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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絮长灯      更新:2021-02-11 14:18      字数:2489
  朗清秀的面庞上残存许久,他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绵软白云,伴着东升西落的太阳即将沉睡,很快就能见到漫天星辰如海了。

  他低低呛咳一声,惨白的嘴角因着染上半分肺脏喷出的鲜血而显得分外嫣红,灰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与这仿若嗜血怪物一般的嘴角相映成趣,竟恍恍惚惚透出些隐秘而罪恶的极端美感来。

  似乎将全身的力道都拢到了指尖,恶狠狠地从衣袖中甩出最后一枚暗器,准地敲碎在漂浮空中的启魂灯。他身体已这般虚弱无力,实在耐不住这一下玩命的使力,喉头紧接着便呛出几口血来。

  却是眼中有了焦点,静静落在面前一团渐渐消逝的雾团上,这黑雾一刻不停地挣扎扭动,还在拼尽全力地凑上前去接近被牢牢钉在顶天柱上的人,然而一面断断续续喷吐脏泡泡的魂灵却再没有了支撑,那本来游离于那人身体之外供他栖居存活的一魄,如今已经不在他手里了。

  天地间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猛然崩裂一角,围绕在黑雾周身的那些像是泥人一般大小的天兵天将升入天宫,不知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仙人是否为他们原先的决定而倍感羞耻,竟是使了不知名的法术隐匿了行踪身影,堪堪躲开了他讥讽而冷漠的目光。

  半壁江山秀丽如画,却陡然间山河崩塌陷出个令人触目惊心的黑洞来,活像是从人世凡间直通向十八层修罗阎王殿的唯一道路,彻骨的冰冷寒意伴地底飞升而上的寒风喧嚣其上,触目所及的春意盎然在一瞬间尽数凋零。

  滴滴答答掉落的血串子沉沉砸碎在那枯魂上,它简直像是无法承受一般剧烈扭动挣扎,狠命撕开身体露出张空洞无言的嘴来,了无生机地妄图发出些摄人心神的吼叫嘶鸣,浓墨重的身影间吞噬了血色无边,化作蒸腾云雾间的一层青烟。

  终于无力,它疲软着雾状的身体缓慢地下沉,不知在何处触动一点千不该万不该碰到的机关,那沉寂如斯的鬼差地狱门骤然冲他大开门户,阴风阵阵间,它便像是被一只巨大的嘴用力吸进无尽头的黑暗之中,在它始终不断的无声嘶吼中,山河裂缝渐渐消失不见,天光又大亮了。

  直到此时,那被一柄长长钢刀深入身体禁锢在顶天柱上的人突然笑出了声。

  终是下了地狱...十八层阎王殿百十种油锅刑具,便任由你一一尝遍!

  心力交瘁无以为继,作恶多端无所不用其极的一缕残魂,原到头来不过是这么个下场。

  那人求得天意成全,如何呢?

  他誓死必与天意为敌,如何呢?!

  曾不明天意不明命运,原到头来一点一滴尝了个剔透,恍然发觉,所谓天公在上生死有命,不过是高高在上者一时兴起便加诸于万物身上的枷锁罢了。

  如若不挣脱,怎知就没有别样的活法了?

  他拼尽全力攥紧了扎进身体内部的钢刀刀柄,手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全然聚不起力道,抖得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筛糠。他却分外执拗倔强地仍握紧了刀柄,任凭那跟随手腕抖动而不停细微挪动位置的刀刃划伤皮肉,那疼痛自受到伤痛的内脏传向四肢百骸,分明是在血肉中硬生生戳了块冷铁翻搅一般的痛苦,他却在那般激烈的苦楚中,嘶哑着声音放声大笑了起来。

  天兵天将...

  冷冷一笑,他颤抖着松了手,额头上的涔涔冷汗顺着肌肤纹理慢慢流到他嘴唇边缘,冰凉苦涩得像是一串泪珠,再看去,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已是水液横流,狼狈得一塌糊涂。

  “皎皎十里月,伶伶形单影。绿衣唱角枕,回顾百苍茫。翰林游川鱼,艳羡怎堪当?百年千秋月,今朝复照梁。庄公犹击缶,我存但独伤...吾愿思故人,悲哉!谁人知我心!”

  “宫...姑娘,”他低低喘息,言辞模糊不清,“多谢你...”

  锢魂钉击碎,其中那缕魂魄早已被他释放出来,一身戎装的清丽女子面色灰白漂浮在他面前,嘴唇张张合合间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楚被血泪洗刷的视线不甚清明,却到底看清了她的言语。

  “昔日满纸荒唐戏言,如今...踏至看过眼前来...”

  他狠狠一怔,正要死命挣脱开钢刀的禁锢去拦阻她,魂灵到底比他肉体凡胎轻不少,只轻轻一闪便避开了他伸出来妄想抓住她的手,这回开口,一如方才念戏词一般清晰空灵:“阁主,当之无愧...”

  针对此事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楚稍稍怔住,干裂着唇角冲她微微一笑:“将军过奖。”

  “昆仑山我回去看过许多次,你如今,把它料理得很不错...”魂灵苍白的脸上露出点惊艳动人的笑意来,她微笑时脸上有一对与秋笙很是相似的笑涡,看得本就神志不清的楚好一阵不知今夕何夕,“这也是他最初的本意,我替他多谢你...大越江山不该亡,秋子瞻...是个好人物,那秋维...”

  楚猛地聚会神了一点:“怎么?”

  “我这些年没能去成忘川轮回投胎,一直便在人世间走走停停,他做的事情我一五一十都知道,虽说按你们寻常人的伦理道德来讲十分难以理解,但他所作所为,确实是为大越基业彻底铲除祸患,根底是好的。”魂灵失去了气息,说话却还是要说一阵歇一阵,想来这百年来仍是未能习惯亡灵无声无息的生活,“智勇双全手腕强硬,他会是个好皇帝的...至于秋子瞻...”

  浑身刺骨锥心的疼痛在听到这人名字的瞬间,仿佛便被生生压下去了七八分,楚的眼睛甚至亮了些:“他又如何?”

  “他是个好情人啊,你难道不最清楚了么?”带了些调笑的意味,魂灵却一点点向后向下退去,等楚为着她这句话升腾起的恍惚劲儿过去,竟见她已低低站在故人最终触碰的机关处,身形飘飘忽忽,眼看着就要被那股逐渐衰弱的力量拽了下去,满头落花流水长发随风微微扬起。

  十八层阎王殿通口还剩下最后一丁点没有闭合,她单薄孤独的身影在那样人鬼自危的地方摇摇欲坠,隐约透出些濒死的绝望,却又分明笑着,大概是欢欣的。

  楚悚然一惊,没来得及思考过来,身子便当机立断地向前扑去,却被仍死死固定在柱子上的钢刀逼了回来,只好忍痛低声喝道:“你为何偏偏就要如此?陪着他灰飞烟灭又能怎样?那一魄如今已然归于我手,你就不能...你为何就不能...”

  安心放下,转身走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忘却前尘所有,以这还保全完整的灵魂再活一次呢?

  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来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嘴上说来最是轻巧,将心揉碎了换做自己去想想,放得下么?

  百年生死难忘,想当初不过该是一招美人计揽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