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27
作者:御井烹香      更新:2020-08-01 04:57      字数:4668
  叫着日子难过。为什么江南富甲天下,西北西南却是苦哈哈民乱四起,朱厚照,这些事你想过没有?”

  朱厚照拧起眉,很显然虽然前日的话题对他们两人来说极为沉重,但今天乐琰所提出的,才是真正要紧的——说白了,前日晚上谈崩了,大家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自过活。但乐琰此时向他提出的问题,却是他身为统治者必须正面迎战的难题:如果他不想把问题推诿给儿子解决的话。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要先成家才能立业了。”他苦笑地说,“原本荒唐玩乐,也不觉得什么,可此刻想到这种种难题,我便头疼了起来。我若拿不出个章程,难道要给小包子来想吗?瞧那小子一副憨傻样,便知道指望不上他了。”

  “你说我儿子笨?”乐琰抬高了声调,但想到小包子那傻呵呵口水涟涟的笑容,便也低了气焰,不再为难丈夫。朱厚照挠了挠下巴,想了半日,才道,“现下真正赚钱的,其实是士农工商里的商,别的不说,这红薯一旦推广,种地的人手便不用那么多了,解放出来的人手,或是学医为工,或是从商,可惜这商税如今看来,乃是极不公的,山西那群老抠儿个个家财万贯,但到了国家手上的又有多少?农税又定了生员免税,到了现在也是逐年渐渐少了。可你要动这两条,就等于同时开罪了天下所有人,到时候朝野日日不太平,谁能顶着压力把这事办下来?”

  乐琰几乎要脱口而出,喊声张居正,不过张居正也只是改革了农业税制,并没有把目光集中在商业上。她望了望朱厚照,见丈夫眼里溢满苦恼,心中便是一酸,晓得朱厚照便是因为看得太明白了,要求得太高了,深知在自己有生之年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根本是全无可能,这才有些破罐子破摔。

  她放缓了语气,道,“这也怨不得你,连我都、都是琢磨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她虽然万分不想把历史智慧窃为己有,奈何她的生活轨迹,朱厚照是一清二楚,也无法捏造什么高人逸士来传授这一番见解,只得厚着脸皮续道,“现下这时代已不再是土地的时代了,指着从土里刨食,养活这一整个帝国,那是全然没指望的事。你瞧葡萄牙人的生意都做到大明的家门口来了,就该晓得这时代——”

  她的观点在当时,可是绝对的超越时代的新鲜看法,当时欧洲大航海时代刚刚拉开帷幕,哥伦布还在继续探险,麦哲伦也踏上了出海的路途,西方各国的制霸故事正要开始,但当时的超级大国大明,却是闭关锁国,使得帝国的航海技术与远洋商贸都陷于停滞甚至倒退,而一方面,国内的政治体制也无法适应新崛起的工商业,帝国的财政已经失调了许久,但这一切如果没有超越时代

  113、酒楼问策

  的见识来点拨,是当时的统治者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决的。如果说近百年后张居正的改革,是大明最后一次近乎绝望地试图赶上时代的脚步,那么,他也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中国终究是渐渐落后于世界,以几百年的时间缓慢地失去自己原可傲人的国力,最终只得付出了近乎毁灭的代价进而涅槃。

  但在正德四年,这些都还只是未来的事,现下的帝国虽然已经在渐渐失去活力,但中国终究还是站在世界前列,而大航海时代,也才刚刚开始。

  乐琰的航海知识有限,她也不是个出色的造船者,事实上,在技术层面,她几乎是一窍不通的,除了接受过良好的基础教育之外,她也就比二十一世纪的同龄人们多了点国学知识。如果她重生为渔民的女儿,那么无疑,她将会努力向富商巨贾的方向发展,但终其一生也不会打海洋的主意,她没有这个知识,也没有这个权力。

  但现在,她是大明的皇后,而她的皇帝并不是荒唐的英宗,保守的孝宗,而是最为离经叛道的明武宗朱厚照!在这一刻,她有些微眩晕,为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语,乐琰咬了咬舌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铿锵地道,“这时代已是海洋的时代了!”

  朱厚照狐疑地望着皇后,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望着乐琰的样子,好像他看着的是个极陌生的人,是啊,叫他现在就接受乐琰的想法,也实在太强人所难了些。毕竟小皇帝从小到大生活的时代,可没有人太把商人当回事儿,尽管这一阶层现在俨然已坐拥了许多社会财富资源,但整个地主阶层对商业的看法还是相当保守的,这样的氛围,又怎么能不影响到最大的地主朱厚照?

  乐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丈夫,朱厚照眨了眨眼,笑道,“别忙着说,我来推断你的意思。咱们从这洋货店说到了财政,从财政又说到了什么海洋,你说现在是海洋的时代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要开海禁?”

  这开海禁,可是个敏感话题,无它,只因关乎祖制,虽然这祖制到底是朱元璋的祖制,还是朱棣的祖制,还是值得商量的,因为虽然朱元璋口口声声不许一艘船下海,但永乐大帝朱棣可是派了马三保三下西洋,只是到了现在,也没有谁会费事奏请开海罢了,早在弘治年间,海禁便不算过于严厉了,否则也不可能有外国船只一再前往天津港靠岸,毕竟大明海军一向也不算弱。只是如罗伯特的船队一般长期固定形成了澳门天津航线的,终于还是少数,他们一开始也是托庇于大户商家的船只名下,直到巴上了刘瑾,才形成了自己的船队。此时的沿海人家,渔民可下海捕鱼,也有些私人船队与南洋往来贸易,只是当时的南洋已是海

  113、酒楼问策

  盗的乐园,没有一定势力与水军护航,极有可能人财两失,因此一直不曾形成规模罢了。

  别看朱厚照等闲不过问国事,但这不代表他不了解这国家,乐琰与他都有定时参阅锦衣卫密奏的习惯,锦衣卫驻各地卫所一大职责便是为京师供给各方面的情报,如今一提起海禁,朱厚照便开始咂摸了。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小皇帝修眉微蹙,看上去竟有了几分深沉睿智,“葡萄牙人不远万里都要来中国做生意,甚至向刘瑾献出巨资,可见这里头的确是有利可图。”

  “生意由我们自己来做,当然比交给别人做好些。”乐琰端起清茶喝了一口,若无其事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先是我没想转。我向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苛刻了些,每十船货物,我就要搭配一船种子——这一船货物的利润,必定是大到了他们无法放弃的程度,因此才宁可塞钱也不愿意费事费力去淘换种子。也是刘瑾当时权势熏天,他们才不当回事,我还当那边还有了……所以才不愿把种子卖给我们呢。”

  朱厚照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行,国库空虚,就使得军队无法扩充无法精良,军队无法扩容,与鞑靼的战斗就不占优势,这点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小皇帝从没想过,可以从海上贸易来挣钱罢了。他低首沉思了片刻,断然道,“这生意,做得!”

  乐琰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慢悠悠地道,“恭喜皇上,这生意要真能做成,很快您就会尝到有钱的滋味啦。”

  114

  114、张彩的报复

  在短暂的兴奋后,问题重新又摆在了这对第一夫妇面前,不说别的,首先,要开展海外贸易,得有船吧?

  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研发建造的福船乃是当时最好的商用船只,但此时距离永乐已有一百多年,当年的福船已是一只都不复存在,手艺人也相继老死,一支成规模的商船队,又是皇家特许的,至少要有几十艘船才能满足需要吧,船就是个问题了。其次,现在全中国会说葡萄牙语的人是数的出来的,大部分还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官僚阶级。如乐琰、朱厚照这种身份特殊的就都不计算在内了,要和欧洲人做生意,至少要学会一门语言吧?

  第三,就算这都能解决了,谁来开船?这海禁断断续续一百多年来,沿海渔民们就算还懂得下海捕鱼,那始终也是小打小闹,福船这样的巨无霸船只,很显然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随便开动的。第四,在船下水前,所发生的费用谁出?国库还是内库?

  帝后两人商讨了一会,便也都得出了结论,一,福船的事,一方面由锦衣卫到民间查访当年参与造船的船工后人,能找到会这门手艺的是最好,另一方面则寻找当年的资料图纸,努力摸索重建出这种巨无霸商船。二,葡萄牙语则由罗伯特金负责传授——至于这位老板是不是会配合……乐琰与朱厚照都没考虑在内,反正在咱们大明的地盘上,要你教你能不教?横竖他们也有一定的葡萄牙语基础,乐琰随时前去听课监督,也由不得罗伯特金不出力。

  三嘛,只能是便造船便培训了,不过乐琰倒并不担心这点,要知道商船队如果真的建成了,肯定是一条黄金利润线,在利益驱使之下,人们的学习能力是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第四点却让两人犯难了,这费用该谁出呢?国库出,内阁会准许此事才怪,是赚是赔还不知道呢,国库的钱要抠出来难,但内库要支出这一大笔钱,也是有些紧张的,虽然才刚发了一笔横财,但花钱的地方也比比皆是,张太后的整四十寿辰就要到了,能不好好庆祝一番?再说了,这赚了钱回来,国库要不要分呢?不分?内阁肯定见天的来哭穷了,可要分的话,小皇帝就有点不高兴了:没得不出钱还要分红利的道理。

  这皇家要做生意,的确是难了些,乐琰想了想道,“不如索性如此,我们也建个商行,与内阁商议了,成本是认股制,若是一百两银子的成本,内阁出了五十两,内库出了五十两,到了分红的时节,便是五五分成,若是内阁再来哭穷,那就让他们去整税制改革,你觉得如何?”

  这是把难题往内阁抛了,朱厚照与乐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几个奸笑,乐琰便起身伸了个懒腰,站到窗边望着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114、张彩的报复

  ,心不在焉地道,“这样一算计,要忙的事就多了起来,造船的事该让谁办,你心里可有章程?这人倒不怕他贪——现下也没有多少让他贪的余地,但一定要有能耐,造出来的一定要是好船,若是在海上沉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朱厚照早在心底琢磨起了候选人的名单,见乐琰有此问,便道,“你看唐寅怎么样?看他平常办事也算精细的,就不知道贪不贪——你说的,贪些也不要紧么。”

  “唐寅啊。”乐琰拖长了声音,有些不悦地瞪了丈夫一眼,“和你说了我不走权后这条路的,你又何必试探我。”

  朱厚照微微一笑,也不否认乐琰的指责,又问道,“那你说,若是唐寅不成,那该让谁来办好。”

  “唐寅之所以不成,不因为他是我的人。”乐琰轻轻敲打着窗棂,漫不经心地道,“他是一心想要做阁老的人,一主办了造船,将来难免就要顺势管起了贸易,虽然富,但肯定不是他的追求了。我看还是找内侍来做这事好,再出一个马三保,你脸上也有光是一,二,他来造船,也让他带船出海,自己是要上船的人,办事就经心了,你道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者,内侍嘛,终究是无根的人。他就算贪了再多的钱财,还不是……”

  她并起指头做了个劈砍的动作,白生生的手指划过了空气,停在朱厚照颈边,朱厚照弯起唇,握住那青葱玉指在唇边轻轻一吻,这才放开,戏谑道,“真是个蛇蝎美人,小生怕怕。”

  “讨厌。”乐琰笑靥如花,啐了他一口方才续道,“如此就说定了,让罗伯特等上半个月,我再和他坐下来谈条件,若是他有心活命,终究是会合作的,这几年来,他又是娶中国老婆,又是接家人过来团聚,也像是有心在大明落地生根的样子。这种人最好合作了,随便威胁一下再给点甜头,就能下死力为你效命。”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看表,迫不及待地道,“走,看完杀头就回宫去,半天没见小包子,还真有点想他!”

  “那小子成日里吃完奶就只知道睡,有什么好的?”朱厚照虽然这么说,也是真有些想儿子了,便问乐琰道,“那血淋淋的场面你看来干嘛?不若直接回宫去。”

  乐琰似笑非笑地横了她一眼,在阳光下,她的容颜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叫朱厚照看了心醉,口中说的话却大煞风景,她道,“不看看杀人时的惨状,就不晓得要珍惜人命。张彩是因我而死,我总归要去送他一程的。”

  朱厚照打了个寒噤,不由得就想到了因他送命的那些人,他才兴起的一丝春兴,便消散了开去,默默站到乐琰身边,低声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