙奔走的、有恻隐叹息的,却都是与他无关的众生相。他被人从室内推到堂外,一直这样傻愣愣站着,直到压抑的暮色将他的视野一并沉于灰暗,直到点点烛光跳入他空洞的眼帘,一直嗡嗡作响的双耳中才听见太医一声苍老的叹息:“苻大人请节哀。”

  这句话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