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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衣祺      更新:2020-11-11 23:51      字数:4642
  送上门的凤凰不如鸡,便宜没好货。就像买衣服,花大价钱买到次品了,也舍不得扔,没花钱的,东西再好,扔了也不可惜。女儿不能白给人家,要隆重的彩礼,千百年传下来的,果然是真理,抛弃不得。”

  李剑变色道,“你越说越离谱了,我家怎么对你不好了?后来没给咱们钱吗?我就是懒点,心粗,爱玩点,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娶了谁也都是一样啊!”

  叶晓棠道,“凭心而论,你爸妈人是不错,可你家就你一个儿子,要孙子是重中之重,对他们来说,再怎么泼辣厉害的儿媳妇,生个男孩也是一俊遮百丑,我便是下凡的七仙女,生不出孩子,他们也是不愿意的。何况,我的好,都是刚谈恋爱的时候,你跟我打预防针打的,你说你妈妈身体不好,经常为你大妹妹不帮忙做家事而生气。我那时一心想做个好媳妇,到了你家就争着抢着干活,我若是闲着便好像是自己罪大恶极一般。每次回去,我都像打仗一样强自支持,你不帮忙不说,看着自己媳妇埋头苦干反倒是得意洋洋,你不呵护心疼,你家里自然认为我是应该的,只觉得他们儿子有本事,不领我多少情。你要和我离婚,他们转眼就把全部的热情去奉承新儿媳,人情冷暖,谁家都一样。”

  李剑听着,皱皱眉正欲反驳,叶晓棠叹气道,“一开始就错了,再怎么坚持,也只能是一错再错,错上加错,我们现在了断,还来得及。”

  话音落,室内一时静寂,李剑的心一时疼,一时烦躁,只觉得胸口压着块大石头般堵得不行,当下强自隐忍,心里一片伤痛凄凉,使劲地叹了几口气,问叶晓棠道,“你就真这么绝情,我们认识都快十年了,做了七八 年的夫妻,说断就断,你就不难受,你就真舍得?”

  叶晓棠湿着眼眶道,“要是原来,我是舍不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就像赌徒一样,这么多年的心力全放在这个家里,一朝放手总是心有不甘,总盼望着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就有一个翻盘的机会。加上我现在年华老大,中途失业,一切的条件都处在劣势,你不嫌弃,我就更是想着马马虎虎得过且过。”

  叶晓棠哽咽了一声,轻笑道,“可这次手术做醒了我。想想人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满腹怨尤浑浑噩噩,今日的我,等同明日的我,等同将死的我,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总不如潇洒痛快淋漓尽致地活一场,没有家庭,没有子嗣,不受其累,不享其欢,到时候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人类繁衍是个宏大的绵延,个体消亡,没什么可怨的,也不用遗憾。”

  李剑扭头道,“你也不用这样,我不会那么对你的。大不了做试管婴儿,多大点事,不用这么死了活的。”

  叶晓棠道,“我心意已决,现在这种局面,纯粹是我们俩的性格使然。我们两个现在就是一个死结,相互拖累着往下沉,你离了我,找个有工作的老婆生孩子,和我这一场,也不算失去什么。”

  李剑突然又翻身坐起,冷声道,“你少给我说这些!我还就不明白,我们怎么就非得走这一步了呢?我是有些小毛病,可是这么些年我也没对不起你啊!你工作没了,输卵管有点问题,我也没嫌弃你啊!这就不能过了,非得离婚离婚离婚个没完!”

  叶晓棠道,“是我们一开始,就形成了一个不平等的倾斜。你太自我,而我太忘我了。更关键的问题是,你自我而少反省,我忘我而不甘心。这些东西在平常生活里表现的不过是吵吵闹闹,可一旦出现外力干预,生活变故,就一下子凸显出来,水火不容争执不休。你力图维持原状,我开始痛恨曾经,我们两个就谁也不能给予对方最想要的,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剑怔怔地听着,心思黯然一转,叹气道,“你跟我说实话,跟我赚不来钱,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不好有没有关系,嗯?”

  叶晓棠道,“当然是有关系。很多矛盾,有钱都是能掩饰的。男人不体贴,能在钱上找到平衡,女人也不嫌弃;就算是不靠男人,自己的生活能过得去,也能继续姑息。可是真的钱没有人也靠不住的时候,女人再温柔恭俭让,就是自我戕害了。”

  李剑听着没说话。叶晓棠道,“没钱也不是最可怕,可怕的是你在没钱的时候没担当。家里收入少了,出了这么大困难,你就该沉稳些,开源节流,再对我多宽慰些,让我有一个喘歇调整的机会。可你比我还急躁阴郁,我一情绪不好你就 更不好,还要我去顺应安抚你。”叶晓棠缓了口气,悲声道,“若一个男人肯苦上点自己,帮帮老婆走出低谷,我觉得就是没钱,也苦不到哪儿去!可是我在家就呆不了了,逼着自己去当保姆维持旧有的生活,男人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连你的车也搭不成,顶着星星去挤公交,我心里的凄凉难受,你又何曾去在意?”

  叶晓棠苍然一语,泪落两行,轻声道,“你是少爷命,轻轻松松赚钱的生意才肯玩,不像我没本事去做保姆,你是背着我贷款去炒股!股市有风险,你一个新入行的菜鸟,不顾倾家荡产玩这么大一手笔,我胆子小,欣赏不了你的气魄,只觉得和你这样的人过日子不踏实,没有安全感,我喜欢平稳安逸,受不了大起大落。”

  李剑听了,扭过头重重叹了口气,叶晓棠道,“即便是你怀疑我和谭伟,和我生气,可我们七年夫妻,我面临血崩的危险,你还非要下楼玩去,你在家打游戏听着我唉声叹气的烦人,就从没去想,我一没生育过的女人听说会大出血,我心里怕不怕,我想不想人陪着,想不想人和我说说话!我和你说离婚,你生气,可你要是真想留我,心疼我,能在我术后三天就和我冷战,刚满七天就跑回老家去吗?你胡乱做饭没心思,就没有想过认真地给我补身体,你没买过一只鸡,甚至也没买过一袋红糖!”

  李剑的心一剜,被泪湿了眼眶。

  叶晓棠道,“你所能给予我最美好的蓝图,就是你回太原,去混一个不错的职位,你以为我就稀罕吗?这么多年,你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亲戚朋友一个电话,你就能开着车过去玩扑克打麻将,少辄几百,多辄成千上万,我管你管不了,不管就只能自己忍气吞声。我回去,至少少活十年!”

  叶晓棠叹息道,“我也看透了,男人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有钱没钱的区别罢了,看着满大街没钱的男人,一心在外面奔波生计就是好的,一个个打牌下棋,聚众喝酒聊天侃大山,有几个愿意回家陪老婆?你没钱,也不曾对我呵护备至关怀疼爱过,难道有了钱,你就会?你能给我最好的生活,不过就是你有了些许小权力,不愁钱了,我把你当个老爷似的供着,外面的声色犬马抽烟赌博,我又真能干涉什么?”

  李剑强压住泪,伸手握住叶晓棠的手。叶晓棠仰面轻轻叹了口气,她说话的声音在幽暗的虚空里冷静地穿透出来,竟清晰得不甚真实。

  “你和我,时过境迁,再不复是旧日河山。你当初狂热地想来北京,斗志昂扬,碰了个头破血流,现在你要退回老家,寻找新天地,安乐窝,再去搏一个名利场。而我,虽是青春流逝,生活无着,身体也损破了,但总算是从婚姻里,从男人身边着实浸染了一场,喜怒哀乐都有过,一朝看破,也算没白活。日后或上学或打工,也会善自珍重。离婚协议书我先写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相爱一场,我不怨你,哥哥你,也别怨我。”

  李剑抓着叶晓棠的手,泪涌出,一时哽咽。

  第二天李剑一早起闷声上班去了,并不理会离婚协议书的事,午后打电话说他晚上加班,不回家。

  下午四点多,路旁的夜市就开始摆摊了,天有些阴郁,坛子鸡和臭豆腐的气味杂在一起往鼻子里飘,叶晓棠穿着条长身黑裙子,半乱着发,插着腰兜在稀稀落落的人流中闲逛。

  她不是要买什么,她只是爱慕那暗含着辛酸的市井繁华。

  一辆车在身旁缓下来,还按了按喇叭。叶晓棠遂向里面靠了靠,继续在杂七杂八的摊位边游晃,不想那辆车一下子贴住了她,喇叭声震得叶晓棠直皱眉。

  她厌恶地扭头看过去,谭伟落着车窗靠在座位上对着她是一脸人蓄无害的笑。

  “上车。”他的话却不容置疑。

  第五十二章 山路元无雨

  叶晓棠一看是他,愣住了,谭伟朝附驾座一侧头笑道,“上车啊!”

  叶晓棠回过神,依言上车,奇怪道,“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谭伟道,“我来找你,不来这儿怎么找你?”

  “可是,您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啊!”

  谭伟一笑,“我找人打听的不行吗?多大点事。”

  叶晓棠不说话,谭伟掉了车头朝前开,对叶晓棠道,“我请你喝茶去,肯赏脸吧?”

  叶晓棠嫣然说好,谭伟在一旁道,“你瘦了,气色不大好。”

  他的言语看似不经意,却多少有那么几分疼惜,叶晓棠笑了笑没言语。

  天阴得越来越沉,一个小时的车程,到了茶楼的时候,已经飘起了雨,灯光四溢的华彩在淡淡的雨雾里,让那建筑越发显得古典轻灵。

  一进去,年轻的服务员穿着裁剪得体的布衣裙,蓝底白花,垂身问候,一个个秀雅不俗。

  他们进的雅间名为“听雨”,倚窗处一张圆角雕花长木桌,鹅黄薄软的半透明纱帘,古香古色的水墨屏风上提着王维的两句诗,“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刚入室只觉得满室芳香,坐定后却是淡了,颇有几分若隐若现的。定睛细看,一盆半人高的四季桂半掩屏风,正是婆娑有致,鹅黄的桂花一串串开得正盛,而服务员正介绍着,说如果愿意,可以请琴师在屏风后演奏琴曲,增加些风雅的氛围。

  谭伟直接拒绝了,灯光温润明亮,他给叶晓棠要了盅虫草,为自己点了杯杜仲,要了碟松粉玉粒饼,外加上莲子豆沙糕,并耐心地笑着吩咐,“要微甜,软着点,别太咸了,虫草要最大盅的,做好了一起送来,没事别敲门了,知道吗?”

  服务员笑着应声而去,叶晓棠只觉得谭伟那夜看她的目光,很深,又仿佛浅。深不见底,浅若无痕。

  叶晓棠不敢直视他,目光便落在了屏风那两行字上,谭伟顺着看过去,对叶晓棠道,“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晓棠愣了一下,谭伟往后一靠,扭头看向屏风,读道,“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是吧?”

  叶晓棠道,“是,这两句诗和这房间倒是挺相配的!这间屋叫‘听雨’,可是山路元无雨,也能空翠湿人衣,晴天白日来喝茶也没关系,只看喝茶人是什么造化了。”

  谭伟道,“你倒说说都能有什么造化。”

  叶晓棠道,“这个,喝茶是件清净事,倚窗听雨,静坐捧杯也算是一个境界吧,这两个句子应该是用来造境的。把这两句话读一读,就能给人以烟雨濛濛,半湿人衣的想象,无雨而湿衣,凭的不就是客人的移情雅趣嘛!”

  谭伟但笑不语,窗外霓虹璨美,雨正渐淅沥成声。

  服务员敲门进来,将茶盅糕点一一摆好,退了出去。谭

  伟伸手为她打开盖子,热气蒸腾而出,谭伟道,“我听明白了,大体意思就是说,这两句用得好,那些喝不出雨境的人,就成了白花钱的傻子。”

  他言语一出,两个人都笑,谭伟道,“平时来,我差不多就是傻子,今晚上看不出来了,外面正下雨,坐在这里也正好听。”

  他端起盅盏,轻轻吹着茶,微微呷了一口,对叶晓棠道,“你尝尝,怎么样?”

  那虫草里炖了乌鸡冬笋,叶晓棠用小勺舀着,轻轻喝。汤是滚烫的,不多时她微微出了汗,身体从里到外地通畅暖和。

  谭伟一直笑着劝她吃,直到她盅里空了,热得用纸巾轻拭额头,他抿了口茶靠在椅子上对她笑言,“吃好了,我们可以谈事情了。”

  叶晓棠倒也坦然了,应道,“您说。”

  谭伟望着她道,“你还爱他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其温和,带着笑,是随意聊的语气,不含讥诮。可是叶晓棠听来却实在讥诮,她自嘲地抚额笑道,“谭先生您,总算把这句话又扔给我了。”

  谭伟看着她笑,说道,“我这可不是为了取笑你,就是想搞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还要不要留在他身边。若只是两口子平常吵吵架,你心还在人家身上,越闹离婚感情越好,我也就趁早,不凑这热闹了。”

  叶晓棠拄额听着,笑渐沉默,半晌轻叹道,“我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