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迟早都会变成现实的消息，露华有心理准备，骤然听说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她微微沉思了几秒，接着问道：“我猜，他的这个提议还没有成功，因为你还不满16周岁，是吗？”

  翼轻轻地笑了：“的确。”随即话锋一转：“但他还说，叫我做好随时被召唤的心理准备。”

  片桐真的能做主，让男足国家队跟翼直接签下合同吗？

  露华和翼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听着翼在电话那端“吭哧吭哧”地搬运着什么重物，又想到了自己。他们都还很年轻，却因为自己的天赋、梦想，早早承担了一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压力。

  “对了，爸爸给罗伯特托运了一箱酒。”翼突然说，听筒里传来“腾腾”的动静，露华猜他在跑上二楼，“就是他最喜欢的麦芽威士忌——单号呢？在这，我得记着下了飞机去提……”

  翼补充了一句：“罗伯特就好这一口！”

  “路德也喜欢。”露华随口应着，“提货单可以夹在护照里，下机就能看见，不会忘。”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翼干咳一声，干巴巴地说：“大叔也是经常有应酬的呀，但是酒精会上瘾，你以后不要让他多喝吧。”

  “你说得对。”露华两眼看着屏幕，鼠标拖动着音轨，“等你去了巴西，也要记着提醒罗伯特，不可以跟他去泡酒吧哦。”

  “我不会啦！”翼立刻回答，“说到巴西，跟国内时差差不多是12个小时，日夜完全颠倒了……你记得保存我的电子邮箱呀！只有那个联系方式是完全不变的，等我到了巴西再给你打电话。”

  “好。我等着。”

  “那，明天，毕业典礼见？”翼停顿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是下午一点吧？”

  “对。”

  “还有，网球国青队的事，露华，你别心急。”翼深吸了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就算是两个百战百胜的天才做搭档，默契也是要从头开始，一点点培养的。而且，越厉害的人，越不爱听意见……这就需要磨合，磨合中会遇到很多挫折，输球什么的都很正常。遇到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千万别泄气，别对自己失去信心！”

  “我知道了。”露华忍不住笑了，“翼君，说的真好。”

  再次沉默了五六秒后，翼“唔”了几声，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了。露华把剪辑好的音频保存，直截了当地问：“翼君，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我……下午五点半。”

  翼在那边长长地“唉”了一声。他同样不感到惊奇，仰躺在自己的床上，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瞒不过你，教练。”

  因为你根本就没想“隐瞒”。露华嘴角微翘：“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

  翼就是翼，隐藏情绪的本领一直不怎么高明。

  “因为不想告别……”翼很坦率地说，“那一定很伤感。见到大家的话，我大概、不，我肯定，不舍得走了。我知道，瞒着大家自己悄悄走，挺不厚道的……我知道你不赞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当年，罗伯特不辞而别的心情，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阿了还想在毕业典礼上给你做伴手礼呢，他们以为你下周才出发。”露华没纠结，却不可避免地用带点儿责备的语气说，“他们大概要气坏了。”

  翼夸张地提高音量：“拜托，不要告诉他们，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

  “我明白，我能理解。”露华冷静地说，“如果是我，在不需要保密的情况下，我希望和朋友们不留遗憾，好好地告别。”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舍不得啊……到了巴西，就再也没有你们大家了……”翼感到鼻中酸涩，他翻个身，侧脸躺在枕上，努力维持正常的语速，“要是真见到大家来送行，我一定会哭的。所以，现在先跟你告个别……我知道，你肯定能想到我是明天出发……挺矛盾的，是吧？”

  “翼君，”露华突然说，“大家都在，别难过。”

  翼没接话，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两行眼泪从眼角垂直流出，越过鼻梁汇成了一条直线，又滑过耳侧，滴入鬓发之间，那些水分立刻就被枕头吸收了。

  听筒里一片空白，却也没被挂断，只是那头不时传出不明显的吸鼻子声。

  “不要哭了，翼君。”露华站在西侧落地窗前，眺望着夜色中的大海，又等了几分钟，才悠悠开口，“我现在，没办法借肩膀给你啊。”

  只一句话，让好不容易压制了泪意的翼再次眼眶湿润。露华说过，他是个情绪丰富的队长，输掉比赛、被人排挤、感到压力、心灰意懒时，他总是忍不住泪水，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一场……露华总是无声地陪着他，安慰他，每一次都历历在目。

  岬说的没错。一起哭过的朋友，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啊。

  “没关系，露华。我没事了。”翼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用很重的鼻音说，“明天，我就不去学校了，替我向大家问个好吧。”

  “你的毕业证书怎么办？”

  这次翼答得很快：“学校会直接寄到我家里，已经跟森川老师说过了。那个，时间不早了，我还想给经理打个电话，先说晚安？”

  “ok。记得洗洗脸再睡。”

  翼没听清，下意识地问：“什么？”

  “洗洗脸再睡。”露华重复一遍，“不然，眼睛会肿。”

  “哦，好。”翼感到自己的嗓子被堵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吐出几个字：“谢谢，再见。”

  不等露华回答，翼按下挂断通话，再关机，随手将手机抛到房间另一头，抓过枕头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谢谢你的善良，包容了我这许多、这么久。

  谢谢你用最温和的方式，维护了一个不成熟的少年仅有的骄傲。

  再见了，我的初恋。

  再见吧，我最喜欢的、却只能永远眺望的人。

  再见！

  （第二十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