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6章 谋倾天下人已远(1)
作者:林阡      更新:2019-09-23 06:57      字数:6566
  万幸山东红袄寨之乱凑巧爆发,秦州金军才得以撑住最后一口气。然而,真只剩最后一口了。

  当负责救援的完颜纲、战狼全被打成筛子,那个原还待救的术虎高琪只能自救还待救人。为了在宋盟的夹缝中生存他没少耍花招,虽被赶出天靖山却终是在皂郊堡站稳了脚。那又如何?和主力部队南辕北辙,孤掌难鸣只差被宋军制胜一击……

  “此人甚爱读书、智谋百出,素来是楚风流盛赞的‘行军活地图’,顾名思义对兵法驾轻就熟,尤其对地形地势可以说了如指掌……”宋恒把自己对术虎高琪的作战经验转达给李好义。很显然,必胜之仗主公肯定是要让川军尝个甜头的,交给武功绝伦而又治军严谨的李好义自也最教盟军放心。

  五月下旬,李好义准备充足后,率两万余军进围皂郊,列阵于堡前谷地。不无谋略的他,命众兵士将战车分为左右两翼、伏弩于车下,自己则亲领一翼与金军战。不多时,依李好义之计,“此翼假装败退,引诱金军入伏,待敌方追至则另一翼万弩齐发。”初时宋军还据此擒杀了百十金军,谁料未能骗过他们的主将术虎高琪,果然那人名不虚传,虽没来得及保证全部兵马,却也是及时看出了“宋军设有埋伏,我等不可前进”,对金军下令:后退不追、整顿阵容、防御为主。

  交战两日,互有攻守,不分胜负,和林阡林陌在北面的战斗一模一样,是了,林阡刚好为了山东焦头烂额,近期陇蜀盟军的人员调动过大,终究才造成这种林陌可以与之抗衡的假效果然而术虎高琪和李好义,却是实打实的旗鼓相当,几番战术切磋下来倒还有些惺惺相惜,异口同声地隔空称赞:“他竟看懂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术虎高琪调整部署,分兵轮流应战:“军队分为两队,一队出战时一队休息,那部分回来这部分出去接战,相互轮换。”这战法是他向完颜瞻学来,非常适用于自己麾下那支机动性最强的骑兵。

  “这是学了完颜瞻的交替强袭吧!”李好义一眼洞穿,术虎高琪是想学着第一场秦州会战的战法,害南宋官军疲于奔命?可惜不切实际,甚至脑子坏了?忘了我老李手底下这支川军专克你女真骑兵的?

  何况宋军人多,不可能捉襟见肘近日安丙因为对战狼越狱事件负疚引咎的关系,拨了近万人马到前线来增援李好义,所以术虎高琪这计谋根本是纸上谈兵、隔靴搔痒、班门弄斧……

  “错了,李好汉,高琪学的是段大人的声东击西。”术虎高琪一笑,总算骗过了李好义,趁着正面兵马吸引和牵制住宋军,术虎高琪暗遣精骑一部,从隙间出阵绕至宋军背后高山,神速由山一句都会咳两声,却真是宛若神女,庄严不可逼视。

  “对,不能拘泥于三关五州,那只是第一道防线;再往南,往内,可拉开第二道防线。”余在冥想时不像打架时那么急躁,“川蜀腹地,大多地方都是重岩叠嶂、山岭长峻,而金军多为骑兵,高山峻谷难以仰攻,若依托山城地利,想必可拒敌千里。”

  “说得不错。不过,两淮多平原、河泽,并无山川之险,何以叶适大人在泰和南征中也能保我军不败?”柏轻舟又问。

  两个少年都是一愣,王坚搜刮所知,答道:“我听闻,‘江北之民,誓不从贼,自为寨栅,聚众以守者甚众’。”

  “不错,去年金兵攻入两淮,安丰、濠、盱眙、楚、庐、和、扬七郡,民众渡江求活者二十万家,而依山傍水、相保聚而自固者,亦二十万家。声势之浩大,可想而知。”柏轻舟说起她在三大堡坞的见闻,“实则,那是从八十年前金军南侵起、先人们的‘两淮山水寨’沿袭和演变。”

  “是啊,自古以来川蜀也有‘结寨’的传统,川陕交界近年来更是修建了众多城堡。”余茅塞顿开,“柏军师的意思是,第二道防线便是传承此道,不仅要据险筑垒驻军阻击,更加要结寨自守、棋布星分,互为犄角、串联一体,是构建防御体系而非简单防线。”

  李好义听得瞠目结舌杵在原地,这是来探病的吗,这是来考试的吧。更吃惊的是,这两个小子竟都能有答有问!

  “两淮的主要经验是,军民共守,并农合一,春夏散耕,秋冬入堡。”柏轻舟继续陈述细节。

  “这个我懂,类似于屯田。”李好义忙不迭地说,他虽是武将,也显然对民生很关注。

  “呀,是李将军来了!”王坚余见李好义来,因记起樊井说过不宜人多、空气污浊、“过几日还得把军师转移到后方养病”,所以终于意识到他俩超时了,相互吐了吐舌头,见礼后便立刻告退。

  “军师,我是来给您送礼来了!”独处时,李好义克制住激动情绪,欲言又止。

  “李将军是讨债来了。”柏轻舟洞悉一笑,仙人关之战那会儿为了策反安丙,她对李好义预支了一部分“未来数十年,如何建立一个朝廷倚重的川蜀”,李好义现在是来向她讨没说完的另一部分,不过,李好义不一定是为了安丙。没有私心的李将军,应该是为了川蜀军民能安居乐业才讨债。

  “其实,适才好像也算听完……”李好义被看穿,笑了起来,“很详尽。”

  “不曾说完,他二人听的是武将篇;文官篇,还得李将军为我传达安大人。”柏轻舟正色说。

  “军师请讲。”李好义当即肃然,服从地走近几步,却察觉军师她脸色很不好,怎好像是时日无多的那种……不过啊,樊大夫是神医,他说还有救那就还有救。想到这里,也乐观了。

  “武将注重择险、驻兵,文官注重徙民、聚粮;主外的,构筑军事设施,主内的,完善文化和教育设施。”柏轻舟话锋一转,“文武、内外,理应协调,相辅相成,前次轻舟已通过李将军完全告知,但若安大人始终不能正视和重视这个道理,一味地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则轻舟所说的一切都将成空。”

  “……”李好义忽然发现,其实该对安丙讲的柏轻舟上次就已经都通过自己对安丙讲完了,缺的后半句、故弄玄虚的后半句,只不过是“如果不遵守,会出现什么后果”“军师是说,安大人若继续怀有私心,不仅会影响当代,还会祸害千秋?”叹了口气,他也正有此虑,“不知怎样才能杜绝?”

  “一个月内,李将军登门造访,对安大人当面分析利害……”柏轻舟说时,李好义一怔,笑:“其实军师自己说,可能话语权更重?不如我修书一封,请安大人来前线一趟……”正说着,柏轻舟忽然呼吸急促,刚咳几声便有血染了绢帕,李好义慌忙出帐唤何慧如请樊井来看。

  “泄露天机的事,终究是不能说得太直接吗。”柏轻舟冷汗淋漓地望着李好义转身,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她知道,这一个月李好义可能都不会有闲暇回兴州去找安丙,闲暇倒是其次,关键在于,李好义对他自己去说服安丙明明乐意却不自信!就跟主公对杨鞍的态度一样,明明为对方操碎了心,可还是怕对方一碰即碎,怎会不怕?毕竟是对方做出来的事先扑朔迷离到不得不怕……

  胸口沉闷,支撑不住,知觉忽远忽近,气息时有时无,“军师!”数不清的声音,是谁在唤她?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轻舟……”她赶紧拼尽力气,艰难拉回神来,努力地对那个她还看不清楚,却知道唯一仅有的男人云淡风轻:“主公,我已经快好了,没什么事……不该去打扰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