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毕业考试，向杰以河东小学最高分毫无悬念地考上了初中。同时一起考上的自然还有杨立万，刘小伟，王玉，方子文等人。而杨大壮则搞大了小学旁边村里姑娘小芳的肚子，奉子成婚，回家成家立业去了。

  要去中学读书之前的一个街日，向杰来到中心小学看望各位老师。班主任方老师问向杰：“向杰，上初中了啵，都准备好了吗？”向杰说：“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去就行了。”方老师说：“那就好。你过来一下。”说着就把向杰领到他的房间里，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小人书。向杰惊了，怎么有点眼熟啊？方老师问：“这些书是你的吧？”向杰拿起来翻开扉页，果然都有自己的名字。忙问：“我的书怎么会在你这里呀？”方老师说：“是上一届的同学们到处丢，我觉得可惜，就都收了起来。”向杰顿时明白了，原来方六百没能还他的书，因为方如风都拿来丢掉了。问：“应该是方如风丢的吧？”“是的，我看到他把这些书都发给了同学们，大部分同学看都不看，就扔掉了。”“真是的，这个方如风。这些书都是我爷爷省吃俭用给我买下来的，他却如此随随便便就扔掉了。谢谢您方老师。”“那现在我就物归原主了。”“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您留着吧。”“也好，我留给我小孩看。这样吧，我给你一点钱，作为补偿。”“不用，本来就是你捡来的。”

  初中要到邻乡金山乡中学去读，得走最少5个小时的山路。这是比中心小学远很多很多的地方，就不能每个周末都回家了，是真正的去外乡读书了。这本来不算什么，但对于向杰来说，却是个难题。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米都不够吃，菜，油就是奢侈品了。第二天就要出发了，这天晚上向妈妈去邻居路五叔家借米。妈妈走进五叔家门，见到五叔一家正在吃晚饭，就说：“在吃呢？”五叔和五婶都说：“大嫂，来一起吃吧。“向杰妈妈赶紧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路五叔猜想大嫂一定有什么事，就问道：“大嫂有什么事吧？”杰妈妈说：“我家杰儿明天要去金山读书了。我们家米没了，想和你家借一点先，等到收了新米就还你。”五叔听了忙说：“哦，得。你等一会，我去給你裝，要多少？“杰妈说：“30斤吧。”

  不一会儿，五叔就装好30斤大米给杰妈妈。杰妈妈连说“多谢了，多谢了。”就回到家里，分成两袋。同时又装了2斤左右的黄豆，1瓶子茶仔油，供平时做菜吃。

  爸爸看到米都装好了，就叫向杰说：“杰儿，你的学费在这，30元，还有3元是生活费。现在家里只有这些钱了，你省着用。到金山以后找到三堂哥向山，他会照顾你的。”

  向杰默默地接了，没说一句子话。这家里的情况就这样，能说什么呢？走一步算一步，能走一步是一步。

  第二天，向杰挑着三十斤的米上路了。上坡又下坡，下坡又上坡，加上向杰身体矮小瘦弱，很是辛苦。来到清风坳，气喘吁吁的放下担子，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迎风休息，等刘小伟杨立万他们，他们会从另一条路到这里会合。这清风山是河东乡和金山乡的交界山脉，雄高险峻，两边陡峭难行，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据说在以前可是土匪盘据之地，外来商客行人到此，常常被打劫。而解放以后，土匪灭迹，和平年代，这里就变成了附近乡村壮族青年男女们赶山的地方。赶山，就是每逢年过节时的晚上，附近方圆几十里的青年男女们自发地集中到某个山头上，对山歌，以歌传情，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场面非常热闹，直到天亮才结束。之前，向杰也好奇地跟着大人来过这里，看看大人们是怎么对山歌，什么找对象的。节日晚上，靓男俊女们吃足喝饱之后，便人手一个手电筒，结群成对，不约而同地赶赴清风山，就如同赶夜市一般。每到夜晚十一二点，人潮高峰的时候，少则几千，多则上万，不计其数的手电筒，闪耀在各个小山头，一时间呼啸声，呐喊声，山歌声充斥了整个夜晚，蔚为壮观。

  向杰站在大石头上，吹着凉风，他在想，如果他不读书，这里也一定是他的战场。他向远方望去，群山连绵，此起彼伏，却不知道金山中学在哪里？

  这时候杨立万，刘小伟他们也都来了。向杰赶紧说：“你们来啦，？快来看看。”杨立万问：“看什么呀？”“看我们学校在哪里呀。”杨立万的妈妈走过来，说：“学校是看不到的，但是可以看到学校后面那座山，你们看到最远处那座山了吗？最高的那一座。”孩子们都说看到了。杨妈妈说：“翻过那座山，就到了。”“啊，那么远啊？”杨妈妈忙说：“远怕什么？你们不经常走。我们大人不仅经常走，而且都是挑着很重的东西赶路的。”确实，大人们都很辛苦，很有耐力，都是生活所逼磨练出来的。

  向杰好奇地问杨妈妈：“阿姨，你会唱山歌吗？”杨妈妈哈哈大笑：“我们那一代人，谁不会唱歌啊？不会唱山歌的男人，娶不到老婆，不会唱歌的女孩，嫁不到好人家。”孩子们也哈哈大笑。向杰又说：“那你唱山歌给我们听听呗。”“好啊。”说着杨妈妈就走上大石头，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小路弯弯哥慢走，大路弯弯哥慢行……”唱着唱着，杨妈妈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湿润了，一丝悲伤的表情写在脸上。向杰发现了，他听说杨妈妈在年轻的时候，也就是杨立万3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就突然病死了。她含辛茹苦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挺不容易的。

  孩子们都说阿姨唱的真好听。杨妈妈强装笑容说：“哈哈，我可是歌姐出身的。”（哥姐，就是农村山歌手，于各种喜事盛会专门负责唱歌的女孩。）

  杨妈妈问：“你们谁会唱啊？”向杰马上说：“我会。”刘小伟也跟他说：“我也会，一点点。”

  看着大家踊跃的样子，杨立万冷笑着说：“会唱山歌算什么本事，读好书以后参加工作了，吃国家饭，这那才叫本事。”

  杨妈妈说：“对，我儿说的对。你们要好好读书啊，有了工作就不怕娶不到老婆啦。”众人哈哈大笑。

  河东乡到金山乡读书的学生都到齐了。当妈妈说：“好了，继续赶路吧。不然我晚上就赶不回来了。”“走喽。”一群孩子在杨妈妈的带领下，向金山勿勿进发。

  因为路途太远，来回一次不容易，别人都尽量挑多点的米，最少都有50斤，免得来回麻烦。杨立万则是由妈妈送，帮着挑，他自己就像个少爷一样，走在妈妈前面。而向杰和刘小伟他们，只能自己挑，并且只能挑30斤左右，在上到那个长长的的坡时候，都累得不行。五里坡的梁方，长得是牛高马大，力大无比。他自己挑60斤毫无压力，看到向杰吃力的样子，就说：“向杰，我帮我挑吧。”没等向杰拒绝，他就已经把向杰的两袋米加到了他的担子上，呵呵笑着，健步如飞，汗如雨下，留下身后众人一阵惊叹。向杰空着手都差点跟不上他，直到上到山:“吃吧，怕什么？”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冲了进来，边跑边看锅里的菜，到方红兵这里停下来了，指着锅里的南瓜苗恶狠狠地说：“是你们偷了我的菜。”其中一个人抓住了方红兵，杨勇和向杰不放，另外一个人去叫了校长。

  向杰一脸懵圈，正在想，这应该辩解呢还是不应该辩解呢？虽然他没有参与偷，但是他参与吃了，本来可以辩解。但转念一想，这样又好像不够意思，对不起方红兵，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最后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而方红兵和杨勇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校长来了，把三人带到了办公室。经过一番盘查，方红兵和杨勇，百般狡辩，但还是掩盖不了偷菜的事实。

  向杰没有说话，既不承认偷，也没说不偷。最后在向山等同学的证明下，向杰没有受到处罚。而方红兵杨勇则被学校开除了。

  在那个年代，偷东西是重罪，何况是在学校，所以他们俩被开除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儿。不过他俩特别不想读书，读书对他们来说是遭罪，是磨难。方红兵说了：“花钱去受罪，还不如早点回家娶媳妇生儿子，过快乐逍遥的日子来的实在。”

  向杰不一样，他要读书，他要跳出农门，他要当官。

  两人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向杰送到了山坳口，沉默无语。方红兵却笑呵呵的说：“向杰，你高兴点嘛。我们这是自由了，奔幸福去了。”向杰只好说:“好吧。”

  在这里，聚集了金山乡更多的优秀学子。金山乡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绝大部分的家庭都是很清贫艰苦的，除了国家干部。因为生存条件的艰苦，这里的孩子们很努力读书，力争跳出大山，当一名国家干部，衣食无忧，名利双收。而河东乡就不太一样，有田有地有水有林，生存条件相对来说好很多。所以河东乡的学生都比较调皮爱打架，比较懒散不上进，方红兵，杨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像向杰，杨立万，刘小伟这种资质特别好的学生属于例外，是千里出一的人才。

  而金山中学的老师都是金山乡的人居多，偶尔会有一两个外地人，但河东乡却是没有的，从来都没有。老师们对河东乡的学生都有一种固定的印象，那就是：调皮爱打架，懒散不上进。特别是向杰的班主任王老师，对整个河东乡来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就是有成见，不喜欢。

  因为拥有过人的语言学习天赋，向杰在众多的优秀学子中脱颖而出。英语代课花老师就特别欣赏向杰，推荐他当英语科代表。

  花老师教英语的方法与众不同，寓教于乐，特别有吸引力，同学们都喜欢上他的课。每一节课英语课下来，上的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句子，每一篇课文，向杰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第一个学期，向杰的英语成绩在年级遥遥领先。

  但是很不幸。第二学期，学校又调来了一位英语代课教师，姓王，接替花老师来教向杰这个班级的英语课。王老师上课方法很一般，索然无味，同学们总是昏昏欲睡。王老师虽然教书不行，但巨能装，喜欢在女生面前装13，一双色迷迷的小眼总是盯着女生看。有一天，他新买了一件裤子，就穿到教室来显摆。他走到第一排身子靠着前排桌子，很踹的样子。这时，只见女生们都把头埋在桌子上不敢看，而男同学们则哈哈大笑。王老师见到同学们这样的反应，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王老师越是懵圈，同学们就笑得越起劲，更有同学笑得是前仰后翻。王老师倒也不笨，想想这阵势，应该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转念一想，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裤子拉链没拉，里面红色的底裤都漏出来了，刚好摆在前排女生的面前。怪不得女生都脸红得不敢抬头。王老师赶紧转身逃出教室去了。

  从花老师到王老师，向杰感觉就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落差巨大。从而慢慢地对英语失去了兴趣，就经常逃英语课。

  花老师虽然不教向杰的英语了，但一直都很关心他。有一天，他来找向杰说：“向杰，我们学校下个月要派一个人去参加地区的英语知识竞赛，我打算让你去。”向杰听了说：“老师，我不想去。”花老师奇怪是：“为什么不去，你是我们学校英语最好的，你不去谁去？”其实向杰是非常想去的，只是他有他的难处，他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更没有半毛钱钱，怎么去地区参加竞赛呢？但他又不敢告诉花老师实情。花老师看到向杰犹豫不决，就说：“不去不行啊，这关系到学校的荣誉问题，别人去肯定拿不到奖的，还是你去吧。”向杰想了想，说：“好吧。”

  要去地区比赛了，衣服不是问题，可以跟刘小伟借，问题是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能行吗?虽然吃住都由学校包了，但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自己多多少少也要花点，吃点零食，买点书什么的吧。

  向杰想来想去，还是到街上找到赶集的乡亲，转告家里，看能不能让人捎几块钱过来。

  本来向杰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家里什么情况，他自己最清楚了。没想到第二街日，年迈的爷爷竟然亲自给他送来了2.5元钱。向杰心里很感动又很难受。

  星期一早上，向杰穿着刘小伟的新衣服，怀揣着爷爷送来的2.5元“巨款”，跟着花老师走向金山街，准备前往市里参加比赛。到了街上，花老师叫了两碗米粉，两人吃饱了才上了班车，向市里奔驰而去。

  从来没有坐过班车的向杰，开始有无比的新鲜和自豪的快感，但没多久就觉得很难受，车子在崎岖曲折的山路上颠簸使得他的肠胃好像要翻过来一样，加上恶心的汽车油味熏得他直想吐。向杰强忍着不让胃里的食物往上涌，因为一吐，早上吃的粉就全浪费了。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赶紧把头伸出车窗外，嘴一张，哗啦啦全都吐出来了。过了一阵又还想吐，但是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啥也吐不出来。第一次吐车的滋味，着实非常难受，非常折磨人。

  花老师在身后看着向杰痛苦的样子，束手无策，只能用手轻轻地拍着向杰的后背，安慰地问：“很难受吗？”向杰嗯嗯一声，算是回应老师了。

  在不知道多少次痛苦的干吐之后，班车终于到达了市里，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花老师带着向杰住进了市招待所。

  第一次住招待所，对向杰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有热水冲凉，有牙膏牙刷，还有热茶水。花老师说：“向杰，晕车很厉害吧。你赶紧冲个热水澡，喝点热茶水，就好了。晚一点我们再去吃饭。”向杰嗯了一声，然后照做完了，果然舒服多了。

  很快，花老师也洗完了。他拿起招待所里的电话，拨了号。通了：“喂，老同学，我在市招待所呢，下课了赶紧过来呀。好了，不见不散。”

  花老师给向杰两个面包，然后出去接他同学去了。

  在等待的空隙里，向杰拿出课本，预习着下周将要上的功课。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老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不用说，这女人一定是花老师的同学了。女人看到向杰在认真地看书，就对花老师说：“这小鬼真不错啊。”花老师笑着说：“那是，你要看看他老师是谁嘛！”女人瞪了他一眼，说：“瞧你骄傲的样，又吹牛了？”两人相视而笑。

  女人走近向杰。向杰抬头和她打了招呼：“你好！”又低头看书。女人也说了声“你好！”她看到向杰看书头有点低下，眼睛离很近。就提醒向杰说：“向杰，你看书的姿势有点不对，太近了，眼睛会近视的。”向杰有点不好意思地调整了姿势，说：“习惯了。”女人说：“没事，慢慢纠正过来就好了。”向杰：“嗯，谢谢你！”

  随后，花老师带着他们去夜市吃了晚饭。向杰也知道了那女人叫班周正，是花老师的高中同学，现在正在市里读大学。

  第二天，向杰参加比赛了之后，师生两人就坐车返回学校了。花老师问向杰：“向杰，比赛题目难不难？做得怎么样？”向杰说：“有点难，做得不是很理想。”花老师说：“没关系了，尽力了就好了。”

  一个月后，学校收到地区教委寄来的通知，向杰荣获地区二等奖。

  初中二年级开始，向杰面临了各种难题，没钱买菜买油，生活非常艰苦。而这个时候，他却得知县里的民族中学开始向各个小学招生，成绩好的学杂费全免。向杰心想，真是生不逢时啊，为什么不早一年招生呢？那样的话，他就分分钟考上民族中学，不用来金山这个又远又苦又花钱的学校了。成绩比他差得多的方彪，留级后晚一级就刚好考上了民族中学。

  而且，这学期起，金山中学办起了食堂，不再允许学生自起炉灶了，并要求每个学生每个学期交500公斤柴火，或者交钱。向杰家里穷，钱肯定是交不上了，只好每个星期天去打柴火。如果是在高山屯，打500公斤的柴火轻而易举，但在金山这个石头山区，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里的山头光秃秃的根本没有柴火，必须到很远的地方农场去打，要命的是，辛辛苦苦打回来的柴火常常被农场的人没收了。学校还经常缺水，学生们就旁边的村子里偷水，又常常村民被赶。金山中学的生活，是他最难熬最难忘的日子，他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尽快毕业，逃离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