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2
作者:水合      更新:2020-07-31 19:29      字数:4653
  ”

  “知道,”李玉溪端着茶碗的手不由得一颤,苍白的脸上又现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她是狐妖。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无论如何,就是忘不了她?”永道士啧啧一叹,从袍袖中伸出两根削葱玉指,模仿着小人儿走路似的,从桌案上一步步划拉到李玉溪面前,帮他抹掉从杯中泼出的茶水,“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被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是个什么样子?”

  李玉溪摇摇头。永道士闻言立刻凑近他,伸手一指他的鼻尖,神秘兮兮地笑道:“就是你现在这般模样。”

  李玉溪一怔,慌忙摇头,却听永道士继续往下讲道:“小兄弟,你听着,你之所以会对她念念不忘,只不过是被狐妖的媚术迷惑罢了;你可要想清楚,她与你人妖殊途,难道你不怕?”

  此刻李玉溪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起伏了好半天,才拼尽力气似的嚷出一句:“我不怕!”

  永道士被李玉溪这一句脸红脖子粗的宣言震得退避三舍,缩在榻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过了好半天才撑不住笑出声来:“嘿,难怪你会和那只小狐狸纠缠不清,你们压根就是一样的性子嘛,呵呵呵……”

  李玉溪倔强地攥紧茶碗,忍耐着永道士疯疯癫癫的揶揄,一直等他笑够了才又开口道:“道长,我知道你法术高强,所以很容易就抓住了飞鸾。可是她,她从来没做过任何坏事,这点我敢打包票!所以道长你能不能发发慈悲,放过她?”

  “嗯,她的确是一只单纯无害的小狐狸,难怪你喜欢她,”永道士看了一眼李玉溪,径自支颐笑道,“所以也难怪……我会喜欢她。小兄弟,你可知她的品种有多好?如果就这样对她放任自流,让她在红尘中混混日子,实在是太浪费了。所以我想把她带回终南山去,助她得道成仙,你觉得如何?”

  李玉溪这两天一直想着永道士会如何迫害飞鸾,却万万料不到他也会中意她,因此这时被永道士的提议吓得瞠目结舌,却又结结巴巴反驳不得:“可,可是……你问过她的意愿吗?”

  “她?她还陷在情障里呢,怎么可能愿意,”永道士撇撇嘴,搔了搔满头乌发,忍不住对着李玉溪抱怨道,“就连我给她的青精饭她都不肯吃,偏要吃什么将军楼的荷包饭……”

  不料永道士随口抱怨的一句话,却让一直满脸怯懦的李玉溪浑身一震,直教他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她想吃将军楼的荷包饭?你说飞鸾她想吃将军楼的荷包饭?!道长,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这就是她的选择了!她不会同你去终南山的,因为她想和我在一起!”

  飞鸾她只想吃荷包饭——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李玉溪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他兴奋地对着永道士大喊大叫,闹得永道士慌急慌忙稳住盘中的茶碗,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我想和她在一起,道长,不管她是不是妖,我都不想和她分开!可是我没有本事,没法子将她从你手中抢回来,所以道长,我求求你,你放了飞鸾,我一定会想法子报答你的!长安那么大,你总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对不对?!”李玉溪双眸晶亮,白玉似的脸上闪动着难以描摹的光彩,看得永道士一愣又一愣。

  “唔,好吧,既然你不想同她分开,我也不想同她分开……”永道士对着李玉溪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大半天,最后竟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捧到自己的胸前,以丝毫不亚于李玉溪的亢奋口吻激动道,“小兄弟,其实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身上的慧根也不错啊!不如这样吧,你也跟着我,我们带着小狐狐、还有全师侄,大家一起回终南山修道,如何啊……”

  永道士这最后一句话不啻于晴天霹雳,雷得李玉溪目瞪口呆,连一句“我要科举”的口号都喊不出来,就这么僵在原地呆若木鸡。

  ……

  此时飞鸾正在永道士的厢房里拼命挣扎,想趁机开溜。她垂着头不停地扭动脖子,前爪抓挠着脖子上的项圈,希望可以摆脱掉永道士下的咒缚。

  李公子一定是来找她的……飞鸾忐忑不安,却迫切地想知道李玉溪如今的态度——在知道自己是狐妖以后,他会不会害怕?还是会愤怒?又或者,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无论如何,她都非闯出去不可!

  当下飞鸾咬紧牙关,越发使劲儿地挣扎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厢房外竟又响起刚刚来送口信的小女冠的声音:“嘻嘻嘻,师姐,我向你告密这件事儿,你可得替我保密哦!”

  “哼。”这时在那小女冠的身边,又响起另一个人的冷哼声。

  飞鸾立刻浑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她听出那道冷哼,正是全臻颖的声音。

  厢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飞鸾惊恐地睁大眼,看着全臻颖慢条斯理地踱到了自己面前:“你知道吗?十六郎来了。”

  飞鸾紧盯着全臻颖不怀好意的笑脸,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这时全臻颖也恰好伸出手来,想抓住飞鸾的脖子,不料束在飞鸾脖子上的项圈竟突然金光一闪,蛰得全臻颖惊叫了一声,连忙缩回手指含在嘴里吮吸。

  全臻颖心知飞鸾脖子上的项圈是永师叔下的咒术,却没料到永师叔竟然连自己都会提防,心中不禁又嫉又恨,索性顺手抄起榻上的一方瓷枕,用力向飞鸾掷去:“十六郎他不肯见我,都是因为你这只狐狸精!是不是你死了,这一切才能罢休——”

  沉重的瓷枕毫不留情地砸向飞鸾,刹那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瓷枕向自己飞来。

  永道士设下的项圈法力无边,她被强大的咒禁束缚,早已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

  于是一阵钝痛过后,飞鸾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视野开始渐渐模糊。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这时有什么滚烫而黏稠的东西就滴进了她的眼睛,痛得她什么都看不清——飞鸾知道,那是从她额头上淌下的血。

  这一厢永道士正涎皮赖脸,滔滔不绝地对李玉溪吹嘘终南山的风景和阴阳双修的好处,当飞鸾的血滴在他所设的项圈上时,只见他的左眸中金光一闪,花容月貌顿时都变了颜色:“哎呀,不好!不好!”

  李玉溪被永道士的一惊一乍闹得莫名其妙,只能茫然地睁着双眼问道:“怎么了?”

  “不好!不好!”永道士来不及回答他,径自从坐榻上跳起身来,一身鹤氅扫得杯盘狼藉,却不管不顾地闷头冲进了身旁的墙壁,用穿墙术赶往自己的厢房。

  李玉溪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永道士整个人迅速湮没在粉白的墙壁中,慌忙伸出手去,却连他的衣角都拽不到:“道长,道长!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他急得脑门直冒汗,只得飞快跳下榻,推门而出寻找永道士的身影。可是错落有致的华阳观里厢房林立,永道士就像一粒沉进海里的石子,哪还有半点影子?李玉溪慌忙拦住一个路过的小女冠,焦急地问:“永道长的厢房在哪里?”

  “咦?李公子?”那小女冠以前见过李玉溪,这时便调皮地笑起来,“你找永师叔?不找全师姐吗?”

  李玉溪鼻尖冒汗,对那女冠深深行了个大礼,央告道:“好姐姐,你别取笑我,快带我去永道长的厢房吧。”

  说罢他又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摸一气,找到两吊钱,送给小女冠买糖吃。

  那女冠笑嘻嘻地接了钱,二话不说,将李玉溪一路领到永道士住的厢房。此刻李玉溪想着飞鸾就在里面,也顾不得礼数,当下推开房门直闯进去,就看见永道士一径在房中翻箱倒柜,而一只赤红色的狐狸正奄奄一息地趴在榻上,额头上汩汩冒着鲜血。

  这只狐狸正是飞鸾!李玉溪只觉得脑中一空,顿时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望着飞鸾却对着永道士嘶吼:“她受伤了!她怎么会受伤!是谁把她弄成这样?!”

  “别急别急,”这时永道士已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了一只小瓷瓶,送到李玉溪的面前安慰他,“终南山永道士秘炼大还丹,别说是受伤,就是断气了也能救回来!”

  说罢他飞快地从瓶中倒出一颗丹药,小心翼翼地塞进飞鸾嘴里。李玉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只会掉泪,直到亲眼看见飞鸾额头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只留下脑袋上一大片血渍,这才稍稍定心地松下一口气。

  “你看,我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没骗你吧?”永道士见自己已然力挽狂澜,不禁颇有点得意地逗问李玉溪。

  不料一向老实巴交的呆头鹅,这一次却是红着眼睛瞪住永道士,声音沙哑地质问道:“就算你能治好,就可以随意将她弄伤?她是怎么会受伤的?如果她愿意跟着你修道,你又何必用这项圈束缚她?可见你说的那些修道的好处,都是假话!”

  永道士一愣,立刻板起吊儿郎当的面孔,严肃地教育李玉溪:“让小狐狸受伤算我一时疏忽,但是修道的益处,我说的可是字字不假!”

  “不假又怎样,”李玉溪吸吸鼻子,将还在昏迷的飞鸾抱进怀里,“我再不济,也绝不会使她受伤!”

  “呵,小兄弟,你这话可说的太满,”永道士面对李玉溪眼中的敌意,与他对视了好半天,终于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好吧,你若认定自己不会使她受伤,今天我就让你带她回去。不过,若是有一天你实在撑不住,再也无法保护她,你还是可以来找我。”

  不会的,我绝不会使她受伤!李玉溪在心中赌咒,却咬着嘴唇抱起了飞鸾,什么话也没说。永道士在一旁看着李玉溪将飞鸾抱走,左手一弹响指,这时就见飞鸾脖子上的项圈金光一闪,瞬间便整个消失。

  临出门前李玉溪终究还是不放心,回过头问永道士:“她什么时候会醒?”

  “睡睡就醒。”永道士挠挠满头青丝,对自己的慷慨大度十分后悔。

  “她……什么时候能变回人?”李玉溪问得有些心虚,不禁将目光望向别处。

  永道士却因他的话而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李玉溪,慢慢开口道:“怎么,她若是无法再变回人,你就不想要她了吗?”

  永道士语带嘲讽的话,像针一样刺得李玉溪心尖一痛,当下他咬着牙不再多问,只扬脚踢开厢房的木门,抱着飞鸾径直走了出去。一人一狐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永道士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只能满心遗憾地摇摇头:“唉,全师侄啊全师侄,你这事,做的真是不地道!”

  第三十五章 疑窦

  不顾路人侧目,李玉溪一路抱着飞鸾跑回崇仁坊,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他脱下鞋子,索性挨着飞鸾躺下,盯着她的原形静静看了许久。

  躺在身旁的切切实实是一只小兽,李玉溪黑琉璃般清亮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惧意,然而很快地,他就在这只红狐狸的身上看见了飞鸾的影子——她圆圆的脑门、尖翘的鼻尖、抿在一起总显得娇憨的小嘴,都和飞鸾一个样!

  李玉溪默不作声地笑了一笑,下一刻却枕着自己的胳膊,黑眼珠上浮起薄薄一层泪。

  他想起自己从前在秋雨夜灯下读的那些志怪小说,那些迷离绮丽的小消遣,打发掉他孤独的羁客岁月。他也曾遐想过,如果自己碰到一只风流俏丽、有情有义的小狐狸,自己一定不会像那些懦弱的书生一样,只知道仓惶地逃之夭夭。

  然而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仍旧不能免俗,只是一个叶公好龙的傻瓜罢了。

  好在现在还不晚,他还来得及理清自己纷乱的心,还来得及找回她。

  李玉溪伸手捏了捏飞鸾的前爪,看着她轻轻搭起的眼皮,在心中默数她若有似无的呼吸,慢慢也陷入黑甜的梦乡。只有日晷的针影在一片静谧中悄悄地旋转,当飞鸾的意识逐渐恢复,她动一动耳朵,缓缓睁开双眼,由模糊到清晰的视野里便赫然出现李玉溪安稳的睡颜。

  飞鸾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看之下立刻大窘——她她她,还是狐狸的样子呢!就被李公子他看见了,这可怎么好!

  飞鸾赶忙将后腿蹬了蹬,倏地一下变回人形,这才发觉脖子上的项圈已然消失。只是她的变身让简陋的床榻陡然吃重,于是床板吱吱呀呀地颤了两下,将她的枕边人惊醒。

  李玉溪倏然睁开双眼,看见飞鸾正两眼圆滴滴地望着自己,而她被自己捏在手中的前爪已变成了一只纤纤小手,不禁又惊又喜地低呼了一声:“飞鸾!”

  飞鸾脑门上还沾着好大一片血渍,此刻怯生生望着李玉溪,多少心思一同涌上心头,慌得她泫然欲泣:“李公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