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遗密(未删节版)第32部分阅读
作者:作者不祥      更新:2020-11-15 11:08      字数:11437
  人,犹似不堪重荷;更奇的是右边那人却矮小如侏儒,不但四肢均短,五官也都挤在一起,唯独眼内两颗漆黑珠子贼溜溜的活灵活现,腰上别着一支黑黝黝的小铁镐,两厢比衬,果然有些滑稽,无怪宝玉觉得好笑。

  宝玉悄笑道:“这两人各自一方,已是奇观,如今还凑做—对上路,真是活宝现世哩。”

  白湘芳却一眼瞧出这两人并非凡夫俗子,忙低声喝止:“别乱说话。”他们声音虽然极小,那两人却似听见一般,目光齐往这边射过来,宝玉被那大胖子的小眼睛一瞪,不禁有些胆颤心惊。

  大胖子一提缰绳,策骑奔到宝玉这辆马车前,忽然喝了声“咄!”拉车的两匹马立时如遭极大的惊吓,飞蹄狂奔起来,车把式连连大声御喝,也不能制住,马车霎间与那两人交错而过。

  宝玉听那“咄”的一声并不十分响亮,心中却猛觉一阵闷翳,无比难过,颠簸中死死抓住厢内扶手,早巳惊得面青面绿,听见后边那胖子哈哈大笑,似乎十分得意。马车直奔出里许地,方才渐渐缓下,车夫用袖拭去满额大汗,叫道:“两位客倌没事吧?他娘的,真是邪门了,那肥猪鬼叫一声,马儿就不听话啦!”

  白湘芳厢内斥道:“再别胡乱说话!那两人是江湖上的高手,小心他们又来找麻烦。”

  车夫忙闭了口,他今日这趟生意可谓惊险连连,若非宝玉银子给得慷慨,怕是早不愿意做下去了。

  宝玉抚着胸口,道:“那……那个大叔好厉害,只叫了一声,马儿就吓得这样。”

  白湘芳道:“你不懂,江湖上最忌讳的便是乱说话得罪人,动辄以兵刀相见哩,方才那般,人家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没事吧?”

  宝玉咂咂舌道:“好些了……嗯,一言不合便动刀动枪,江湖上岂非凶险得很?”

  白湘芳面无表情道:“江湖上过的就是刀头舐血的日子。”心忖:“那胖子刚才一喝,便能震人心魄,定是狮子吼之类的功夫。”思索着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却一时想不出那两人是谁,忽见前面尘上扬起,又有两骑疾奔过来,眨眼间已到了跟前,她目力极好,一个照面,已瞧清来人模样,两人一高—矮,年纪皆在二十出头,高者双目炯炯,英气逼人,矮的满面精悍,机警灵敏。

  宝玉探头去瞧,两骑已斜剌里从马车旁奔窜而过,那高个子回头乜了一眼,目光有如电射,瞧得他心里打了个突。

  白湘芳心道:“这两人也是高手,真真奇怪了,只短短一程,就接连遇见了四个……”目送那两人远去,猛睨见高个子背上悬着一支短物,虽有布兜罩住,形状却显现出来,似乎是一把鹰爪手之类的兵器,心中一跳,突然想起几个人来,寻思道:“白莲教四将军之首诛天麾下有五大先锋,名号分别为虎、熊、鹰、犬、鼠,莫非这高个子是其中的鹰,矮的是犬?而先前遇见的两个就是熊和鼠?”越想越觉得像,续思道:“江湖上传闻,五大先锋不动则已,动即五人齐出,若没猜错,后边应该还有一只虎过来。”

  宝玉心中嘀咕:“那人的眼睛好厉害,只看了我一下,心脏怎么就跳得这般快?敢情也是江湖高手哩。”转首去瞧白湘芳,见她满面凝重之色,似在思索着什么。

  又行了数里地,离紫檀堡已剩下到一半的路程,听得前边马蹄声响,又见两骑过来,白湘芳心中怦怦直跳,凝目望去,但见右边那人,年约四十左右,浑身筋肉纠结,身高膀阔,形象极是威武,额头深深的三道横纹,一道纵纹,仿佛是个“王”字,奇特非常。

  白湘芳心知此人定是那个虎先锋无疑了,暗暗吸了口凉气:“这五大先锋是诛天麾下一等一的高手,素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此时怎会在这里出现?依他们所行的方向判断,似要赶往都中,不知什么大事把他们惹来了?”又去看左边那人,却是个六、七十的老头,又瘦又矮,弯腰佝背,两颊深陷,面色蜡黄,发如枯草,骑在马上不住地咳嗽。

  那老头病弱得似乎一只脚已踏进棺材里,但白湘芳却觉此人高深莫测,比那五大先锋还要可怕许多,稍略思索,猛想起诛天麾下有个人称“病狐”的智囊焦慕凤,不但武功高强,更足足智多谋见识卓超,传说中便是这副半生不死的模样。

  白湘芳心中惊疑不定,倏地暗叫不好:“这许多白莲数高手接连入都,莫非是冲着我来的?一个冰魂老妖业已吃不消,而今又加上这帮厉害人物,白莲教也太瞧得起我了。”生怕放下窗帘太过着迹,忙低了头,挪后靠在厢壁上,直待那两骑远去,才悄悄松了口气,她摸摸缠在腰上的如意索,心道:“白莲教一下子出动这么多高手,看来是势在必得哩,这段时间,都中是万万不能回去的了。”

  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宝玉探头出去,指点车夫如何行走,蓦地目瞪口呆,如遭梦魇,但见那边道上两名少女骑马过来,衣衫一白一绿,皆为十五、六岁模样,绿衫少女头挽双髻,明眸皓齿,肌肤胜雪,放在哪里都算个稀罕的美人儿,但她身畔的白衫少女,竟然更加娇美绝伦明艳无双,顾盼之间,天地也似为之亮丽。

  宝玉最见不得美女,魂魄刹那消融了一半,心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女子,若论美貌,凤姐姐、凌姐姐、宝姐姐,甚至卿卿相颦儿都不及她哩。”

  红楼遗秘

  第56回天籁魔音

  作者:迷男

  时下已近中秋,野外许多杂树叶子都已染成金黄,枫树更是一片火红,在道路两旁交叠织错,灿烂似锦,两名衣袂飘飘的少女置身其间,真如画中仙子一般。

  白湘芳见宝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外边,还道又来了什么奇人异士,侧身从他那边窗口瞧出去,立时一呆,她虽是女人,且平素对自己的美貌甚是自负,这时也不禁为那白衫少女的无双容颜倾倒。

  两名少女策骑走近,乜见车夫相车厢内公子的馋相,倒也不十分在意,这种情形她们遇得多了,岂能个个计较,正要与马车交错而过,恰巧一片枫叶翩翩飘落,宛如舞倦的蝶儿般黏在了白衫少女的秀鬓上……

  宝玉只觉那景象动人非常,不知不觉伸出手去,两指轻轻拈住那片枫叶,从白衫少女的发鬓上拿了下来。

  两名少女面色一凝,绿衫少女娇声怒叱道:“臭小子,你不想活啦!”一只手已摸到了腰间。

  宝玉吃了一惊,方省自己失态,心道:“好厉害的姐姐,这样就不让我活了。”正要开口陪罪,谁知指尖火烫,一道炙热沿着手臂疾传上来,眨眼已至胸口,闷哼一声,脑瓜里便如打翻了浆糊罐般一塌糊涂,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两名少女见他拈着枫叶的那只手倏地赤红,转瞬连脸上脖颈都胀得殷红如血,不禁神色大变,白衫少女道:“枫叶上有毒!”

  绿衫少女手里已多了一对晶莹剔透的透骨刺,抬头朝上望去,怒喝道:“什么人?滚出来!”但见枫叶随风摇拽,哪里有什么人。

  宝玉便如发高烧般,只觉通体火烫,脑袋中昏昏沉沉的,—个坚持不住,在厢内颓然倒下。

  白湘芳见其情状,心中惊疑不定:“难这是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炙血炎?这荣国公子的小命不保了!”

  已听外面那白衫少女沉声道:“兜兜,是药尊的炙血炎,小心那些枫叶!”

  绿衫少女双手挥舞,将数片从中空飘落的枫叶穿串在透骨剌卜,策骑护在白衫少女的身前,满面惶急道:“小姐,这儿危险,我们快去跟焦老爷子他们会合。”

  白衫少女点了下头,道:“走吧。”提缰往前奔去,回首又望了周身赤红的宝玉一眼,不禁暗自惊骇,心想方才若非这轻薄公子伸手去拿枫叶,自已什么时候用手一拂,便立时着了道儿。

  白湘芳见她们远去,也催促车夫快走,只盼快快离开这险地。

  车夫没看到厢内宝玉的可怖情形,浑然不知眼前凶险,直到看不见两女,这才依依不舍的重新赶路,心想:“刚才定是遇着仙子了,世上哪有女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车内的白湘芳手足无措地望着宝玉,丝毫不敢碰他,思道:“药尊用毒,可列当世三甲之内,炙血炎更是他最厉害的毒药之一,中后全身鲜血如沸,若非其亲手救治,必在一时三刻内烧干而亡,谁也没办法破解。”心中一阵黯然疚歉:“这小子屡次救了我,而今我却无法救他,唉……谁叫他色迷心窍,要去碰那女孩子。”细细回想刚才情形,却理不出中点头绪。

  她正沉思,忽听宝玉一声呻吟,不禁吓了一跳,心想中了炙血炎,绝无侥幸之理,把眼望去,见其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又哼道:“好热好热呀!”这时适逢车子转向,阳光从视窗射进来,照到他的脸上,那赤红之色竟似淡了许多。

  白湘芳十分诧异,心道:“莫非他中的毒并非炙血炎?”但始终不敢去碰触宝玉的身体,发呆了一会,又去观察他的脸颈,见那赤红之色几乎消褪不见,忙轻唤道:“宝玉,你觉得怎样了?”

  但听宝玉道:“不知怎么了,身上好热,噫……我怎么躺着呢?”挣扎着坐了起来,胸口与背心处的衣衫已被汗水浸得湿透。

  白湘芳心中欢喜,道:“你真没事么?”

  宝玉摸摸自己的脖子,道:“还是好热,口也渴得很,莫非我病了么?”这色人身上才好受了一些,立即挂念起刚才的白衫少女,问道:“那……那两个姑娘走了么?”

  白湘芳瞪了他一眼,道:“还想着她们,你适才差点就被她们害死了。”

  宝玉奇道:“她们要害我?”白湘芳道:“那也差不多,你轻薄无礼,若不是代替她们挨了暗算,谅她们也要给你好看。”

  宝玉满面通红,这回倒不是又中了什么毒,有些狼狈道:“代她们挨了暗算?我刚失去知觉,便是着了暗算么?哎呀!有人要害她们是么?”

  白湘芳点头道:“多半又是江湖中的恩怨纠葛,你……你又急什么?差点连小命都莫名其妙赔上了,还想多管闲事么?”殊不知宝玉有个外号就叫做“无事忙”。

  宝玉牵肠挂肚那个白衫少女,却不好意思再说。天下的美女,仿佛都是这色人的姐姐妹妹,有人要害她们,他岂能不着急。

  忽听车夫外边叫道:“客倌,紫檀堡到了,要在哪里停车?”宝玉忙探头出去认路,指点行到薛蟠的院前,与白湘芳下了车,对门口的小厮道:“你们薛大爷在家么?”

  那小厮见他衣着光鲜,焉敢怠慢,答道:“不在哩。”

  宝玉一阵踟蹰,那小厮已依稀记起他曾跟程日兴一起来过,忙道:“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我们奶奶在家,待我进去禀报。”

  宝玉虽觉有些不便,但总不成就这么干等着薛蟠来,于是说了姓名由他进去禀报。

  白湘芳问:“此间主人是你朋友么?可妥当的?”

  宝玉道:“是我表兄,最妥当不过的,姐姐尽管放心在这里歇息养伤。”

  白湘芳望望四周,心忖:“这儿甚为偏僻,倒是个藏身之地,且离都中不远,过一段时间,或可再潜回去……”眼睛不由自主瞟了瞟宝玉腰间的那支圣莲令。

  过不片刻,小厮回来,神色愈是恭敬,道:“我们奶奶有请。”领了宝玉与白湘芳进去,到了厅上,又有丫鬟端茶递水,坐了好一会,才见弄云娉娉娘娘进来,朝宝玉盈盈道了个万福,说:“什么风儿,一大早就把宝爷给吹来了?”

  宝玉忙还礼,问起薛蟠,弄云道:“他呀,可不是天天都来的,即使要来,也是晚上才来。”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瞧白湘芳。

  白湘芳只垂着头,瞧那女人的衣着打扮,又听了她说的话,立知不是什么良家闺秀,粉面微热,心忖:“定是宝玉那表兄在外边养的粉头,该死,竟把我藏到这种地方来。”转念一想,又觉这样也好,倒不易被白莲教的人找着。

  宝玉没想薛蟠不在,白湘芳那些奇事总不能跟弄云实说,刚才在外边匆忙想了个藉口,道:“这姐姐是我一个朋友的夫人,最近身子不适,想到城外来散散心,托我帮忙找个地方,不知这儿能不能腾出间房子住些天?”

  弄云笑道:“怎么不能呢,他不是也住在宝爷家里么,这地方想用多久就多久,宝爷无须客气。”那个“他”自然指的是薛蟠了。

  宝玉连忙道谢,听弄云又道:“这紫檀堡虽是乡村野地,但风景甚好,想要散心,挑这地方就对了,宝爷请稍待,这里常备有干净的客房,我着人安排去。”当即张罗下人去收拾房间,不一会便将白湘芳安顿下来。

  宝玉对白湘芳道:“姐姐安心在这里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姐姐。”

  白湘芳眼珠子一转,道:“你可一定要来哟,奴家身上的伤没全好呢,到时还要请你帮忙疗伤哩。”

  宝玉连应:“一定一定。”辞出房来,见弄云竟在外边等着,忙上前说话,道:“叨扰嫂子啦,只住几日,待她身子好些就走。”

  弄云笑吟吟道:“宝爷到底偷了谁家的娘子?却藏到这儿来啦。”

  宝玉慌忙道:“嫂子莫乱说,她是我朋友的夫人呀。”

  云儿笑道:“人家的娘子想出来散心,还须你找地方么,哄谁呢!”

  宝玉胀红了脸,也觉自个的藉口经不住推敲,一时哑口无言。

  弄云纤指轻轻一点他胸口,娇声道:“瞧你表面斯斯文文,骨子里呀,却也跟那人一样不老实的,唉……男人嘛,又有那个不贪花恋色的。”

  宝玉见她似嗔非嗔妩媚非常,不由想起那夜的鬼混,心中砰砰乱跳,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容我已后再仔细告诉嫂子吧。”

  云儿轻横了他一眼,道:“才懒得听你撒谎哩,昨日乡人来卖山里新采的野耳、野菇和竹笋,味道极鲜甜的,你中午就在这儿吃罢?”

  宝玉见她眼中大有祈盼之色,差点就要答应,但觉薛蟠不在,终究不妥,便道:“下午还要上课,改日再来叨扰嫂子吧。”

  弄儿咬唇低低咕哝了一句,宝玉没听清楚,问道:“嫂子说什么?”

  云儿挥挥袖儿,发嗔道:“都欺负过人家了,还……没胆鬼!走吧走吧。”

  宝玉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辞了妇人,狼狈万分的逃了。

  出了紫檀堡,在路口遇见早上载他们来的车夫,问坐车回城否?宝玉摇摇头,迳往道上行去,沿途欣赏风景,看着枫叶从空中飘飘落下,想着来时遇见的两个画中仙子,不由如痴如醉。

  不知行了多久,忽听远处隐隐有笛声响起,曲调柔媚婉转,荡空飘来,宝玉心中奇怪,思道:“这荒郊野地的,谁在这里吹笛子呢?”驻足细听了一会,只感心旌动摇,不知不觉顺那笛声寻去。

  渐渐地走离了道路,那笛声愈来愈是清晰,宝玉略通音律,听那曲调怪异之极,竟与宫、商、角、征、羽五阶截然不合,更不知吹奏的是何曲,入耳却觉撩魂荡魄,想起从前看过的志怪野史,心道:“难道遇上了狐仙不成?不知是长得什么模样?”他着魔似地往前行去,被野地里的荆棘草刺划破了裤子,割伤了肌肤,也浑然不知。

  蓦听叮叮咚咚数下,又有一道琵琶声响起,混入幽幽笛音之中,声声震人心魄,宝玉顿然面红耳赤,百脉贲张,周身无比难受,此时已进了一片野枫林,转过几株大枫树,不禁一怔,原来空地上盘膝坐着数人,为首一个正是先前遇见的那个白衫少女,她双手把持一支碧润润的玉笛,横在唇边呜呜吹着,后边却是那个绿衫少女,双手抵在她背上,其后接着个风烛残年的病容老头,一个额现虎威纹的大汉,一个英气逼人的中年人,一个满面精悍的汉子,一个叫髯戟张的大胖子,一个四肢短小五官凑在一起的男子,皆是早上赶路时遇见过的,每人双手抵在前一个的背后,一字长龙地排坐成队,个个神情凝重。

  宝玉心中大喜,道:“想不到在这儿又遇上了,原来姑娘吹笛子这么好听……”眼中只余白衫少女的美丽容颜,却没留意他们姿势奇怪,不知不觉定近前去,那些人眼角乜见,面上一齐露出紧张之色,但仍保持纹丝不动。

  宝玉走到离那白衫少女三、四步之距,笛声陡变,曲调更是缠绵婉转柔靡非常,竟如女人叹息呻吟,又似低语叫唤。

  宝玉呆了一呆:“天底下哪有样好听的声音?”浑身—酥,忽然胡思乱想,时而似在水轩里与秦可卿颠鸾倒凤,时而似在小木屋内跟凤姐儿尤云滞雨,眨眼又回到了当初与袭人初尝滋味之时,曾经的缠绵销魂一幕幕皆浮上心头。

  正如痴如醉,又听铮铮两下,声如裂帛,宝玉悚然一惊,诸般幻象倏地消散殆尽,愕然转首瞧去,这才看见那帮人对面还坐个年约六、七十的老妇人,—袭褚衣,指甲如钩,满面乖戾之色,怀里正抱着一把墨色玉琵琶拨弹,声音虽稀,却屡屡穿破笛声穿入耳内。

  宝玉凝神一听,原来褚衣老妇弹奏的乃是琵琶古曲(十面埋伏),此际正到(点将)节段,曲调铿锵有力,发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立时把笛声中的绮媚之意冲淡了许多。

  白衫少女那边诸人面色一凛,似齐运功催鼓,那笛声更是勾魂夺魄,渐又盖过了琵琶声,宝玉见那褚衣老妇五指仍在拔弹,却再也听不到半点琵琶声,大感有趣,正想说话,笛音已飘飘渺渺地流荡心间,忽而又迷糊起来,只觉满怀甜洽,绮思潮起,这回仿佛在那“点翠台”上跟凤姐儿露天宣滛,才到妙处,忽而变成与可卿在仙阙之中翻云覆雨。

  宝玉深陷于幻象之中,殊不知两边人马的拚斗巳至最凶险阶段,褚衣老妇神情渐厉,已拨弹至(埋伏)节段,琵琶声虽几乎被笛声盖住,其实却处处暗藏杀机。

  白衫少女面上浮起淡淡晕红,其后诸人顶上也隐现白气,最末端的矮小男子脖筋凸起,身子微微打颤,似有些不支之色。

  宝玉手舞足蹈,正与可卿温存,忽觉喉中腥甜,嘴角似有什么流了出来,随手一揩,手背上染得鲜红,他也浑不在意,模模糊糊见黛玉坐在前边吹笛子,神态罕有的妩媚,大喜道:“颦儿,原来你笛子吹得这样好……”伸出手,摇摇晃晃地向那白衫少女走去。

  白衫少女已认出这人正是先前轻薄自己的倒楣鬼,见他伸手摸来,就要碰到自已身上,心中不禁大急:“这小子明明中了炙血炎,怎么还能活着?方才他无意中救了我,这下却要被他害死了!”原来她全力运功吹笛,与对面妇人抗衡,已有些支持不住,此际再抵御不了外界的丝毫干扰,若是就此崩溃,轻则自己走火入魔,重则被敌人的琵琶声击毙,后边诸人也将难逃噩运,惊惶焦急之下,笛声已微微走调。

  对面的褚衣老妇立时抓住机会,五指飞速轮动,铮铮铮的拨了几下,把(项王败阵)节段弹将出来,琵琶声突变得酸楚激越悲壮苍凉,刹那淹没了笛音。

  景致如画的枫林顿似变成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壮烈战场,白衫少女最后边的矮小汉子闷哼一声,往后仰倒,叫髯胖子把头一歪,横喷出一大口鲜血,双手离开了前边同伴的背心。

  宝玉眼看就要触着黛玉,忽然琵琶声大作,前边美景顿然消散无踪,不禁怅恼交集,又听那琵琶声如厉鬼凄嚎,心脏突突狂跳,好像要从胸腔内蹦出来,难受非常,转身对那褚衣老妇大叫道:“别弹了!”嘴巴明明在张合,却半点听不见自已的声音。

  褚衣老妇目含嘲意,继将(十面埋伏)中的绝段(乌江自刎)弹奏出来,曲调更如凄风愁雨万鬼齐哭,白衫少女俏面胀得殷红,背后诸人,头顶犹如蒸笼,一缕缕热气直往上冒,他们刚才八人合力尚处下风,此时少了两人,更是难以支撑,心中皆暗暗叫苦。

  宝玉双手抚耳,但怎么阻得了那惊鬼泣神的琵琶声,心头魔障倏生,竟回到那阴森可怖的地底秘库之内,瞧见白玄正被那些青色怪物团团围住,转眼殴击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他吓得浑身直颤,心速已至极限,只觉痛苦难当,不由弯下身去,就在这生死一线间,胸口悬玉处忽有一股暖流注入,团团护住了心脉,种种惨怖幻象齐逝不见,猛省起这一切皆为那褚衫妇人的琵琶声所致,便跌跌撞撞地往她走去,狂叫道:“不要弹了不要弹!”

  红楼遗秘

  第57回圣令重现

  作者:迷男

  白衫少女已抵御不住,心神竭悴,只想就此放弃,忽见宝玉一手伸出,在那褚衣老妇肩头推了一下,蓦觉琵琶声骤滞,周身压力大减,心中生出一线希望,急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绝好机会,重振笛声,眨眼之间,已牢牢控制了局势。

  原来褚衣老妇为了一举击杀诸敌,已将功力提至自身的最高境界,人与琵琶融为一体,在浑然忘我之际,不防还有人能在这时候走近身边,在肩膀上推了一下,猝然间心神大乱,几乎走火入魔,又被白衫少女的笛声趁机攻袭,顷刻全线崩溃,“哇”的一声,出大口鲜血来,整个人萎糜于地。

  宝玉触着褚衣老妇,猛觉一道巨力贯透身上,也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顿时跪坐地上。

  白衫少女放下笛子,面上犹余淡淡的红晕,背后诸人散了功,那绿衫少女顾不得拭抹淋漓香汗,即上前问:“小姐,你没伤着吧?”

  白衫少女道:“没有。”一双妙目移到宝玉身上,心想:“若不是这倒楣蛋帮忙,只怕今日全军尽墨矣……”

  褚衣老妇也在瞧宝玉,咳嗽道:“好!好!好!年纪轻轻内功便如此了得,想不到极乐谷除了……咳……除了诛天将军,竟还有这等高人,能在沈大小姐的(小霓裳曲)和老身的(十面埋伏)中间活下来的,这世上恐怕不多吧。”

  白衫少女不答反问:“魔音鬼母与药尊早巳淡出江湖,今日却都来跟小女子为难,怕是柯百愁才请得动吧?”

  褚衣老妇也不答,目光扫过白衫少女背后几人,只道:“今日留不住沈大小姐,老身也不想多管闲事了,只诚心奉劝一句,都中正是风云际会之时,大小姐金玉之躯,纵有名满江湖的病狐先生及五大先锋护驾,怕也不……咳……不见得妥当哩,实不宜前往涉险矣。”

  那病容老头果然是病狐焦慕凤,他淡淡应道:“焦某等人虽然不才,但大将军另有周详安排,岂劳尊驾费心。”

  魔音鬼母“呃”的一声,又出一口鲜血,道:“既是如此,老身就此别过,沈大小姐,都中之行前途莫测呐,还望好自为知。”

  白衫少女轻哼一声,道:“不管是谁请你来的,回去告诉他,今回即便是天塌下来,也阻不了我入都。”

  魔音鬼母不再说话,用墨玉琵琶支起身子,颤颤巍巍地走出野枫林去。

  绿衫少女跺足急道:“就这么让她走了?”

  白衫少女收起碧玉笛,道:“现在谁能留得下她?”

  绿衫少女转头瞧去,见病狐焦慕凤与五大先锋皆在盘膝打坐,个个神态疲弱不堪,讶然道:“焦老爷子,你们全都受伤了?”

  白衫少女道:“纵未受伤,也是消耗甚巨,你内力最浅,反而没什么大碍。”她又乜了宝玉一眼,对绿衫少女道:“兜兜,你去瞧瞧他怎么样了。”

  绿衫少女走到宝玉跟前,道:“喂,我家小姐问你怎么样了!”

  宝玉曾听人说:“少时呕血,岁必早卒。”适才吐了一大口血,心中十分害怕,忽听见白衫少女问起自已,立时精神一振,忙站起身,答道:“我没事我没事。”眼睛直往人家姑娘脸上瞧。

  众人盘膝运功,见宝玉说站就站起来了,除了嘴角挂着一缕血丝之外,再无其他受伤之象,个个心中大为骇异:“这少年竟有如此修为,刚才他在两方中间,所受压力应是最大,此刻却似没什么大碍,不知是什么来历?”

  白衫少女面上飞起一抹淡淡红霞,她素来最容不得别人轻薄,但这小子毕竟两次救了自已,才没发作,哼了一声,道:“兜兜,你再问他是谁?为什么要帮我……我们?”

  兜兜见宝玉瞧她小姐瞧得眼睛都发直了,秀目一瞪,双手叉腰挡往其视线,大声道:“听见没有?我家小姐问你话呢!”

  宝玉吓了一跳,忙应道:“问什么?”

  兜兜道:“你叫什么名字?”

  宝玉道:“我叫宝玉。”

  众人仔细打量他,见其眉清目秀,轻裘宝带,美服华冠,掩不住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思索“宝玉”之名,江湖上并无这么一个少年高手,皆料这名字定是胡编乱造的。

  兜兜又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宝玉道:“帮你们?”他毫无江湖经历,实在不明白刚才所遇之事,反问道:“帮你们什么?”

  兜兜面庞几乎贴到他鼻子上,一字一字道:“帮我们打跑那老妖婆!”

  宝玉道:“原来是问这个,我听那老婆婆琵琶弹得十分剌耳,不如你小姐的笛子吹得好听,忍不住推了她一下,想不到她就走了,唉……其实不太应该的。”心想这女孩子跟家里的辣晴雯倒有几分相像,说话的样子也是凶巴巴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少年定是不愿实言相告,病狐焦慕凤调息已毕,起身走到宝玉跟前,拱手道:“小兄弟真人不露相,今日仗义出手,助我们击败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魔音鬼母,真是英雄了得,将来传到江湖之上,必定人人惊叹哩。”话语极是谦恭客气。

  宝玉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跟他说话,虽没全部弄懂,但对那什么“仗义出手”“英雄了得”还知是称赞的话,眼角偷溜白衫少女,见她正望着自已,心中十分兴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忙作揖还礼,含糊道:“岂敢岂敢,老先生不用客气。”

  焦慕凤道:“今日大恩,容后再报,小兄弟要往哪里去?”

  宝玉道:“我回都中。”

  焦慕凤哦了一声,道:“我们也要去都中,既然同路,何不做个伴?”心中却想一路上诸多阻挠,此时已方人人功力大耗,若再遇见什么敌人,这少年倒是个强助。

  宝玉大喜,道:“很好,我们一起走。”

  当下一行人出了野枫林,走回道上,路边几株树下拴着八匹马。焦慕凤问:“小兄弟,你的马呢?”

  宝玉道:“我没骑马。”

  虬髯胖子已认出他是那个早先遇见的公子哥,笑嘻嘻道:“小兄弟,那你跟我共乘一骑吧?”

  宝玉吃了一惊,想起他喝一声,就把自已乘坐的马车吓得狂奔数里,哪敢答应。

  旁边的矮小汉子见状,朝胖子笑道:“你马儿已够受的了,再加一人敢情是想累死它!”转头对宝玉道:“小兄弟还是跟我乘一骑好了。”宝玉赶紧答应,上了马坐在矮小汉子后边。

  众人起行,一路上,宝玉见那病狐先生及五人先锋皆对白衫少女皆恭敬异常,心中奇怪:“这些大叔大伯年岁最少的也有三十出头,怎么却对个小姑娘如此,看样子她又不像是什么官家小姐大户千金,对了,白姐姐说他们是江湖人,莫非这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大侠女么?嗯……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又怎么可能呢……”旋又—想:“凌姐姐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那日在顺丰楼上,却不是把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子耍得团团转么。”眼睛频频往白衫少女的身上瞧,只觉连她的背影也美不可言。

  兜兜对白衫少女悄悄道:“小姐,那小子老是偷偷看你。”

  白衫少女娇颜微晕,没好气道:“我有什么法子,这人毕竟帮了我们的大忙,总不能像上次对那个什么公子般把他眼睛挖了。”

  兜兜道:“挖了?这倒楣蛋眼睛虽然贼忒忒的,但倒不似那个倚梅公子那样讨厌。”

  白衫少女心里也曾唤宝玉“倒楣蛋”,听了兜兜的话,顿时“噗哧”笑出声来,道:“倒楣蛋?”

  兜兜道:“不是吗?他贪图小姐的美貌,先替我们捱了剧毒,不知怎么没死,方才又莫名其妙的撞到枫林里来,差点就做了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这不叫倒楣蛋叫什么?”

  白衫少女嫣然道:“对,我们以后就唤他倒楣蛋。”

  兜兜奇道:“以后?以后我们还要见他么?”

  白衫少女耳根倏红,道:“不见!要是他又稀里糊涂地撞上来,我们就骂他倒楣蛋。”

  路上矮小汉子问:“小兄弟,你是都中人么?”

  宝玉道:“是。”

  矮小汉子又问:“你家住都中哪里?”

  宝玉不愿说对他说是荣国府,只道:“我家在城西,大叔如何称呼?”

  矮小汉子道:“我姓蒋,单名一个隆字。嘿嘿,小兄弟你的内功倒很好呀,不知修习的是哪派功夫?”他犹不死心,想从宝玉口中探出点底细来。

  宝玉道:“我也不大清楚,好像叫做什么百宝门吧。”他想只有白湘芳和凌采容教过自己运功驽气之法,这身“内功”定然是她们所授的,而她们的门派也就是自个的门派了。

  蒋隆一听,心忖:“原来这小子是百宝门的,但传闻百宝门擅长机关暗器,内功似乎并不怎么样呐,而且其门人多在岭南一带出没,极少踏入中原的,这倒有些奇怪哩。”

  宝玉问:“蒋大叔,你们准备要往哪儿歇脚呢?”

  蒋隆道:“我们要去朝阳庄,小兄弟听说过这地方没有?”

  宝玉一怔,道:“然当听过,都中连妇孺都知道这个地方哩,他们庄上十分横行霸道,平民百姓半点都不敢惹的,你们认识朝阳庄的人?”

  蒋隆道:“我们找崔朝阳。”

  宝玉浑身不自在起来,道:“他……他是你们的朋友么?”

  蒋隆哂然一笑,道:“朋友?他呀,就连给我们大小姐提裙角都不配呢!”

  宝玉心中诧异,趁机问:“不知你们小姐名讳如何称呼?”

  蒋隆道:“敝上姓沈,闺名不敢擅称。”

  这时一行人已到都中,进了城门,又往城东而去,沿街都是酒肆、饭馆、盐栈、油行、香店、银庄、布行,各种事物罗列无数,车马声、小贩吆暍声夹杂一起,十分之繁华热闹。

  蒋隆显然是头一回来都中,雀跃之情洋溢于表,瞧见前面一个摊子,地上放着一口大铁锅,锅内有许多黑乎乎一条条的东西,绵延盘满锅中,一股又膻又臭的气味从锅里直腾窜出来,摊上摆着数只旧桌破椅,正有几个车把式模样的人在大块朵颐。

  蒋隆不禁咽了口唾沫,问道:“这买的是什么?”

  宝玉料不到他会对那东西感兴趣,笑道:“这是煮羊肠子,十分粗糙之物,不过也有许多人喜欢的。”

  蒋隆道:“粗糙之物才好,大口大口嚼着来劲。”喉头又动了一下,似乎馋极。

  宝玉忙道:“蒋叔若是喜欢,日后闲瑕时,我们寻家地道的去吃。”平日里,他哪会多看那煮羊肠一眼,但此际肚子里另有个小算盘,想道:“这位馋嘴大叔跟小仙子是同伴,多半会住在一起,到时我来找他,兴许能再看见小仙子哩。”

  蒋隆大笑道:“妙极妙极!”旋又一叹道:“此次入都,要办的事很多,怕是没什么空闲的时候了。”

  正说着,前边突然乱了起来,听得马鞭“叭叭”脆响,有人喝道:“滚开!滚开!瞎了眼么,见我们崔老爷来了还不快滚!”顿见街人乱跑,街上的小贩们顾不得收拾摊子,便拔足急躲,那卖煮大肠的地摊位置摆得稍出,立时被冲倒碰翻,锅里的熟肠滚泼一地,桌上的杯碗也砸得粉碎,又有个小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知是不是身上挨了鞭子。

  宝玉又惊又怒,见十几骑人马旋风般奔至面前,为首一人抢先滚下马背,四肢伏地,大声道:“属下该死,这几日皆派人在城外等候,却皆未能接着大小姐,还乞大小姐恕罪!”后边的十几名褚衣汉子也跟着下马,跪了一地。

  沈小姐秀眉微颦,在马上淡淡道:“起来吧。”

  病狐先生焦慕凤更是眉头大皱,心想此行甚秘,你却在大街上乱张风头做什么!沉声道:“先去庄上再说。”

  那人应声:“是。”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只见其年约四十左右,身子略微发福,皮肤白净,唇上短须修剪得十分整齐,一袭宝蓝缎蝠纹长衫,帽子正前嵌着一方水蓝板玉,打扮跟寻常员外没什么两样,只是一双眼睛虽然低低垂下,却掩不住其内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