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鹬蚌相争(下)
作者:三天一小更      更新:2019-10-29 17:26      字数:12266
  姚宗文冷哼一声,开始反击,他不愧是干过多年骂人工作的老牌给事中,见官应震跳出来为张居正说话,他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时任太常寺少卿的官应震。

  “官大人,姚某所说句句属,且有凭有据有证可查,难道官大人认为姚某说的不对?倒是官少卿,明知张居正罪大恶极,少卿大人还为张居正辩解,是何居心!莫非少卿大人也是张居正的同党?如果姚某没记错,少卿大人与张居正好像是同乡?”

  此话一出口,就等于把朝廷里的最后一张薄皮窗户纸给捅破了,虽然大臣们抱团取暖都是以老乡为集团,这事虽然谁都知道,但谁也不会当众把这事给它捅破。

  今天,这谁都知道谁都不讲的潜规则,既然被姚宗文给捅破了,要知道,姚宗文那是浙党,朝廷里串门拉家常、搞老乡会搞的最厉害的就是浙党了,但姚宗文似乎无所畏惧,很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杆子精神。

  官应震张了张嘴,想要驳斥回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姚宗文言辞犀利,一针见血的点名了厉害关系,这让他无从辩解,户口问题结结实实的摆在那里,自己又不能临时更改户口。

  在官应震两难之际,东林党向他伸出了援手。

  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机会到了,瞅准了机会东林党的各位大爷们挺身而出,他们站在了官应震一边。

  东林党这个时候为官应震打抱不平,绝不是因为东林党的各位大人不忍心张居正被人从坟里刨出来修理,只是因为长期搞斗争的他们,懂得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现成的机会,不给浙党露一手,那这么多年的斗争不是都搞到狗肚子里去了。

  礼部尚书孙慎行将姚宗文的话顶了回去:“姚大人,官少卿与张居正是同乡不错,但你说官少卿与张居正是同党,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若同乡便是同党,那姚大人也是方从哲的同党了?”

  孙慎行说着说着,又指着另外几位浙党官员:“那么李大人、王大人也都是方从哲的同乡,姚大人是说李大人与王大人也是方从哲的同党了?”

  孙慎行几句话又把问题引到了让光宗皇帝暴毙的红丸一案之中,一下子,问题已经从批判张居正,演变成了追查红丸案,而于红丸案有关的方从哲更是首当其冲。

  尽管方从哲已经受到了处分,但方从哲是浙党领袖,利用这股余波,足以扫平朝野中的浙党大臣,将浙党连根拔起,孙慎行借机又扯上几名浙党官员。

  这个时候把浙党官员扯上足可见其用心不良,方从哲有罪,他的同党自然也是不可饶恕,这是明摆着要拉浙党的官员下水。

  姚宗文见状,冲着孙慎行吼道:“孙尚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姚某与方从哲是同乡不假,但姚某为官多年,一向坦坦荡荡从未依附过任何人,孙尚书说姚某与方从哲结党可有证据?”

  刚刚被莫名牵扯进去的浙党大臣们纷纷复议:“不错,孙大人,这是朝堂说话可得拿出证据来,你说姚御史和方从哲是同党,那且问你,既是同党,方从哲为何不提拔姚御史,方从哲任内阁首府时,姚御史还只是个七品的户科给事中,这你如何说?方从哲像张居正一样提拔自己的同乡了?”

  大家都在朝廷里面混,人品如何自然一清二楚,姚宗文之所以干了十多年的户科给事中,那是因为此人名声太臭,几次想要提拔此人,硬被人给骂了回去,方从哲当时也是有心无力。

  这会儿,浙党拿这个说事,来显示姚宗文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这是实在是笑话,再不拿出点黑材料出来,那是过不去了。

  时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左光斗站了出来,厉声说道:“姚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方从哲派姚大人检阅辽东军马,姚大人参了熊廷弼一事。”

  旧事被翻了出来,姚宗文的脸色有些难堪,但想到开党首功不是那么容易的,姚宗文硬着头皮答道:“当然记得!”

  孙慎行看了姚宗文一眼,正义凛然地说道:“姚大人记得就好,当初方从哲派你巡检辽东,你因此与熊廷弼结下恩怨,公报私仇参了熊廷弼,方从哲听了你的话,才撤了熊廷弼的职,这事姚大人没忘吧?姚大人难道不是方从哲的同党?”

  孙慎行本着扫除浙党的决心,不惜将这事在扯到沈阳、辽阳失陷一事上,虽然这事到最后与东林党的袁应泰也扯不开关系,但袁应泰已经为国捐躯,其气节并无问题,扯起来问题不大,能借此机会将浙党一网扫尽,自染是不能放过的,他们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停下的地步,红丸一案、辽东战局,已经不是姚宗文能掌控的了,但为了开党首功,姚宗文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陛下!臣一心为国,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明江山的社稷,熊廷弼治军过严,治下百姓苦不堪言,姚某身为言官,负有监察之责,实话实说有何过错?孙尚书此言,未免包藏祸心,是要陷害微臣,臣从未结党,请陛下明察!”姚宗文直接跪了下来,先是给魏忠贤使了个眼色,接着整个人伏在殿上,声泪俱下的哭诉道。

  坐在龙椅上的天启皇帝呆呆的看着下面的大臣们,朝臣的争斗令他晕眩,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个手艺人。

  可这班子人,偏不让他消停,他抬眼看了一旁的魏公公,向魏公公投去求助的目光,谁让魏公公最近表现出色,皇帝大人已经把魏公公当成了自己的智囊。

  魏公公还沉浸在看热闹状态中,并未注意到皇帝大人的求助,王体乾却是嗅到了今日朝会的阴谋气息,他看着魏公公那波澜不惊的面容,在心里对魏公公竖起了大拇指。

  底下都闹成这样了,魏公公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朝堂,是大臣与皇帝议事的地方,以魏公公的样子,很有可能抓起一把瓜子,边嗑边看这出戏。

  底下跪着的那不是姚宗文嘛,他认识的,这人挺熟,任职文书都是他亲自给盖的印,也就是说,这是魏老大的手笔……

  魏老大就是魏老大,不愧是曾经在道上混过的,心境如此了得,已经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着实令他叹服!

  王体乾将身子弯成一百多度,凑到天启皇帝朱由校跟前,低声地说道:“圣上!既然姚御史都这样说了,是忠是奸,陛下着人一查便知……”

  朱由校这下心里有底了,得了,就这么着吧,老子还要回去干木匠呢,哪这么多时间陪这班老头子斗来斗去,手艺人不得花时间啊。

  “王体乾,这事就教给你了,朕还有事要忙。”

  王体乾当然明白皇帝大人要回去忙啥事,便应承了下来:“陛下放心尽管放心!老奴定为陛下分忧。”

  天启皇帝不在看下面的大臣一眼,一甩龙袍,回去钻研木匠工作了。

  天启皇帝走了,魏忠贤才从看戏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只是觉得这个姚宗文今天有些与众不同,刚刚还对自己抛眼色,到底是啥意思?

  站在龙椅旁的王体乾,将刚刚弯着的腰挺起,面无表情地拱拱手说道:“诸位大人,到底是谁结党,是忠是奸,陛下自会分辨,今日时候不早了,诸位大人都先回去,分辨忠奸固然重要,也不能误了陛下的江山社稷,此事搁置再议,待查实清楚在议,退朝!”

  皇帝都走了,群臣也只能是散去,但今天这场朝会引起的轩然大波却远没有平息。

  查实,如何查实,要查实这些乡党关系,自然是要落到主管人事的吏部与管理户籍的户部手上。

  吏部自然不用说,吏部尚书赵南星那是东林党的领导人物之一,而主管户部的户部尚书李汝华,这个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为官多年从不结党,公私分明从不偏袒,无论是东林党还是三党,他都瞧不上。

  因此,这事只要一查起来,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是不是同乡,只要去户部翻一番各位大人的户籍所在地就能知道。

  而赵南星主管人事升迁,所有官员的履历一一都登记在案,哪年哪月哪一天,被哪一位领导提拔,为什么提拔,都可以查的清楚,只不过要费些时间罢了。

  从姚宗文拿张居正开涮的问题,经过姚宗文与东林党的几位大人添柴加火,事情已经不再是批评张居正树立反面典型,然后抓几个同党这么简单了。

  这件事牵扯上了红丸案,牵扯到了结党,已经演变成为结党营私、图摸不轨!

  而说到结党营私、任人唯亲、提拔老乡亲信这些问题,三党中的浙党问题是最突出的,为了搞到对手,东林党的各位大人们平日里也没少搜集对方的黑材料。

  在明朝的官场网络里,能将毫无血缘关系的大臣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依靠的是同学关系、师生关系。

  同学关系则是大家在同一年考中进士,称为同年,曾在同一间考场努力过,进入了朝廷便是同学关系了。

  同学关系并不牢固,因为大家除了是同一年毕业进入朝廷实习的新人外,并无其他利益挂钩,顶多算是个脸熟,将来出事了,同学一场出个份子钱也就算仁至义尽了。

  而师生关系就不一样了,那是带有利益关系的。

  明代朝廷的斗争激烈,为了防止像张居正这样,死了还要被人拉出来鞭尸的,那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当年的监考官,便会培养自己点中的考生,作为门生,这种座师和门生的关系便是这样形成的。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新人刚进入朝廷,需要有老司机带着自己探探路,不然辛辛苦苦考上的驾照,还没上路就翻车了。

  明代最初的官僚体系,大致也就是由着两种体制形成,而在斗争最为激烈的万历年间,明朝的官场网络出现了另一种关系,同乡。

  在万历朝以前也有同乡,但都是小打小闹,到了万历朝由于斗争激烈,为了万历皇帝立太子那点事,大臣于皇帝张开了激烈的斗争。

  由于万历老兄是皇帝,有特权,大臣不合他的心意,便动用手中的权利对触怒自己的大臣贬官充军。

  在心灰意冷离开朝廷的那些人中,有一个人叫顾先成的人,正是此人创办了东林书院,才有了所谓的东林党,为何与东林党抗衡,那些非东林人士开始抱团取暖。

  其中最厉害的便是沈一贯,在全新的斗争局势面前,沈一贯发现,自己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抗衡的,他也需要一个同样庞大的利益共同体,才能与之抗衡。

  为了寻求帮助,沈一贯便开始串门拉关系,经过一番走访后,沈一贯惊讶的发现,朝中江浙一带的大臣居多。

  当时江浙地区富饶,百姓生活水平较高,民众文化教育普遍较高,是个出才子的宝地,而别的一些地方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钱去读书。

  在封建社会里,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便是家中的顶梁柱,若是家中有男子读书,那边意味着要失去一个劳动力,因此,除了一些地方上的地主与小康之家外,读书所要花费的笔墨纸砚、拜师学费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庭所能供养的起的。

  寻常的寒门百姓也就很难走上科举仕途这条路,自然而然,大部分地区的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就要比江浙一带的考生少的多。

  久而久之,在朝为官的江浙籍大臣也就越来越多,沈一贯便利用这股老乡的裙带关系,迅速的拉帮结派,浙党就此形成。

  随后,齐、楚、昆等小门小派的老乡党也逐渐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