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28
作者:大冰      更新:2020-08-11 19:35      字数:3230
  ,这是他给自己置办的最值钱的一样家产。湖南人收钱时 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 :贵不贵?

  他不觉得贵 ,怎么会贵呢 ,170块钱买来个希望。

  阿明发觉弹出来的声音和随身听里的完全不一样 ,破铁丝一样 ,难听得要死 ,纠结琢磨了好几天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怀疑湖南人卖给他一把坏了的琴 ,生气地扛着吉他去理论。

  湖南人骂他 :鸟你妈妈个x ,你不知道吉他需要按和弦吗?你不知道吉他调弦后才能演奏吗?

  湖南人调过弦后 ,阿明顺手一弹 ,喜形于色 ,这次和录音机里的音色一样了。湖南人斥骂嘲 讽了他半天 ,然后丢给他一本 《民谣吉他入门教程》。

  他对阿明说 :要么别练 ,要练就好好练 ,吃得苦 ,霸得蛮 ,将来你才能靠它吃饭。他怎么知 道我有这个野心?

  阿明的呼吸急促起来 ,靠音乐吃饭……就像那些磁带上的歌手一样吗?他抱紧吉他 ,像抱住 一副登天的梯子。

  湖南人不耐烦地撵走了他 ,没收书钱。

  工程虽然结束了,但大部分工钱却被拖欠着没有结清。

  边练琴 ,边等工钱 ,工钱迟迟不到 ,两个月后阿明加入了另一个工队 ,到了一个叫作富板的

  小镇 ,为那里的村庄接通电线。

  富板有个叫作南亮的村子 ,阿明戏称它为“难亮” ,道路崎岖 ,电缆很难架设 ,而且当地人都用一种排斥疑惑的态度相待 ,不怎么待见他们的工作。

  村民不太清楚阿明他们的来意 ,50岁以上的老人都听不懂汉语 ,还好此行的司机是缅族人 , 沟通了好几天 ,村里人才放松了警惕。

  这个村子有一两百户人家 ,依山而建 ,村前小河 ,河畔农田。

  时已入秋 ,水稻已收割完毕 ,田间只剩一堆堆农户储存下来喂牛的草垛 ,几头水牛散放田间 ,不时有几只白鹭尾随着水牛 ,踱来踱去。

  如此景致 ,颇能静心 ,适合操琴。

  阿明工余时间坐在河畔练琴 ,教材捧在手上 ,吉他横在膝上 ,不知不觉就练到暮色昏沉 ,不知不觉就练到月朗星稀。水牛陪着他 ,白鹭飞走又飞来 ,并不怕他 ,偶有村人路过 ,驻足半天安静地听 ,也不过来聒噪打扰他。

  基本的吉他和弦他差不多都掌握了,陪着叮咚的吉他声 ,他轻轻唱歌 ,水牛扫着尾巴,静静地听 ,水雾升起来 ,露水凝起来 ,衣衫是湿的。

  这个村子有两三百年的历史 ,全村傣族 ,村子中央一座佛寺 ,阿明住的地方就在佛寺边上。

  这是一间傣族传统竹楼 ,一楼堆放着僧人用的柴火 ,二楼原本是僧人摆放杂物的地方 ,现在腾出来给工人暂住。

  阿明觉少 ,时常半夜爬起来 ,坐在竹楼边练琴。整个村子都是睡着的 ,只佛寺里有几点烛火 ,僧人的木鱼声有规律地响着 ,仿佛节拍器。

  日间劳作 ,夜里练琴。

  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 ,村子里每户人家都通上了电,村民早已抛去了成见 ,对待工人很客气 ,阿明的心里对这个村子生些亲近 ,这种感觉和在雨林里的工地时不同,同修建地牢时可谓天差地远。

  工程结束 ,临别时 ,村里的头人岩嘎领着一大群村民送来了自酿的水酒。从翻译口中得知 ,头人很感激工人们 ,问工队里有没有未婚的小伙儿 ,他愿意把村里的姑娘嫁给他们。

  头人说 :那个会唱歌的小伙子就不错。

  头人岩嘎带领着全村男女老少在佛寺外的大榕树下为工人们送行 ,他对阿明说 :你不肯留下没关系 ,给我们留下一首歌吧。

  这是阿明的第一次演出,几百个人双手合十 ,笑着看着他。

  他紧张极了,半首歌还没弹完 ,就拨断了二弦 ,他尴尬地立着 ,红着脸承诺将来练好了吉他一定再来给大家唱歌。

  头人和村民笑着鼓掌 ,他们说 :类的、类的(好、好)。

  在富板镇陆续做了一些电路维修工作 ,一个月后 ,阿明回到了军校附近的那个小镇。

  军校的工钱依然没有结到。弟弟因没考上初中,也来到了这里 ,阿明和弟弟断断续续地在这个小镇上干一些零活儿维持生计。

  就这样 ,拖满了一年 ,军校的工钱终于结清了。

  那一年 ,金三角很不稳定 ,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频繁发生武装冲突 ,局势很严峻 ,当地武装开始从工人中软硬兼施吸纳兵员 ,已经习惯了佤邦生活的阿明不想扛枪杀人 ,他背着吉他 ,揣着那个宝贝随身听 ,匆匆翻越国境线。

  17岁到19岁 ,他挣了一份苦力钱 ,练了一手吉他 ,自学了数千个字 ,听烂了几百首歌 ,在金三角的缅甸佤邦待了整三年。

  (五 )

  回国后的阿明找了一个在服装店卖衣服的工作 ,无他 ,唯有在这里 ,他可以一天到晚听音乐 ,而且可以想放什么歌就放什么歌。

  先是卖衣服 ,后是卖鞋 ,同事都蛮畏惧他 ,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奇怪?除了卖东西就是坐在板凳上发呆 ,都不和人聊天开玩笑的。

  他们并不知道 ,他沉默发呆时是在听歌 ,脑子唰唰地转着 ,每一句歌词每一个小节都被拆开了揉碎了仔细琢磨。

  他在县城的一隅租了一间平房 ,下了班就回去练琴。县城实在太小 ,一家琴行都没有 ,红棉吉他每次弹断了琴弦 ,都要托人从临沧捎 ,他不再扫弦 ,开始仔细练习分解 ,古典弹法细腻 ,不容易弹断琴弦。

  他开始知道了一些流派 ,知道了一些市场流行音乐之外的小众音乐人、一些殿堂级的摇滚人 ,明白了布鲁斯、雷鬼、蓝草以及民谣。

  他喜欢民谣 ,不躁 ,耐听 ,像一种诉说。

  既然是诉说 ,那说些什么呢?

  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 ,还是言之有物的思辨和观察?是感慨、感叹 ,还是真实的生活?

  阿明开始尝试创作 ,自己作词作曲,自己写歌唱歌 ,没有观众 ,没有同修 ,没有表扬和批评 ,没有衡量标准和参照系 ,他拿不准自己的歌曲是否及格。

  磁带上的那些歌手的生活依旧遥远 ,他过着朝九晚五的小店员生活 ,依旧没有找到靠音乐生活的门径。

  在服装店里干了两年后的某一天 ,阿明辞去工作 ,决心去传说中的北上广闯世界。

  在此之前 ,他先来到了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镇孟定 ,受雇于一个农场主 ,种香蕉。没办法 ,外面的世界太陌生 ,他需要防身的积蓄 ,需要上路的盘缠 ,需要出发之前先曲线救国。

  民工 ,店员 ,再到果农 ,阿明背着他的吉他 ,在自己的阶级属性框架里打转转 ,没有达官贵友可以提携 ,没有学历证书可以佐证 ,没有名师指路 ,也没有钱。阿明跑去孟定挣钱。

  他喜欢孟定 ,这里的居民以傣族人居多 ,让人亲近 ,其次是佤族人和汉族人。中缅国境线划 定时期 ,从缅甸迁回的大量华人华侨被安置在这里 ,他们开建了七个农场 ,主要种植橡胶和

  香蕉 ,阿明去的香蕉园位于华侨农场第三分场旁。

  农场主很胖 ,有双狡黠的眼睛 ,他承租了200多亩的农田种香蕉 ,然后将这200多亩的香蕉地 划分为四份 ,由四户人家代为管理。

  他承诺收货时 ,以每公斤香蕉七毛钱的利润结算给每户香蕉管理者 ,种植期间首先每月向每 户人家发放700元生活费 ,待香蕉收获时再将其从结算的利润中扣除。

  阿明怀着满心的憧憬接下了其中一份 ,五十来亩 ,两千多株香蕉树 ,如若丰收 ,这笔钱足够 他冻不着、饿不着、出门闯荡上三年世界。

  他高高兴兴地在合同上签名 ,老板探过脑袋来瞅瞅 ,说 :你的字怎么这么丑?火柴棍一样。

  孟定的气候条件十分适宜香蕉的成长 ,可想而知 ,这里的年平均气温非常高。阿明刚到 时 ,200多亩的农田刚收获完水稻 ,拖拉机运来了上万株香蕉树苗 ,四五十个工人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 ,才把这些香蕉苗全部种在了地里。

  接下来香蕉就完全交给阿明了,和当民工时一样 ,他还是住工棚。

  香蕉树生长得很快 ,没到两个月的时间就长到齐腰高。

  香蕉吃起来容易 ,种植起却繁杂困难 ,必须每天为它们松土锄草 ,打药施肥 ,修剪枯叶 ,除 去再生苗……每一株香蕉树都需要精心呵护 ,你稍微一偷懒敷衍了事 ,它立马死得干干脆脆的。

  种香蕉比当建筑工人累多了,耗神耗力 ,琴是没工夫天天练了,阿明每天收工后抽时间、挤时间 ,确保自己不会手生 ,有时候太累 ,弹着弹着 ,抱着琴睡去。他依旧独来独往 ,唯一的朋友是小强。

  小强一家住在阿明隔壁 ,他们家分管了另一片香蕉地。

  这是一个复杂的家庭 ,倒霉到底了,复杂到电影也未必拍得清。小强的父亲好酒、懒惰、不务正业 ,曾娶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