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49
作者:辛夷坞      更新:2020-08-11 20:11      字数:4617
  喝多,我喜欢她。她不愿意,是我主动的!”

  崔嫣望向他,怔了一会儿,嘴唇哆嗦。曾斐抓得她腕骨生疼,“还有什么好瞒的?你别说话。”

  曾老太毕竟活得比他们都长,见过的事也多,见状偏去喝问崔嫣:“你真的有孩子了?是曾斐的?”

  崔嫣眼睛一闭,一行泪流了下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她说:“是!”

  “肚子是遮不住的,这孩子怎么办?”曾雯六神无主,“留还是不留?”

  曾斐沉着脸道:“姐,我答应你回家把事情说清楚,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祸是我闯的,孩子也是我的,这种事除了孩子爹妈,谁说了都不算!”

  曾老太原也没下定决心不要孩子,可曾斐理直气壮的样子再度激怒了她,她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指着大门的方向喝道:“那你就给我滚,别留下来丢人现眼,我没你这种儿子。”

  86.第86章 住在谎言里的人(2)

  曾斐拉起崔嫣就朝门外走。曾雯追了出来,心急如焚地数落:“越活越回头了,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横什么?”

  曾斐把她往门里推,“你去看着妈,别让她气过头了。我的事你别管,等她气消了我再回来。”

  曾雯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事,一听这话也有道理,赶忙回去守着老母亲,唯恐她气出毛病来。反而是曾斐姐夫一直陪他们走到楼下,他在家存在感不强,但毕竟也是长辈,崔嫣有些抬不起头来。她先上车等了一会儿,曾斐才坐上来发动车子离开。

  经历了刚才的激烈,他们两两无言,沉默着开了半小时,崔嫣才问:“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什么?哦。”曾斐随口道,“他安慰我,说都是男人,可以理解!”

  崔嫣哑然,实在想不出老实巴交的人说这番话的情景。曾家家风彪悍,曾雯管家甚严,她文弱的丈夫习惯了高压政策,无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绝对服从,还常常主动在人前提起“好男人每天身上不该超过五十块钱”、“严妻出高士”这样的论调,从不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曾斐这个小舅子是他常年羡慕和模仿的对象,时常表现出亲近。曾斐虽不像父亲生前那样看不上这个姐夫,但到底混不到一起,无论是年轻时还是现在。

  “我还以为我们家包括你在内,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曾斐说。

  崔嫣偷瞄了一下曾斐的脸色,他专心开车,还有心情挖苦别人,偏偏那轻松又不似假装。她常听曾雯和姥姥说起曾斐以前的张狂,可自从他走进她的世界,就一直是成熟和可靠的化身。她真有那么了解身边的这个男人?

  刚才的小插曲只是暂时淡化了崔嫣心中的阴霾,她应付地笑笑,看着窗外出神。

  曾斐岂会觉察不到崔嫣的神不守舍?从他决定带她回家“说清楚”的那时起,每朝前走一步,他都感觉她的魂丢了一分。如果他没看错,她这种状态意味着恐慌,这不是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那个崔嫣。

  “你要挟我时的狠劲上哪儿去了?”曾斐嘲弄道。

  崔嫣并没有把头转过来,“你为什么对他们说是你主动的?”

  曾斐说:“这还用问?我不那么说,你以后在这个家还抬得起头来?”

  “我以后还能留在这个家?”

  崔嫣说完,曾斐没有应她。她感觉车速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曾斐有些不耐地把她的脸扳过来,意外地发现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眼泪,“都这样了还怕什么?你愿意的话我就娶你。”

  崔嫣想表现出高兴,这是她做梦都想听到的话,然而这时从曾斐嘴里说出来,平添了她心中的不安。她死死地咬着嘴唇,问道:“因为孩子?”

  曾斐没有回答。他的车停在高速公路紧急停车道上,隔离网外是一整片柿子林,明明枝丫掉光了叶子,偏有金灿灿的果实缀在上面,极致的荒芜杂糅着极致的热烈。

  自从母亲随姐姐到邻市生活,这条高速路曾斐跑过无数回,从未留心看过途中风景。他在意的只是起点和终点、开端和结局,崔嫣不也是吗?然而中间的那段他从未细想,不一定意味着那是一片空白。就好像眼前的这片柿子林,他得停下来,才能看得见。

  曾斐一直在悬崖边上进退维谷,终于摔下去,伤了筋骨,才发现这死不了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甚至可能另有一番洞天。比悬崖更要命的是顾虑和恐惧本身,最难的那一跃他已经历了,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从姐姐家里出来,受了一顿打骂,他反而难得地轻松。做逆子的感觉曾斐并不陌生,也许他生来如此。

  曾斐想通了这个,抽了一大团纸巾去擦崔嫣的脸,他不想看她再哭了。

  “我说的也不是谎话。这种事,男人不主动,女人怎么会得逞?”他的手重,眼泪没擦干净,反倒蹭得崔嫣的皮肤发红。她还像个孩子,居然要成为他孩子的妈。无可选择的“礼物”,拆开时一样有喜悦。

  “孩子来就来吧,也好……”

  他那个“好”字的后半段被崔嫣含在了嘴里,她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曾斐片刻的停顿后,第一次在完全清醒时回应了崔嫣,然而他毕竟比她理智,在最后关头稳住了她,也稳住自己。

  “为什么这次不让我得逞了?”崔嫣掩饰着失望,泫然欲泣。

  曾斐抱着她说:“老实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崔嫣仍不死心,在他怀里拱着、缠着,说:“我不怕。”

  “我怕!”曾斐拍着她的背,“别闹,任何事都等我陪你去问了医生再说。”

  崔嫣不说话了,动作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只是长久地依偎在曾斐胸口。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却瑟瑟发抖。

  87.第87章 住在谎言里的人(3)

  午间的医院显得有些冷清,崔嫣低头坐在长廊边上,隔着衣物,仿佛都能感受到不锈钢椅子的刚硬和冰凉。

  站在崔嫣面前的是身着白大褂的吴江,他的电话号码是封澜给的。看来封澜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至少吴江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在她提出那个荒谬的要求后,脸上也未表现出明显的讶异。

  “我不是妇产科大夫。”这个两个多月前还被崔嫣唤作“吴叔叔”的人,用了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拒绝她。

  崔嫣并不意外。封澜给她电话号码时就已告知了这种结果,但她已无退路。她和曾斐从家里出来后,当晚就接到了曾雯打来的电话。崔嫣刚叫了一声“阿姨”,曾雯赶紧阻止,让她再也不许那么叫,光听着已经要疯了。

  曾雯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曾家堂堂正正,从来不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也容不下始乱终弃的白眼狼。曾斐自己做错的事自己扛,唯独一点,老太太信佛,堕胎是大罪孽。至于崔嫣,过去的七年就当他们家做了场善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在肚子大起来之前,把休学手续办了,该领证就领证,该生孩子就生孩子,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能不见的亲朋好友都别见,省得丢人现眼。户籍方面的问题他们会想办法处理。

  大家心知肚明,这些话与其说是曾雯的嘱咐,不如说是曾老太的意思。据康康告密,他周末回家听到妈妈和姥姥说起这件“丑事”,曾雯埋怨母亲下手太重,也不知道伤了崔嫣没有,要是有个万一……曾老太口口声声说这张老脸被他们丢尽了,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做人。可是当曾雯劝她“抬不起头”就索性“低头看孙子”的时候,她竟也没再反驳。

  康康让崔嫣放宽心,老人家暂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但也做不出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来。

  事情发展得远比想象中顺利,崔嫣知道这并非她的幸运,一切的根源都在她的肚子里,那个已不存在的孩子才是左右这件事的关键。没有孩子,曾家人必然没那么轻易接纳这段尴尬的关系。可曾斐呢?他所有决绝的信念不也是因为崔嫣的怀孕逼得他回不了头,才硬着头皮往前?

  昨天,曾斐下班回家的路上给崔嫣买了枚戒指。曾斐说他不懂浪漫,但崔嫣那么年轻,应该享受她应得的过程,所以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最近公司事忙,他又为丁小野和封澜的事奔走,等他找个时间陪崔嫣好好做一次产前的检查,顺道就去把手续办了。即使谁都不来道贺,他也会给她一个简单的仪式。

  曾斐鲜少给女人买首饰,戒指尺寸有偏差,套在崔嫣无名指上有点松,稍稍用力就会脱出。他打算拿去首饰店修改戒圈,崔嫣坚持不让。从戒指戴在她手上开始,她便不肯让它离开自己身体片刻,仿佛拿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曾斐觉得她有点傻气,说服不了,也由得她去。

  一整夜,崔嫣带着戒指入睡,她必须紧紧握拳,才能确保它留在手中。吴江是不是妇产科大夫,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所知名医院的地位会让他找到办法,让曾斐暂时相信孩子还在崔嫣身体里,虽非长久之计,却能解燃眉之急。

  崔嫣想嫁给曾斐想到疯魔。他日后怪她也好,憎她也罢,明天的事留给明天,总会有法子的,为此她会做一切努力,一如她把戒指牢牢固定在手中,哪怕它看上去注定不属于她。

  在吴江眼里,崔嫣是个奇妙的人。她哀求的样子楚楚可怜,逼急了似乎也只会未语泪先流,可任他拒绝多少次,理由从委婉变成直接,她都不改初衷,绝望而不退却。

  休息时间已过,吴江回到工作岗位。下午他坐门诊,三个半小时过去,当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崔嫣却依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一动不动。

  “你没必要浪费时间。作为朋友,我不可能帮你去欺骗曾斐;作为医生,我必须有最起码的医德,这是原则问题。走吧,我可以当你没来过。”

  吴江留下最后一句劝说的话,掉头离开。

  走廊两旁诊室的灯逐一熄灭,很多人从崔嫣身旁经过,离去。有护士过来询问她是病人还是家属,是否需要帮助。崔嫣摇头,弯下腰去抱紧自己的胳膊。

  或许明天她还会再来,在曾斐得知真相之前,崔嫣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可能。只要往前一步,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即使打回原形,也不过做回当初的可怜虫,有什么豁不出去的?然而,当走廊的灯也暗了下去,崔嫣觉得身上一阵冷过一阵,她像一只饿昏了的流浪狗坐在雨中。

  身边再度传来脚步声,崔嫣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吴江。他还没鄙视够吗?崔嫣想说话,来不及开口就遗忘在嘴边。吴江身后站着的人不是曾斐又是谁?

  吴江明明答应过会替她守密!

  88.第88章 住在谎言里的人(4)

  崔嫣徒劳地闭上双眼。她还是太嫩。对于吴江来说,朋友和路人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

  曾斐走过来,语带责怪,“我说了会陪你来做检查,为什么要麻烦吴江?”

  崔嫣喏喏地说了声“对不起”,又觉得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样。

  吴江笑得温和,“我们医院的妇产科人实在太多,她害怕排队也正常。这点小小的后门,偶尔开一次也没什么。”他又转向曾斐,说,“她还年轻,情绪难免波动大一些,你应该多陪陪她。”

  崔嫣跟在曾斐身后,听他与吴江道别,又随他走出医院,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依旧在脑海里盘旋。

  “下班高峰期,这一带太堵,我的车停得有点远。”曾斐回头来牵她的手,皱眉道,“难怪吴江说你低血糖,手怎么凉成这样?”

  “吴江还跟你说了什么?”崔嫣小心地问。

  “说什么?说你可怜巴巴地求他帮你插队。你就这点出息?”曾斐低头看她,眼里带笑,“好在检查结果一切都好,吴江都跟我说了。下次我陪你来……你哭什么?越来越莫名其妙。”

  他赶着来接她,把车停在了靠近医院的住宅小区里。离开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两人拐进了一条路旁种满了三角梅的小巷,卖凉皮的小贩在前方吆喝,走不了一会儿就有三两步台阶。

  “小心点脚下。”曾斐提醒道。

  崔嫣像孩子一般求道:“你背我好不好?”

  曾斐一愣,见路旁并无太多人经过,竟也同意了,笑道:“就知道偷懒,不许把鼻涕眼泪蹭到我身上。”

  他弯下腰,让崔嫣趴在他背上,缓缓地往前走,那些曾有过的画面也如老旧的胶片在眼前拉过。

  送走静琳的那天,从殡仪馆出来,曾斐也是这么背着崔嫣。她刚止住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