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5
作者:七微      更新:2020-07-31 17:09      字数:4538
  ,我想问他,你为什么也要离开我?眼泪滚烫地落下来,这一次,我却连他沉默的身影都看不到。只有陆江川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轻声安抚我整晚的胡言乱语。

  他白天奔波处理杂事,晚上熬夜照顾我,几天下来,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半个月后,他将一张银行卡交给我,问我:“老傅让我带你离开这个城市,小刺猬,你可愿意跟我走?”

  这是老傅临走前的另一嘱托。

  我握着那张轻薄却千斤重的银行卡,点头。

  十六岁的春天,我带着老傅的骨灰,同陆江川回到北方家乡。

  他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亲人。

  伍

  陆江川一向不肯亏待自己,也懂得享受。我们看了很多公寓,最后他斥重金买下了一栋殖民时留下的老房子,中古巴洛克风格,独门独户,三层楼,还带个院子。

  我嘴上说他奢侈,心里却爱极了这栋充满异域风情的老房子,把画架支在院子里,便能画上一整个下午。

  那个夏天,我们过得很轻松,我休暑假,他给自己放长假。我提着画板在大街小巷转悠,这城市有众多历史悠久的欧式风格古建筑群,令我痴迷。晚上哪儿都不去,院子里置了两把老藤椅,我们躺在那乘凉,喝酒。他早已不喝苦涩的啤酒,酒柜里琳琅满目的酒瓶子上全是我不认识的各种洋文。陆江川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小酒鬼,我可以陪他喝到底。

  那样的时光,美好得像梦境。

  也有过争执,唯有一次。

  他找了个律师来家里,要为我办理领养手续。我默默看了他一眼,跑回楼上卧室,片刻下来,手中拎着行李箱。

  我说:“如果你觉得我多余,我现在就走。”

  他蹙眉:“小刺猬,别任性。”

  我冷笑:“我不需要一个只比我大十二岁的家长。”转身就走。

  他追过来,拽住我,也不说话,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他转头对律师说抱歉。

  我挑眉望向他,露出胜利的笑。

  他板着脸,回了卧室,整整一天,都不肯同我讲话。

  秋天,我转入一所私立中学,念高二。

  陆江川也开始忙碌起来,他将生意从暗转明,与朋友合伙开了一间小小外贸公司。公司开业那天,他很开心,喝了很多酒,他酒量再好,还是微醺。回家时我们只得打车,他闭眼靠在座位上,我以为他睡过去了,他却忽然睁开眼,玩笑般地同我说:“小刺猬,这个公司我可是投入了全部家当,万一做不好,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咯。”

  我豪气地说:“如果你破产了,我就养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小富婆。”

  陆江川连呸了三声,敲我的头:“乌鸦嘴!”

  他骂得对,我就是个乌鸦嘴,后来我恨死了自己的一语成谶。

  他的外贸公司只经营了一年多,就宣告破产。不是他经营不善,而是他太相信人。他的合伙人卷款潜逃,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

  那段时间我正辗转几个城市参加美术专业考试,他瞒着我,是他的助理担忧他的情况,给我打了个电话。回家时,我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陆江川,差点认不出来。他躺在藤椅上,胡子拉杂,眼窝深陷,憔悴不堪。地板上滚落了好多只酒瓶,他手中还抱着一瓶酒,闭着眼,麻木地往嘴里送酒。

  他听到声响转头,见是我,扯了扯嘴角,说:“回来了。”又扭过头,闭眼,送酒。

  他声音里的疲惫与无望,似一枚尖针刺入我心脏,剜心般疼。

  我走过去,夺下他手中的酒瓶,恶狠狠地砸在地上。又抬脚,将藤椅旁的空酒瓶恨恨地踢开。我伸手去拽他,“起来!你起来!”一边说,眼泪一边落下来。

  我用了很大力气,他被我拽起来,他真的醉了,站都站不稳,一个踉跄,整个人朝我扑过来,把我扑倒在地上,我忍着剧痛,去推他,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

  陆

  喝了这么多年酒,他终于把自己喝出了胃出血。

  他实在太累了,在病床上整整睡了二十个小时才醒过来。

  望着他惨白的脸,我心里后怕依旧,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一边哭一边凶巴巴地警告他:“以后不许再喝酒!”

  他抬手,帮我拭去眼泪,苦笑:“那不如让我现在死了算了。”

  “呸呸呸!”我捂住他的嘴,“乌鸦嘴!”蓦然想起当初他公司开业时我说过的话,低了低头,说:“对不起,都是我乱讲话。”

  他拉开我的手,自嘲地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太蠢了。”

  他不是蠢,他是仗义,对朋友一片赤诚。对老傅是,对那个卷款潜逃的人也是。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却始终没学会生意场上那套虚以为蛇。

  我问他:“跑了的那个人,不能追回来吗?”

  他摇头:“他事先计划周密,跑出国了,我报了警,但是估计很难。”顿了顿,他苦涩地笑了:“小刺猬,你真要跟着我喝西北风了呢。”

  我咬了咬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

  他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很久。

  我瞪他:“喂,你笑什么啊!我当初说过的话,是真的!”

  他终于止住笑,拨开我的手,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说:“我看起来真的这么失败吗?需要一个小姑娘来养?”

  “我…”

  他打断我,神色严肃:“别再说这种话。还有,你安心考试,不需要为我担心。”

  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后,他又恢复了我们刚回这城市时那个夏天的生活,大多数时间待在家里,酒不离手。不管我严申多少次,他都当耳边风,我气恨地将他的酒都丢了,第二天,酒柜中又放了一溜新的。

  他用孩子般无辜的眼神加可怜兮兮的语气同我交涉,小刺猬,你连我唯一的乐趣也要剥夺?简直没人性啊!

  我深深无力,只得随他去。

  我希望他快乐一点。

  高考填志愿时,我全部填了本城的大学。专业老师十分遗憾,对我的选择不解加失望,以我的成绩,央美也不在话下。

  所有人不明白都没关系,可连陆江川也不理解我,他怪我任性,完全不考虑前程。

  我觉得难过,提高声音同他吵起来。

  “你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吗?陆江川,我是为了你,我不想离开你。我已经十八岁了,我可以为自己的爱情负责了。我长大到可以跟你谈恋爱了!”我想,一定没有一个女孩子,在争吵声里告白吧。

  陆江川望着我,良久,然后偏过头去,双手掩面,颓败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条心。”

  他以为我十五岁生日时许下的那个愿望,不过是小女孩心性,过一段时间便会慢慢淡去。他错了,我对他的感情,似陈酿,时光只会让它愈加香醇与沉淀。他不知道,十五岁之后,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快点到十八岁,同陆江川谈恋爱。

  这一次,他依旧拒绝我。

  同那年一样,他回避我,他前往莫斯科考察市场。这之前,他重抄旧业,没有资金,就算被蛇咬过,他依旧选择与人合伙。

  那本应是我最轻松的一个暑假,我却过得极为郁结。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聊天、喝酒,他往返两国间,每次出门,都是好多天。就算回家,也是匆匆而过,早出晚归。

  八月底,他将一个女人带回家,那是第一次,他带人回家。

  “我女朋友,秦娅。”他介绍。

  又对那个美艳女郎介绍我:“傅瓷。”

  “你好。”秦娅笑意盈盈地伸出手。

  我扫了一眼秦娅,然后转身上楼,关上门,我所有淡定的伪装全部瓦解,我趴在床上,无声痛哭。

  那是第一次,我真切地感觉到,哪怕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属于过我。

  柒

  上大学后,我依旧住在老房子里。

  陆江川曾提议让我住校,我嘲讽地说:“嫌我碍你们事?”

  他叹口气,无奈地说:“我只是希望你多交几个朋友。”

  “我不差朋友。”我走开。

  有了第一次,秦娅成了老房子里的常客。上天对她简直偏爱,不仅给她好容貌,竟然还有好性格,厨艺更是令我汗颜。如果她不是陆江川的女朋友,我想我一定会很喜欢她。

  只要她来,我们的餐桌上总是特别丰盛,我不喜欢跟她一起吃饭,可我更不喜欢她跟陆江川独处一室。

  也许是我敏感了,多相处几次,我总觉得,陆江川跟秦娅之间,一点也不像热恋中的情侣。数捻有,却没有亲昵感。

  我把心中想法同陆江川说了,末了我冷哼:“她压根不是你女朋友对吧?假装骗我的!”

  他毫不留情地掐死了我的窃喜:“小刺猬,我已经老了,不像你们小女孩谈恋爱,充满激情。”

  他三十二岁,他说他老了。他还说,你们小女孩子!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是真的恶狠狠,心中还带了一点点恨意。他现在倒想起把我当做小女孩子了,那为什么初见时却当我是大人?

  我忽然觉得很无力。

  这一段感情,漫长而劳累。

  可我却依旧执著不肯放手,也没有办法放手。

  大学四年,我见他的次数其实很少,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一年大部分时间待在莫斯科,但有三个日子,他再忙,总是会陪在我身边。

  一是我生日,第二个是老傅的忌日,还有便是春节。

  每次见我,他总是问我同样的问题:“有没有男朋友?”

  我总是恶狠狠地回他同样的答案:“我爱你!”

  他就沉默地喝一口酒,然后转移话题。

  他跟秦娅一直在交往,却始终没有谈及婚姻。

  十八岁过后,我每年的生日愿望换成了:二十二岁,同陆江川结婚。

  生日之神在我生日那天大概喝醉了,我的愿望没有一次实现过。

  二十二岁,我毕业,陆江川回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他问我:“打算继续升学还是工作?”

  我说:“出国留学。”

  “去哪儿?”

  我眨眨眼:“暂时保密。”

  他哑然失笑,不再追问。

  秋天,当我出现在他莫斯科的公寓门口,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惊喜,更多的似乎是惊吓。

  “你申请了莫斯科的学校?”好半晌他才开口。

  我点头,推开他,拖着行李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在房间里转悠着四处打量,很好,有两个卧室。

  我将行李箱拖进客房,头也不回地大声宣告:“以后我住这!”打开箱子,像霸占地盘似的将东西一一摊开。

  忽然,手中东西被抢走,陆江川将我拿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又塞回箱子里,拉上拉链,拖出卧室,重重搁在客厅地板上。

  他在生气。

  我挪到客厅里,微微低头。

  “傅瓷,你真是越大越忘记礼貌是怎么一回事了是吗?”他冷冷地说。

  我抬头,讶异地望向他,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问过你留学地,你说秘密,好,我尊重你。可是,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我邀请你住进来了吗?”他越说越大声,几乎吼了。

  我忽然觉得委屈,我为了什么啊我,放着那么多国家不去,偏选了冬天冷得连出门都困难的莫斯科?还要努力学习艰涩的俄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紧咬着唇,不让它掉下来,转身,拎起箱子就往外跑。

  陆江川在楼下将我追到,拽住我手臂,低头看见我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早餐吃过了吗?”

  我猛摇头,瘪着嘴说:“没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住的地方,我好饿好饿好饿。”

  “你呀!”他又沉沉叹了口气,带我去吃早餐。

  捌

  莫斯科的冬天冷彻心扉,室外零下24度,与室内温差近50度。从地铁站出来,我把自己裹成一只厚厚的熊,踩着厚雪地去陆江川的公寓,我的衣服里藏了一瓶酒,走一段路便拿出来喝一口,尽管如此,还是冷,每隔十五分钟,便要找个便利店之类钻进去享受一下暖气。

  每个周末,我都去陆江川的公寓,有时候他不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