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6
作者:沉埃      更新:2020-08-02 06:50      字数:4643
  。”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怎么说。玥玥,你还小,你不知道世界上是没有永恒的爱的,却有永远的亲人,在别人看来你是我的侄女,在我看来,你一直是我最宝贝的小女儿。我不想失去你。”

  “不,我知道我就是爱你。我一直爱你,也会永远爱你。”

  “你看,我们对爱情的理解都不一样。”

  “你是怕别人说我们闲话吗?你是怕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奇怪的关系吗?”她设想过可能有的阻碍和诘问。她早已准备好,而且他是那样开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忌讳世俗的眼光。

  “我也是怕的。人年轻时会为了爱,抛头颅洒热血,义无反顾,可是他不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也许他原以为根本不足为惧的敌人,恰恰把他给击倒。我老了,我要考虑许多,为我自己也为你。”十几年来他经历过许多情爱信义,人心叵测世情变幻,他心已变硬,情已冷却。那种恣意昂扬的姿态已经不属于他了。这些年他在商场磨砺,每走一步都想着五步之后,如此筹谋规划才有今天的资本和实力。

  她想不出话去反驳他。他用年龄用阅历来举证,那意思是她没经历过,她没有资格反驳。

  “你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很可爱,很聪明,我也很喜欢你。你马上就去上大学了,在大学里你会遇到许多年轻优秀的男生,他们才是你爱情的试炼对象。而我是你的亲人,我不希望有一天失去你。你也不希望失去我,不是?”

  这些话他讲得异常艰难,比与任何刁钻的客户谈判还要难。他搜寻合适的词句,生怕错上加错,让她误会,令她受伤。

  原本对他们的关系,她也想不出一个结果。她没有目的,也没想要得到什么。她是想做他的情人吗?她想过也没想过。她想要的是——我爱你,请你接受我的爱,如果你也爱我,那就是更好了。这个十八岁女孩的爱情,是飞蛾扑火式的,她匍匐在她所爱的人身前,要将自己献上。

  可他不要。他说的理由她不认同也不理解。但拒绝了就是拒绝了,不论他讲得怎样委婉。

  挂了电话,江玥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噗噗地往外漏气,瞬间瘪了下来,整个身体塌在座椅上。

  风吹起透明的轻纱帘子。大落地窗外的夜空上,月亮高高挂着,很大很白,夏夜的月光却是那样寒凉,直渗到人心底。对它来说,人世间一点男女情爱算什么,它只管自己一夕如环,夕夕成玦。

  农历七月廿一的月亮,圆满的弧线已亏缺了一边。在江玥看来,那正映照着自己命运的盛极初衰。十八岁的她以为,人生若是一条抛物线,她便已过了最高点,往后就是一条向下的路了。

  第八章

  14

  到了开学日期,江珺果然没能从雅加达回来。王浩将她送到康州,送进j大,陪她办完报到手续,找到宿舍,安置好各种生活用品。临走前,还请江玥的室友,连同室友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请他们多照顾她。

  虽然未必不是出自王浩真心,但江玥知道这一切江珺都是交待过的。她始终生活在他的庇护下,衣食无忧,处处有人照应,还有一张用之不竭的银行卡,无需为钱烦恼,这是多大的幸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到了晚上,同舍的四个女生已经彼此认识,知道了每个人都打哪儿来,芳龄几何,什么星座,继而开始探究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比如有没有男朋友?这是康州本地女毛晓晨发起的,她自己先招了有一个高中就一起的男友,就在隔壁工大。另外两个室友陈馨和李莹莹都说没有,在毛晓晨逼供下,陈馨改口承认有个暧昧对象在上海。之后三人把矛头转向一直安静坐着整理东西的江玥。

  “嗨,江玥你呢?你不会也没有吧?”毛晓晨拉过椅子坐到江玥旁边。

  “我还真没有”。江玥一天情绪低落,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再没有多余的话。

  “骗谁呢?你看你手上拿的,不是你男朋友的又是谁的?”

  “谁的也不是,就是我自己的。”江玥正将行李箱中的衣服整出放入柜子,这会儿拿在手上的便是江珺的一件烟灰色毛衣。

  她有一瞬地发怔,这件毛衣还是她陪他买的呢。前年他带她去到伦敦出差,下了飞机才发觉八月末的英国竟这样冷,江珺拥着她跑进机场的免税店,两人买了男女同款的圆领羊毛衫,她挑了酒红色,他的就是这件烟灰了。其实她还拿了他的一个打火机,一件t恤,一件衬衣。江玥也知道自己的行径有些怪异,她只是想身边有些他的东西罢了。

  报到完第二天就军训了,在烈日下暴晒了两星期,然后开始上课。这期间江珺也打过电话来,他通常得闲已是晚上九、十点钟,而这时正是室友煲电话粥的时间段,打得进来都是见缝插针的碰巧。江珺让她去买个手机,等她买来了,他却没有打来。直到国庆放假,他来康州看她。

  她雀跃地奔出校门,却见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站在他身畔挽着他的手。而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江珺只简单地为她们介绍,“我侄女江玥。”又对江玥说,“俞新蕊,你叫俞阿姨或者俞老师都行,她在祁大教书。”

  江珺开车过来。江玥正要上前,俞新蕊却已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动作自如仿佛本该如此。江玥在后座一路盯着江珺看,他的侧脸,他的手臂,肩膀和脖颈,她知道他已经不再属于她。或许从来没有属于她过。

  他们去逸园吃饭。饭桌上,一直是俞新蕊在说话,她是祁宁大学经济系的讲师。她与江玥讲学界的轶事八卦,向她传授学习经验,殷殷指导她——你现在至要紧是把数学学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微观宏观课上教得太浅,你要自己挑选好的课本,曼昆做为入门读物,往后可以看斯蒂格利茨。哈耶克,熊彼特这些人的书可以早点读,涵养很重要,看过好东西,才会知道深浅,手低不可怕,眼界低才要命。

  江玥唯唯诺诺,她知道江珺一向欣赏知识女性,她们有思想,趣味高又独立。

  听两人一个说着一个应着,江珺却是含笑不语。只在点菜时,俞新蕊要叫鱼翅煲饭,他打断,“不要鱼翅。有次我吃鱼翅就被骂没良心,也不知道她打哪儿看来的,说那些渔民把鲨鱼鳍割掉,然后放它们到海里自生自灭,结果鲨鱼没了鳍,游不动,沉到海底活活饿死。”

  江玥的心狂跳起来,你听,他都记得,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呀!

  俞新蕊笑着问,“小玥还是动物保护主义者?”

  “她呀,还捐钱给北极熊保护协会呢,可自己平时走在路上连只小狗都怕。”

  他一口一个她,而她就坐在跟前,这又是为什么?红楼梦里贾宝玉说,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江玥是真糊涂了,心里的疑团越积越大。他与俞新蕊之间别有一份熟稔,好像是她插足不进的。

  吃完饭,他们回j大校园散步,十月的梧桐树叶已经发黄,一片一片颤悠悠地坠落,俞新蕊走在路的里边,江珺走在中间,江玥在他的左侧,阳光斑驳地投下影来。江玥听出来了,俞新蕊大概比江珺小四、五岁的样子,因为江珺大学毕业,俞新蕊才刚入学。他们闲话着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活,江玥低头专注地踩干枯的落叶,卡嚓卡嚓踩起来很解气。

  突然间,江珺猛地把江玥往身上一拉,江玥还没回过神一辆车已经刷地越过,近乎擦着江玥过去。“妈的,学校里不是限速吗!”他这样温文尔雅的人都骂脏话。

  他将她的胳膊抓得很紧,放开时都可以看到手指用力握出的红印子,而那掌心温热的触感不知是馀留在她臂上还是心上。

  她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再也受不了这样走下去了。

  江玥随便扯了一个借口,说自己和室友约好了两点半要去小放映厅看北野武的专场。

  俞新蕊殷切地问,“要不要我们送你过去?”她说“我们”,说得那么自然。

  “不用不用,就在刚刚过去的桥那边。你们往前再逛逛吧。”

  江珺看了看表,“行,我们也得走了,这下出发,差不多五点能到曲城。”

  “对啊,我爸妈肯定早在等着了。”

  “那你们一路顺风。”他是去见她父母?!江玥抬眼望他,可他不做任何回应,就像他不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俞新蕊这个人,他是怎么认识她的,短短时间他们竟然亲密至此。

  道过再见,江玥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江珺追过来叫住她。他站在她面前,那样高大,像一颗永远可为她挡风遮雨,可让她倚赖休憩的大树。可是他说,“玥玥,你别想太多。过得高兴点。别太紧张功课,心情放轻松,多找朋友玩玩。以后你会知道人生再没有这么好的四年时间了。”他早就应该看出她不开心了,临到要走才来安慰,说的却是这么些话。

  江玥跑回宿舍,一下扑倒在床,胸口滞涩发痛,她想大声吼叫,但最终只是埋入枕头,发出压抑的沉闷的呜咽声。

  他的欲言又止,她岂会不明白。江玥嫉恨俞新蕊,她可以平视他违逆他。而江玥自己总是装作“好,怎样我都可以接受的”,她在别人面前,包括在他面前都是无比的自尊,其实她很清楚那是因为她过于自卑。

  江玥决心要最大密度地体验生活。既然他总是说她不知道爱之真相,那么她就亲身去尝试,去求证。此后一段时间,江玥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关注男生,有人约她出去,她爽快地答应,若见到有好感的男生,她也能主动地搭讪来往。她像猎人搜寻猎物,像农夫挑选种子一般寻找可能的恋爱对象。更重要的是她对恋爱抱着一种轻率的,尽管放马过来的态度。

  也是从那时开始,江玥患上失眠,每到夜里她便不能入睡,黑暗里总有一股想要吞噬她的力量。她在书柜底下藏一瓶白兰地,夜深人静时,喝上一杯,让酒催她入梦中寻回那失落的心。

  第九章

  14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越想要就越得不到。

  江玥那么强烈地渴望一次恋爱,却始终没能找到可与之恋爱的人。在一所男多女少,性别比例严重倾斜的大学校园里,江玥不乏追求者,其中也有她颇为欣赏的人。可问题是,当她与一个人足够接近时,她便觉得索然无味,所以每一次的交锋都是草草收场不了了之。

  江珺以为她只是小女孩心思,认识一些新的人遇见一些新鲜事,也就能抛开至少忘怀对他的那点执念。可是世上有一桩事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她领略过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教那些男孩如何再入她眼?

  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劲,放眼望去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前进,只有她陷在泥沼里,连爬也爬不动。冬天的康州很冷,是南方的湿冷。逢上放晴的日子,江玥逃掉课,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晒太阳,只有这样大的太阳才能晒到她发霉的阴暗的内心里去。

  认识陆沙时,她就是这样的状况。

  那天江玥在齐成英的经济学文献选读课上做了一个presentation,齐成英很赞赏她的英文表达。下了课他叫住江玥,说他正在组织一个国际会议,急需人手帮忙联络接洽外国学者,问她愿不愿意帮忙。江玥答应了。

  然后齐成英的研究生就带着一叠的资料来找她了,那人正是陆沙。

  陆沙先是打电话给她,两人约好在江玥的宿舍楼下见面。陆沙倚在自行车后座上,打量进出的女生,短裙黑袜搭靴子,陆沙想她们难道不觉得冷吗?然后就瞥见一个女孩朝他走来,藏蓝色的格子大衣,肩膀微微缩着,双手抱一个热水袋揣在怀中。

  两人对一下眼神,陆沙先开口,“是江玥吧?我就是刚给你打电话的陆沙。”

  “你好。需要我做什么?”

  陆沙打开文件袋,拿出会议说明,邀请函,学者的地址信息和航空信封,一边指给她看一边说,“你负责联络这几个人,先把邀请函和会议说明填好,然后邮寄给他们。国际信封的写法你清楚吧?”

  “嗯,英文的没问题。这几个日本的要怎么写?”

  她的手指着纸上的日本名字,头侧过来,发辫正好垂到陆沙的手上,痒痒得摩擦着,他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

  陆沙敛笼心神,给她解释日本信封有两种写法,直写式和现代式都可以,纯凭个人喜好。

  “你写好后,可以拿给我一起寄,也可以自己拿去寄掉,然后把发票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