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降临，路德拉起一半窗帘，打开床头灯继续工作。露华趴在被子里翻着一本《夜色温柔》，一本不太适合这个年纪的女生看的书，但露华很喜欢他的文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用支离破碎的结构诠释的衰亡颓废情调，愈夜愈美丽。

  路德在一旁敲击一体机键盘，时不时发出“啪嗒”声。空气和心情都很平静。

  小少女露华觉得，这俨然就是未来几十年自己期望的生活方式，拥有安置精神家园的独立空间，和一个还算有趣的人共处一室，安享一份恬淡的温柔。

  “紫藤出蕾苞了。”路德喝了口茶，突然转向窗边，欣喜地说，“头一次种，这天气还真给面子。”

  露华脸稍侧，立刻又回到书页上，懒懒地应了一声。

  “别这么冷淡呀，大小姐。”路德单膝跪在床沿，一手遮住书页，一手指指窗外那根本看不见的植物轮廓，神秘地说，“等到四月下，花开了，像柳条似的垂着轻轻飘浮、从窗户里看就像云雾一样，花穗都是蝴蝶形，别提多好看呢！我可是特意为你种的，你知道紫藤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露华只好笑笑，说，“不过明天就要上课了，我想知道些关于新学校的事情。”

  “诶，难道我没有说过吗？”路德坐在床边，慢慢说，“这南葛小学是公立学校，跟市里其他学校相比不算小。你的班级算上你有37个人，23个男生；班主任叫芳贺琴乃，25岁，单身，擅长数学；校长是千石兼人，两年前从助理晋为校长。每天八点钟上课，三点半钟放学，每月第二个周六和所有周日休息；每月逢3、8日中午有营养午餐提供，其余时间午饭自备；六年级要学的科目是数学国语英文社会体育……”

  “为什么是这所小学，不是其他的？”露华打断了路德的长篇大论，“你没说过，它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这是个好问题。路德笑着说：“我按照大小姐的要求，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座四角俱全的学校诶！公立学校，县学区综合排名万年老二，每个年级不超过149个人，同学之间气氛友爱，竞争性不高，最难得的是：学校里体育社团挺全的，但是没有网球部，足球部则成绩最差！”

  露华听得咂舌：“天哪，我那些都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居然真的一一去落实了？！大叔真厉害！”

  “那当然，大叔可是超人！”路德低下头，端详了露华一会儿，咧着嘴问：“那么——今天见到新同学，有什么反应？”

  露华淡定地把书翻过一页：“我的反应还是那些人的反应？”

  “问你就直接问‘感觉如何’了，大小姐！”路德摇了摇书页，“不要卖关子，大叔很着急！”

  “你急什么？”露华噗哧一声笑了，“还没开始正式上课，只有坐我前头的班长问了我三句话。第一句：是秋庭同学？第二句：你看得懂汉字吗？第三句：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

  “大小姐有没有回答一个音节？”见到露华摇头，路德了然地微笑，“和同学们好好相处，慢慢交朋友，不用大叔叮咛了。”

  露华把书合起，放在枕边，出神地说：“回来之后……我发现有一个自相矛盾的地方，和我需要纠正的一个观念。”

  路德马上正襟危坐：“是什么？”

  露华微微皱眉：“这里的每个人貌似都挺讲礼貌，见面鞠躬恨不得以头抢地，但……总会出现稀奇古怪的冒犯和冲撞，而且冒犯别人的人……反而还振振有辞，强词夺理。”

  “有点道理。”路德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又问，“那么，你需要纠正的是什么呢？”

  露华淡淡地说：“我不想适应的东西，就调整为我能接受的状态好了。”

  路德点点自己的前额：“大小姐，别急着下结论，这算不算是久别重逢的生疏感？”

  “come on（拜托），我离开东京时才六岁，那时我哪能注意到这些奇怪的状况呢。”露华说着，又缩回被窝，转过身背对路德不再说话，路德知趣地笑笑，重新回到荧光屏前敲敲打打。

  “我要睡了，有电话帮我挂掉。”约莫一刻钟后，露华说。

  “no problem（没问题）。”路德看看双目仍炯炯的露华，轻咳一声说：“大小姐，是不是很讨厌被人提问？比如电话、邮箱之类。”

  露华转过头看着他，回答说：“这算是我的隐私吧？不能算是讨厌，应该是觉得被冒犯了，不想回答……我说不上来这种感觉。”

  “大叔教你个办法？”露华点点头，路德继续说，“以后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或是觉得谁说了什么犯傻的话，就冲对方笑笑。”

  “不用回答？”

  “基本不用。”路德想了想，点点头，“这两周大小姐多少领教些了，不熟悉情况可能会被当成异类，班里爱找麻烦的人、校园欺凌什么的，虽然不是每个新生都会被针对、被欺负，但这种事让人不舒服。比起果断拒绝，暧昧的态度可以让你不被孤立。”

  “我就相信你吧。晚安。”露华再次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boss问，新学校如何，并祝你晚安。”又一刻钟后，路德带着一丝微笑轻声说，回头去看。

  可是露华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窗外的天空仍是夜色满满。露华拿过手表一看，凌晨刚过五点，楼下厨房传出“叮咚”一声，不知夜猫子路德是否还没把时差倒过来导致醒得早，或是干脆一夜没睡。露华伸伸腰肢，起身梳洗。

  身处陌生环境会莫名兴奋，这是人没有办法违背的天性。

  “大小姐！”露华走进厨房时，路德吓了一跳，手上的活却没停，“几点了？不是还很早么？”

  露华手拿一把梳子，坐在餐桌前随意梳理着额发，漫不经心地回答：“醒了，就不想睡了。”

  路德把几片吐司和洗好的水果放在她面前，递过一瓶蛋黄酱，露华摇摇头，给桌上两个杯子倒满咖啡，一口气喝光一杯。路德也坐下来，往一个陶瓷饭盒里装露华的午饭。

  露华很快吃完早饭，看看时间，拎起书包：“路德，今天我要骑车去上学。”

  路德把便当盒递给她，抬腕看表：“现在去学校有点早。”

  “昨天早退了，今天就早点到吧。”

  路德靠在玄关旁看她穿鞋，似笑非笑地问道：“不需要大叔送的理由是？”

  “早上空气不错，就当晨练了。放学也不用来接我。”露华说了回见，干脆地把门关上。

  （第一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