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作者:城里老鼠      更新:2023-07-23 06:16      字数:3770
  “所以,你不知道燕飞去了哪里?”

  “不知道。”

  “……向雨田会回来吗?”

  “不知道。”

  “慕容垂只让他杀燕飞一个人?”

  “应该是吧, 我还是不知道。”

  “……”

  对话的双方是苏夜与江文清, 对话的结局是无言以对。苏夜一脸平静, 照常盘坐在椅子里,连续吐出三句不知道, 毫不在意江文清的心情。

  两人看上去像一对姐妹……不,应该说兄妹。苏夜肌肤白皙娇嫩,吹弹可破, 眼睛却漆黑幽深, 和头发是同一色泽, 再配合她那种异乎寻常的气质,冷静超然的态度, 简直是个完美的小雕像。与她相比, 江文清五官虽无逊色之处, 神色却颇为不安, 修长的黛眉紧紧蹙起,明显正挂念着燕飞。

  不过, 后者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因为现实的确值得忧虑。

  向雨田及时赶到, 把燕飞从天坑里拉了出来。自始而终, 他都没掩饰过自己的惊愕。惊愕源于那道闪电, 更来自燕飞的身份。他终于明白了,燕飞正是拓跋汉,而非一个素未谋面的汉族高手。

  他们会面之时, 气氛相当尴尬,未能化干戈为玉帛,反倒旧识相见,格外忧愁,语焉不详了几句话,便自己谈自己的去了。

  苏夜旁听期间,燕飞说得少,答得多,甚至浮现出伤感之情。向雨田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慕容垂是否认出了他,想起他就是当年杀死慕容文的刺客?

  当时,燕飞面露苦笑,略一犹豫,便给出肯定的答案。这答案极其糟糕,表示万俟明瑶在明知内情的前提下,仍翻脸无情,派向雨田前来刺杀他。苏夜曾幻想他们能够解除误会,这时再看,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事已至此,内情并不难猜。她猜出三人因情生变,导致万俟明瑶同时恨上新欢旧爱的真相,亦觉得这事十分棘手。可惜,她既难以插手,他们也不愿她插手。她好奇他们之间的恩怨,却无意多问,随便甩出几句告辞的言语,便独自前来寻找江文清。

  此时,屠奉三人在江陵,似是要寻找机会,与侯亮生私下相谈,大概两三天后才能回来。苏夜并不在意他的行踪,听完这个消息,才正式与江文清说话。

  她来的当日上午,刘裕刚刚回到边荒。用倒霉为评判标准的话,他在中原活着的人里面,依然位居首席。

  不久前,刘牢之施展借刀杀人之计,派他前往盐城,清剿沿海一带的海寇首领,“恶龙王”焦烈武,试图让他葬身东海。在苏夜眼中,焦烈武最多是一条草蛇,做巨蟒都不够资格,遑论龙王。但刘裕可不是苏夜,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他此行千辛万苦,先用计生擒焦烈武的副手兼情人方玲,然后一对一进行决战,于危难之际,硬生生悟出新的刀招,总算将其斩杀刀下。

  他不仅没死,还依靠这场战功,在建康名门中声望大涨。这既是运气,也是实力,令嫉妒他的人无话可说。结果他回石头城,向刘牢之复命后,连椅子都没坐热,便被匆忙打发回边荒集,充当阻止天师军的“统帅”。

  刘牢之给出的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体现出北府兵大将对边荒局势的惦念。然而,他又找出若干借口,不肯拨给刘裕人马,只让他率领荒人抵抗强敌,显见挂心边荒是假,削弱亲近刘裕的势力才是真。假如孙恩亲自出手,杀死刘裕和燕飞,就更让他称心如意了。

  总而言之,所有苦活累活都由刘裕一人来干。若非他智勇双全,又结交了一批胆略过人的朋友,恐怕没命活到今天。

  但人算不如天算,刘牢之的想法和聂天还的、孙恩的、苏夜的乃至慕清流的均不一样。别人计划中的任何一件事,他都不得而知。自从谢玄死后,他的选择一直充满谬误,这次也不例外。他如同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自以为尽在掌握,实际却是谬以千里。

  他满心热情,准备除去刘裕。与此同时,苏夜正以更大的热情,筹划谋杀聂天还。他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再度大失所望。

  江文清担心燕飞,只因她和他的交情。无论是做敌人,还是做朋友,她对燕飞的印象一直很好。如今苏夜突然告诉她,慕容垂从未忘记燕飞,特意找来外族高手,只为保证燕飞死于非命,难免令她担忧。

  另外,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把握,尤其是燕飞这等重量级人物。他若缺席边荒接下来的激战,自是荒人的损失。所幸苏夜仍在这里,正轻描淡写,化解向雨田带来的麻烦。

  慕容垂曾经弯弓搭箭,尽聚全身功力,从远处一箭射死大江帮的直破天。苏夜提起这件事时,江文清还以为她想照葫芦画瓢,也拿把弓射死聂天还。但她的真正意思是,对方可以围追堵截,不惜大伤元气也要先杀直破天,或者通过内奸施展诡计,逼迫江海流出面决战,其他人当然也能这么做。

  江文清一听她说“也能”,立即领会到她的意图。她想用大江帮帮主所在的战船为诱饵,诱使两湖帮主力接近。不管聂天还亲临前线,还是居中调度,战船阵型均会受到影响,露出比平时更大的空隙。那时候,江文清便可投放一个独木舟和一个苏夜,让她势如破竹,直冲聂天还的坐船,像孙恩那样,直接击杀对方主帅。

  如果苏夜成功得手,问题起码可以解决一半,否则荒人将再度陷入实力相差悬殊的苦战。这一次局面不如上次那么凶险,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江文清于颍水布置防线时,心头总是阴云密布,不停琢磨最坏的结果。

  她怎么也猜不到,苏夜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她差不多,也在做最坏打算。她怕聂天还老谋深算,及时脱离战场,使苏夜临阵失手,抑或孙恩瞅准破绽,以上驷对下驷,大肆追杀边荒集的诸多族帮首领。苏夜则在揣摩聂天还的心思,推断他的举动,心想事情会不会这么容易。

  两人先商量如何袭击聂天还,又讨论过燕飞和向雨田,最后进入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这阵沉默持续了起码三分钟,才被江文清率先打破。

  她双眉缓缓舒开,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她并非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却第一次如此满怀感慨。不知从何时起,她看待苏夜的眼光也变了,变的信任多而疑惑少,依赖多而怀疑少。她开口发问时,已准备相信她说出的每一句话。

  苏夜有一眼没一眼地瞥着她,微笑道:“我有两个答案。”

  江文清诧异道:“这种事还会有不同答案?”

  “一个答案是,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又不是聂天还肚子里的蛔虫,又没去两湖帮卧底,怎知会有多少把握?我动手之后才能回答你,但到了那时,你并不在两湖帮的船上,我回答了,你也听不到。”

  这个回答显然发自内心,真诚到无以复加,可听在江文清耳朵里,难免令她好气又好笑。她想都不想,嗤笑道:“你曾说,你也是一帮之主,习惯了向下属发号施令。我希望你平时说话不像现在这样诚实,否则你的部下会失去每一分信心。”

  苏夜笑道:“这就要谈到第二个答案了。万一有人发问,我会铁口直断,告诉他们,我有十成十的把握。这也是我的真心话,因为聂天还不死,我绝不会回来。”

  江文清愣了一愣,失声道:“你……你是认真的?”

  苏夜道:“我为啥要用这件事开玩笑?哪怕他留在两湖巢穴,让郝长亨与尹清雅主持这场大战,我也会一口气追到两湖去。”

  她说到这里,嗤地一笑,方问:“你现在作何感想?失去了的信心有没有回来?”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她们功力相差太大,心境修养差距更大。她一言一行,均可影响江文清的感受。当她用毋庸置疑的语气,从容自若说完这段话时,江文清的信心仿佛长了一百条腿,风车旋转一样飞奔了回来。这种感觉犹如她信任谢玄和刘裕,只是程度更为强烈,更没道理可讲。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吁出了心底的重担,不答反问:“你能否带我一起去?”

  苏夜奇道:“带你一起?你是说,带你一起去找聂天还?”

  江文清道:“不错。”

  她的请求无疑非常突兀,且缺乏可行性。但苏夜都不用仔细想,便可了解她的心情。她两个仇人当中,桓玄已然死去,死得和她全无关系。以后聂天还是死是活,好像也没她的事。她所求并不过分,只是手刃仇敌而已,却因仇敌的身份武功,注定无法完成。

  苏夜目光移到旁边的木桌,看到桌上放着一只小盾牌,一把短匕。这正是江文清的随身兵器,表示她武功偏重近身搏击,具有一寸短一寸险的气势。

  同样是用短兵器,倘若江文清有苏梦枕的水准,那她不说,她也会主动带上她。但是,她离苏梦枕仍有很大差距,根本应付不了深陷两湖帮船队腹地的凶险。

  她缓缓道:“对不住,但这不行。”

  江文清苦笑道:“因为我武功不行?”

  苏夜道:“对,即使我需要帮手,也不会找燕飞之外的其他人,何况我根本不需要。你无需气馁,若没有你,我犯不着去寻聂天还的晦气。你可以把我看作你请来的刺客,一如慕容垂请动了向雨田。”

  江文清本就没抱太大希望,见她一口拒绝,便不再多说,感叹道:“你知道吗,我杀聂天还,其实让刘兄很难向高彦交待。”

  苏夜思考了足足两秒钟,才想起“刘兄”是指刘裕,而高彦是边荒集最出色的探子,燕飞的至交好友,皱眉道:“不知道。这和高彦有啥关系?”

  江文清道:“高彦见过尹清雅后,对她一见钟情,发誓此生非她不娶,一直找机会与她接触,不住纠缠她。等她师父因我而死,她说不定会归罪到高彦头上。刘兄……”

  她尚未说完,已被中途打断。苏夜微微一笑,问道:“难道你会为此放过聂天还?”

  江文清道:“当然不会。”

  苏夜笑道:“那你不必多想,让我来吧。我和高彦并无交情,无需考虑他心上人的感想。况且凶手是我,尹清雅为什么要怪罪别人?聂天还死了,她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让她先练到破碎虚空的境界再说。除此之外,一切均为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