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顺产与难产
作者:墨玉飞蝗      更新:2020-11-19 02:44      字数:48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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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夜,皇城禁宫宁静肃穆,宫殿灯火与四处巡逻侍卫手中的烛火交相辉映,其中两处闪得格外焦躁,正是兴安殿与玉晓宮。

  建平帝夏期与后宫安阳君同时承受分娩之苦,实属一件奇事。可二人境况却不同,夏期周围有太医院众位得力医官时刻待命,安阳君宫中只有几位近身仆从,且皆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少年,看见安阳君临产的情形,他们自己都怕得不行,除了说些安慰鼓舞的话,帮不上什么正经忙。好在安阳君孕期调理得当,又是适宜生育的身子,产程顺遂,这点倒比夏期好不少。

  然而终究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情,两人躺在各自宫中,苦是半点儿少不得。

  阵痛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安阳君便浑身大汗淋漓,下人怕他受风着凉,只得退了衣物裹上锦被,又给肚子及下身多盖了层褥子。安阳君双手紧紧攥住被子,双腿努力向两旁张开绷紧,产痛催得他不断用力,平日里和婉的眉目不断扭曲,膨隆的腹部随着他的动作一挺一收,身下胎水与血水不时涌出,看得人惊心动魄。

  “秀儿,看看下面……开了多少,本君,呃……本君忍不住了。”

  秀儿毕竟年轻,怯生生拉着旁边一名小侍一起看,结巴道:“奴婢说不准,大概,大概拳头大。”

  安阳君心下了然,还不是时候,可胎水已破,走路也走不得了。

  “十三……”

  名唤十三得小侍立刻上前,“君上有何吩咐?”

  “你身手轻快,现在快去兴安殿外打探消息,如若……听到皇上诞下皇子,就看准机会禀报本君的情形。注意、注意藏好,别被发现了。”

  “是!”十三正要出门,又疑惑地回过头,“如果皇上没诞下皇子呢?”

  “那、那你就呆着,藏好……什么都不许说,呃啊……”

  “是!小的遵命!”

  十三一溜烟跑掉,安阳君痛得猛然提气挺身,身体又重重摔下。下人们都围过来,“君上,君上怎么样了?”

  “无妨,”安阳君大口呼吸,不知是为了给旁人说还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儿,自言自语道:“无妨……痛得好,要、要再痛些才好……本君、本君可以……”

  秀儿等两人负责按住安阳君双腿,时刻关注他身下产穴,提醒他用力的节奏,另有一人负责擦汗盖被,一人打下手,一人在门口望风。

  安阳君虽痛苦难耐,但听到产穴不断张开,胎儿毛发亦逐渐清晰,便憋足了一口气不屈不挠地用力。后来产痛密集到毫无间隙,他更是忍不住嘶声叫喊。以往说话都没大声过的安阳君此时已然是另外一个人,可周围侍从丝毫不觉。只因随着胎头一点点娩出,即便秀儿这些少不更事起初尚在害怕的下人们,亦感动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君上再用力!皇子就要出来了!”

  “君上加把劲儿!快,快些!再用力些!”

  “君上,将腿再打开!用力!呼吸,调整呼吸!”

  “呃啊——!”

  安阳君拼命用力,他清楚得感觉到身下硬物抵得异常难受,他知道,那是孩子的头,只要胎头娩出,后面就轻松了。他可以的,一定可以!他一定要平安生下他的孩子!即便丽妃家世背景远优于他,即便夏期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赵晟,即便夏期今后还会有数不胜数的君秀,可那又能怎样,他要、他一定要成为这后宫中至高无上之人。

  一声绵长凄厉的嘶喊后,胎儿清脆的啼哭声响彻玉晓宮。安阳君身子一软,沉沉倒在榻上,腹中又是几次缩痛,他无力顾忌,想必是娩出了胎盘。

  他终于生下孩子,生下了这个他期待已久的孩子。

  “秀儿,是皇子还是公主?”身体已无半点力气,他目光涣散地望着抱着孩子的秀儿,秀儿也望着他,眼中有些凄然,“回禀君上,是、是位公主。”

  “公主?”安阳君双目一缩,喃喃道,“是公主……”

  “君上……”秀儿知道他心中失望,努力劝慰,“君上,小公主可漂亮了,定能得皇上喜欢!”

  他闭上眼,好痛、好累,好想什么都不想一觉睡过去,可是不行,孩子生了,这是更加关键的时刻,他不能睡,坚决不能睡……

  黎明时分,众臣入宣政殿早朝,却见龙椅空着。

  景澜与谭英二位丞相传圣上口谕,今日身体不适,奏报暂交两位丞相处,其余容后再议。群臣微讶,夏期勤政爱民,今次还是大齐建立以来第一次不朝。然而夏期的状况众臣看在眼里,即便没有明说,他们亦有适当的联想。

  譬如景澜,昨夜口谕刚到他便猜出了究竟,刘喜行色匆匆之中,更没忘记给他使几个眼色,似是在提醒他。且从刘喜的神色中,他也猜到夏期产情并不顺利。

  还是压下实情沉稳处事吧。

  虽说平判后夏期的肚子就藏不住了,但那只是对内宫中人以及有资格入殿参拜的臣子。夏期丝毫没有将孕情扩大的意思,旁人自然不敢乱传。因此大齐天子亲自孕育后嗣的轶闻,朝廷中许多人都不知情,更不要提天下百姓了。

  有时景澜也想,一旦夏期生产,他该如何对天下人解释这个皇子的来历,是实情昭告天下,还是随意安在哪一个君秀身上。然而后来他发觉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无论是谁所生,皇子就是皇子。

  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夏期并不知道,他已经有一个女儿出生,真真正正地做了父亲。因为如今他的全部精力,被腹中那磨人的小家伙消耗得几乎一点儿不剩。

  产力不足、盆骨窄小、产程迟缓,这时候,胎水迟迟不破倒成了好事。

  秦庸趁着这个时机,请夏期站立待产,可强产力、扩产穴,也方便人从腰部施针,松软盆骨。按理说,跪坐的姿势更加有利,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要求堂堂天子跪在自己面前,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站着生。

  这姿势无疑增加了夏期的负担,挺着肚子头晕目眩,双腿虚浮抖个不停,偏偏他们驾着自己双手,不让双手碰肚子,单凭腰部的力量撑着沉重下坠的胎腹,又要违逆坠势不能用力,他几近崩溃。

  与此同时,孕期的敏感在临盆时达到鼎盛,即便之前已泄了一回,身下还是像有团没熄的火,时不时燃起折磨他,好在现下欲/望不如方才强烈,他尚能用意志压制。

  死去活来之中,他又想起被顺宁王的暗子重伤,赵晟抱着他逃入密道时的情景。

  那关切的眼神,那给了他依靠的臂膀,那放肆却让人心动的话语……曾经他以为,他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后来才明白,那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的东西,只不过有的人给不起,有的人要不起。譬如他,已拥有了凡人可拥有的极致,自然也会有所失去。

  舍得舍得,便是无人能兼得吧。

  他早已想通,早已不再渴求。身为天子,为国为百姓,从不为己身。即便腹中孩子流着他与赵晟二人的血,亦说明不了什么。这个孩子,本就是为这天下存在的。因此,即便遇到再大的艰难痛苦,他也要生下这孩子。

  从前多少次九死一生,这一次,他相信自己定能化险为夷。

  临近中午,夏期终于被挪回榻上,胎水已破,产穴开了八指多。秦庸等人看到这个状况,已然很是欣慰了。夏期口中含着送来的参片,听秦庸道:“皇上,诸事已妥,请您用力。切记不可用力过猛,能持续的越久越好。”

  夏期点点头,撑着身体向下使劲儿。即便有参片,他依然感觉到力不从心。秦庸等人也是面色凝重:夏期刚入产程便是难产,拖得时间太久,若两个时辰内再不能生下孩子,大小皆不保。而这,是绝不被允许发生的。

  夏期周身已经麻木,几乎靠着本能持续用力,紧闭的双眼时而睁开,只见周围人影闪动,光线迷离。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孩子才会乖乖出生,结束他的苦难?

  千里之外,大齐梁州大营。

  赵晟望着营中各处懒散的将士,浑身煞气。他清楚得很,这些人并不是真的懒散,而是故意刁难他,想为被他抢了官位的人鸣不平,想让他退却。

  以为这样,自己就没办法了吗?真是笑话。

  一连半月,他让伙食官与军需官减少将士们的伙食用度,军中怨声渐起,到如今,将士们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甚至仇恨,这样下去,发生哗变是必然之事。

  而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今日午饭,他特地叫伙食官摆上丰盛的好酒好菜,十几天吃不饱穿不暖的将士们一见,两眼发红,纷纷端着碗冲上去,颇有乞丐之势。

  赵晟见状飞身上前,横枪一扫冲在最前排的士兵,接着立枪于地,二指指向众人,“尔等退后,这饭食不是给你们的!”

  将士们震惊,骂骂咧咧之声响起,“什么?你说什么?!”

  赵晟面色严肃,冷声道:“大齐不养动摇军心、蓄意闹事之人!饭菜给你们,不如去喂狗。”

  “赵晟!你他妈说的什么鬼话?!”

  怨声中一人大骂,赵晟循声望去,正是反他反的最厉害的,先锋将军李勉的得力部下刘七。

  赵晟冷笑,他们反他,不过都是为先锋将军李勉鸣不平——按资历军功,李勉原该升任梁州大营都统,听说先前庆贺的酒宴都摆了贺礼也收了,却被他抢了去。他没有战场之功,平叛中做密探、勇救建平帝与皇子之事也不能告知于众,突然上任,梁州将士心生疑惑情有可原。但一再言行放肆不识大体不服管束他不能忍。由此亦可见大营现状:梁州地处西北边境,紧邻北方大国乌兹与交赤、西犁、兀术等小国,守边将领威望过高,绝非好事。

  他渐渐有些明白夏期派他前来的意图了。

  赵晟眉头微皱,忍着怒气,向东方一抱拳,“本将乃圣上亲封梁州大营都统,加封前将军,请称呼本将赵都统。”

  “少他妈抬出皇上吓唬老子!当心兄弟们告御状,向皇上揭发你虐待我们!”

  “本将虐待你们?!李将军,”赵晟冷笑,直指人群中看热闹的李勉,“本将到此之后所受种种,原因本将不想追究,是否由你授意,本将也无需知道。只是这些人先前既然是你的部众,你是否该以身作则,带领他们听命于本将?否则,你是想违抗皇命不尊,还是单单不服本将?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当讲,为何扭捏作态,净使些登不上台面的伎俩?”

  李勉一愣,尚未言语,刘七便冲出人群大骂起来,“妈的,废话真多!你既然知道,就亮兵器吧,若没本事,还是迟早滚回你的京城,当你的小侍卫去!”一抽腰间马刀,往赵晟面前招呼过去,“听说宫中侍卫为撑皇家门面,都选漂亮好看的,除了执勤,还得干别的!”

  一言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开始窃笑。

  这话成功地激怒了赵晟,提枪迎上刘七。刘七并非他的对手,只三招便被他撂翻在地,提枪正要刺,李勉突然冲出以枪尖相对,摆好架势,“赵晟,你要杀了他吗?”

  赵晟道:“动摇军心,诽谤统帅,按律当斩。”

  李勉哂笑,“李某心中确有不服,今日讨教了。想发落人?容后再说吧!”

  赵晟并不怕打,相反,打对他来说比勾心斗角要容易得多。

  李勉的实力确实不俗,也难怪能在梁州军中立下如此威望。百十个回合后,赵晟与他打了个平手。然而赵晟尚未出全力,自信迟早必将取胜。李勉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虚晃一招,回身上马。他知道赵晟是武状元,是殿前侍卫,陆上作战自己吃亏,可马战就不一样了。

  赵晟嘴角轻笑,亦上马迎战。

  于是李勉很快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赵晟马术居然绝佳,长枪在马背上使得更加灵活,不足五十回合,他便被赵晟一挑衣领摔下马来。

  赵晟下马,银枪立于身侧,“李将军,本将忘了告诉你,武举前,本将乃宁州神虎营偏将。”

  众人震惊,宁州神虎营,乃夏期打天下时亲率的骑兵,在大齐军中,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

  “众将士,你我参军,只为效忠圣上,保卫大齐江山,不为己身,更不为某一人。若本将无能无德,自然无法长处此位。但本将在此位一日,就一定要训练出一支骁勇善战、同心同力的梁州守军。你们若不愿跟随本将,今日便可离开,相应罪责本将一人承担。若不愿离开,又不愿服从本将命令的,”赵晟顿了一顿,肃然道,“本将只有军法处置!你们之外,定有无数大齐好男儿,等着为国效力!”目光一瞥按着伤处的李勉,“李将军,你也一样,选吧!”

  李勉犹豫片刻,单膝跪倒,“末将有罪,愿听从赵都统发落。”

  赵都统?赵晟面无表情,终于改口了。

  情势之下,人群一片挨着一片跪倒,“属下愿听赵都统号令!”

  “好!”赵晟背手而立,“来人呐,将刘七捆了,军法处置!”

  众人垂头听令,再不敢出一言。赵晟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东边的天空,这样做,你会满意吧?

  夏期的产程已经持续了16个时辰,别说是产夫,陪产众人都开始体力不支心力交瘁。即便花了极大的人力物力调理夏期的体质,神龙族人的紧致仍然给生产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产夫自己也痛楚异常。好在胜利在望,胎头已至穴口,秦庸小心迅速地剪开一道口子,方便生产。毕竟夏期已经脱力了,凭他自己生产,根本不可能。

  伴随着压腹的节奏,夏期跟着身体的自然反应,总算一点点娩出了胎儿。他甚至还未清晰得感受到身体的轻松,也未来得及听见胎儿的啼哭便昏睡过去。

  朦胧的意识中,有那么几次,出现了赵晟的脸。

  脑中一片混沌,他……不是去了梁州么?对,他去了梁州,不可能再出现。听说他在梁州极为不顺……真是没用。罢了罢了,他到底是自己的……等孩子产下,就叫人去查清楚,帮帮他吧。

  等孩子产下……我该怎么说呢?我该怎么……跟他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