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说过四幢发生的事情后，整个羽林军营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或而惊恐或而愤怒，此事瞬间成了茶余饭后探讨的热门话题。其中最大的当事人黄队正重伤不起，卧在床上养病养了数日难起，可是稍好之后便立刻强撑着赶来点卯，再也不敢迟到或者反抗。甭管他心底究竟是何想法，可其表现就仿佛是草原上的野马，在被人驯服之后就显得特别温顺乖巧，让人再也挑不出毛病来。

  那位一贯懦弱无主见的赵青雀，在受到责罚的当时确实羞愤欲死，可真的缓过这口气之后，就又习以为常得恢复了常态。这位身受刑罚的幢将，甚至没有任何报复的表态，第二条照常和蔼报到，早早得抵达了校场。至于其他人更不消说，在主将和刺头都选择低头的情况下，也都行止从众、严格遵令。

  挑起这件事的阳祯也不敢怠慢，彻底得改变了他的作息习惯，每天寅时就起床收拾，赶在所有人之前抵达军营。在其他各军幢仍旧没几个人影的时候，他就带着全副武装的甲士们操演军列、锻炼体能，在仲春的艳阳下挥汗如雨。如此每日热火朝天的势头，吸引来了无数将官们的围观，蔚然成为羽林军中一景。

  “看看人家四幢的样子！”几乎每个参训的幢将，看完后都会痛心疾首得朝部下们唠叨。

  “拿多少，干多少！”其他军的士卒们憋着一口气，个个在私底下埋怨道。

  说来也是，想当“别人家的孩子”，要“报补习班”的钱可不能少，古代军营中也是同样的道理。阳祐原来就是个出手阔绰的人，阳祯也有意安抚疲惫的士卒，于是乎两兄弟掏出张府、佛寺抢掠来的钱财，时不时得讨钱犒赏表现优异者，或者请大家去“张氏高昌酒楼”聚一聚，把本不太厚实的家底败得飞快。

  “咱阳队正当初在龙门山下时，有一名西方来的胡僧前来相面，说是定会镌刻于青史之上，与佛窟的金像一样不朽流芳。”每当饮宴，王渊王大仙人就会装模作样得拈起小短须，朝在座的众人神秘介绍起来。这段真假参半的故事，当时的知情人自然是付之一笑，可其他人却是深信不疑。

  “正是如此，正是由他指引电话，咱们才发现了贼僧的据点，从而立下殊功。当时队正只带着数个弟兄上前冲阵，就擒下了数十倍贼人。”卫仪也常添油加醋得补充解释，把那段经历说得活灵活现。碍于军律，他们自然隐瞒了丢失弓弩等缘由，而套上了个神棍似的套路，反倒让其他人听得嗟叹不止。

  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宫城外的“一掷成卢”事件。每一个四幢二队的将士，都曾是亲眼的见证者，因此把这事传得越来越神乎其神。有人说阳祯平日里每投则必为卢，有人说阳祯隔空运气让五子凭空翻成卢，总之是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不过随着这个流言的传播，阳二郎是越来越少当众玩摴蒱了。

  “当年曹丕得到汉献帝的禅让时，曾说‘舜、禹之事，吾知之矣’。现在经历了这一切，也能想象到所谓汉高祖斩白蛇、光武帝渡冰河、刘备家大桑树的故事，是为何如此奇怪却仍旧流传下来了。”见证了自己的故事逐渐传奇后，阳祯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然而为了大计，他对此一直默许。

  先秦两汉有楚巫、符谶之术，魏晋南北朝有佛陀、五斗米教，在崇尚鬼神的中原大地上，迷信的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十六国乱世之余，朝夕无以自保的百姓们，都更加追崇各种宗教，以期太平。当今对于普通士卒来说，传播他阳祯的传奇经历，有益于这位资历尚浅的队正坐稳位子，也有利于他能够令行禁止。

  纵然是暂时以威势稳住了军队，可阳祯自身还是出了问题。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本就是个疏于锻炼的主，蓦然之间每日提升到了这种运动量，当然是难以支撑、疲态尽显。其他的很多将士，坚持不住就短暂休息片刻，可他始终没有使用这个基本权力，而是从头到尾得坚持在校场上。苦苦熬了将近一个月下来，他的整个身躯就明显消瘦，皮肤也磨损了不少。好在是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其体力耐力均有不俗的提高。

  军营的阳祯拼命如此，家中的阳祯努力尤甚。每日晚饭后他都会在小院中跨鞍走马，亦或是持弓带剑在手苦练，一直折腾到夜色如水才归屋酣睡，连休息的时间都尽量压缩，平时的娱乐更是彻底放弃。伊始时嫂子和侄儿，乃至于柳牵云都会围观鼓励，可是后来都逐渐耐不住这般枯燥，又只剩下他一人在院中独舞。

  “凡事尽力则可，何必强求如此呢？”既是欣喜又是怜惜，兄长阳祐往往会隔三差五得来劝诫，想让阳祯稍微放松一些。作为军中老人，他深知当下洛下军营的拔擢只依照人脉关系，而不是才能胆略几何。

  “阿兄，你我已经得罪赵幢将于上，交恶诸位队正于中，结怨诸将士于下。现在我们只是凭借孟监将的威势弹压，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笼络慑服，其实根本就不稳固。倘若军演的成绩并不理想，到时他们积怨之下群起而攻，你我二人拿什么去应对？”阳祯却并不是这么想，反倒是劝起了对方。

  “唉！”阳祐口才有限，也能理解二弟的担忧，只是仍旧常来劝说几句，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羽林监孟威的支持，既让他们得到了好处，也埋下了深深地隐患。此番威伏众人站得如此之高，虽然看起来目前是风光无限，可一旦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即便赵青雀不是个狠人，可黄队正等人的敌意不容忽视。

  “坚持三个月，只要赢了军演这关，今后便是一片坦途！”阳祯大笑着安慰兄长，也是在安慰着自己。也许他本没有这么强烈的好胜心，可孟威的拔苗助长，难免让他成了羽林军中的焦点人物，已经是难以回头。况且他知道这神龟二年之后不久，便会迎来北方动荡的正光五年，他不能不未雨绸缪，积攒下保护自身和家人的本钱。

  带着这样的决心，阳祯始终在鞭策着自己苦苦坚持，一月有余风雨无阻。而他的四幢二队，在紧张的训练中也逐渐脱胎换骨，就连精神头都和以往大不相同。本幢将士们养成了习惯，每天都是军营中第一支到齐的队伍，演练时的喊杀之声甚至震动了周围的瓦片。那些羡慕有余却行动不足的将官们，只能隔着木栅栏艳羡观看。

  这日清晨，阳祯兄弟早早到了军营，独自在校场中操演了一轮，累得又热又燥。在点卯完毕后，四幢的演武队列刚刚展开，主将孟威就大踏步得跨入了军营，走得又快又急。瞅那模样，他也应该是刚从上官那里报道回来。

  “赵幢将、阳幢副，元将军已经拟定了军演的具体计划，业已通知下来。咱们可能需要针对着改改计划。”孟威朝着四幢的负责人招了招手，示意后者过去。只见他的手中攥着一份纸张，应该就是正式的公文。

  “是！”赵青雀俩人带着一群队正，围拢到了其身前。

  “此番是太傅清河王元怿、城阳王元徽、尚书令李崇等大人们联手，参照历朝精兵的训练模式，制定出了这份最全面的军演计划。暂时定为负重行军、弓马军械、校场演武等几项。我们首先要进行的，便是负重行军。”孟威摊开了军令宣布道。

  “负重行军？”大伙对此有点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从战国时期开始，披甲带兵的行军，就是考验士卒能力的基本办法，也是最实用的方式之一。当年横行一时的吴起魏武卒，便是以此著称于世的。

  “是的。两个月以后，羽林、禁卫、顾军抽调出来的军演部队，就分三条路带甲行军。各路以最先赶到的两幢获胜晋级，参与下一轮的比赛。我们所要去的，是位于南方边境的悬瓠城。”简单介绍完情况后，孟威合上了军令，满怀期待得望向众人。看了这几日的训练后，他对自家部属的成绩颇有信心。

  “悬瓠距离洛阳，有六百余里的路程，估计要花费上八九天的时间。我们如果负重还算轻的话，兴许能在七日之内抵达。”熟知京洛附近地理的阳祐，捏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喃喃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