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双臂抱住头部，从侧面可以看见脸上的泪痕。他的面前仍旧是那个沉默的人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做的还有没有意义……或许我们真的只是在加速灭绝……我……”

  那个沉默的人影相当粗鲁地把艾伦从地上捞起来。在触及艾伦的那一刻画面似乎又陡然变换，人影一下子被艾伦紧搂在怀里，而艾伦的面上已经不是刚才的绝望，似乎转变成了愧疚悲伤，“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兵长？您在那里看什么呢？”

  他循声回过头来，见到的似乎是几年后的艾伦。年轻人站在他几步之外，骨骼健壮，线条硬朗，面容英俊，面上是略带疏离的笑意。曾经的青涩已经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荡然无存。

  艾伦的右手里牵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小小的人影大概只有他膝盖那么高。

  “那是……你孩子？“凭着那轮廓他判断这应该是个小孩子，轻轻问出声来。

  艾伦面上的笑意更浓了，看起来倒像是听到了玩笑话，碍于面前尊敬的上司又有所敛。“您说什么呢，这是您的孩子，刚才跑丢了。”

  他的孩子？他什么时候有过孩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快速扫了一眼自己变得平坦的身体，又看着面前看不见五官，分不出性别的小人影，身上一阵发冷。

  或许他是有一个孩子的，一个孩子，那孩子的父亲甚至也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大孩子。

  那个模糊的人影被艾伦带着走近他，他出神地看着那个小人影，突然觉得手中一阵刺骨的冰冷。他向下看去，只见艾伦已经把人影的小手递到了他手里。

  他看着艾伦一根一根把自己的手指从小人影的手中抽出来。他慢慢抬头，几乎在仰视就站在他面前的艾伦。

  年轻人眨眨眼，温柔地注视着他，浅笑的眼睛里含着近似同情的悲伤。“您难道已经开始健忘了吗。”艾伦伸出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歪的领巾。“我还没有孩子。”

  艾伦松开手，身体已经预备着转身，俯视着他，眼睛里没有恶意，真诚地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一声叹息。

  “这只是您的孩子。”

  艾伦在刮起的一阵大风中向远走去。

  他在一片风雪中看着他离开，飞舞的雪花打在他的身上，呼啸着划过他的脸，他身边的小人影在这片大风雪中一点点消散。

  光线突兀地照进眼睛，利威尔轻轻眯了一下眼睛，才又把它们睁开，微微瞟了瞟四周，他怕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紧接着他的耳边就传来一阵聒噪。

  韩吉坐在沙发背上，眼睛被她推至发顶，坏笑着盯着他，吹了一串口哨。“那小家伙这么折腾你？五个月不是已经过了嗜睡期了吗，你怎么又睡着了。”

  刚刚清醒脑袋还有些疼，韩吉的话语一下子被放大了好几倍，听得他心烦。

  “啧，你废话那么多。”

  利威尔说着就要起身，动作却忽然停住了。他有些怔忪，阳光下他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好像在感受什么细微地变化。

  他的眼神似是无意地瞟着被衣料勾勒出的，在这消瘦的身体上，格外明显的弧度上，阳光透过窗子被分割出的斑块打在腹前的衣料上，阳光与衣料遮蔽之下，皮肤之下温暖的黑暗中，极轻极浅的变化就像水底上泛的气泡。他感受着身前已经不容忽视的重量，在那片十分不和谐，却又不容抗拒地嵌进他身体的地方，在温软的水环境中，那个生命的，还稚嫩地要命的小手，轻轻挥动了一下，带来的扩散感觉并不是十分难受，却又再一次，提醒着他自己所处的极荒唐的现实，这具已经不再正常的身体。

  这具杀戮机器的身体经由过粗暴的屈辱对待，现在正在用一种昭示烙印的方式，进行一项近乎温柔的工作。

  韩吉敛了笑容，严肃起来。“怎么了？”

  利威尔微怔的瞳仁里溢进点点阳光，在眼底铺陈出一浅浅的柔和，柔和得有些黯淡，面上的表情带着一点难得的不知所措，“……它动了。”

  “哎哎是吗是吗？！”这句话一下子把韩吉炸成满面红光的加强版，整个身体弓起来迅速向沙发上的利威尔弹过去。“给我摸摸给我摸摸！”

  利威尔嘴角抽搐一拳打在她脑袋上。“你给我滚远点，臭四眼。”

  韩吉张牙舞爪地争取向前冲，一头红毛被对方死死地用手抵住，无奈只能不断怨念。“太过分啦！利威尔酱太不可爱啦~”

  “你给我安静点。”头发被揪起来的同时另一只拳头迅速补上。随着一声闷响和一声惨嚎，世界终于安静了。

  韩吉还未来的及起的，即使含着龇牙咧嘴的表情也还是能看出来的几分笑意，就那么映进利威尔的眼睛里。

  竟是看起来有些刺眼。

  她在为一个小孩子高兴，那是他身体里的小孩子。

  我还没有孩子。

  他又听到了梦里青年的话语。

  那只是您的孩子。

  那只是，您的，孩子。

  利威尔坐在桌旁，敲了敲桌子，毫不客气地瞪了正在踱步地埃尔温一眼。“你已经转了一百圈了，秃子，给我坐下。”

  埃尔温听了倒是住了脚步，不过显然没有坐下的意思。“没有战斗，没有士兵，你这样闷在家里一定会郁闷。”他说着又走了两步，停下来，“你已经无聊到连我走了多少圈都数了，我得想想办法给你找点事做。”终于觉得走累了，埃尔温拉开一把凳子在利威尔对面坐下。

  “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吗。”

  “……揍你一顿。”

  “那不行，我块头比你大，在平地上你多一半揍不过我。”埃尔温回答得理所当然，接着眨眨眼。“利威尔，我是说室内活动，比如听音乐，养花什么的。”

  利威尔皱着眉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苍蝇。“埃尔温，你脑子进屎了。”

  埃尔温却敲敲桌子，重新板起面孔，眼睛却依旧昭示着他心情的愉悦，“这是我一直想跟你说的问题，利威尔，战争结束了，你也退役了，接下来我们都得把经历花到应酬和政谈上。”他略带怜悯地咳嗽一声，“所以别再指望跟个保镖似的往那里一杵就都交给我，书面用语，更加正规的上流社交礼仪，你都得学。”

  利威尔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

  韩吉从门边闪了进来。“我这是听到了‘老流氓改造计划’?那可真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她弯着腰靠在房间门上，在被骂之前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那小家伙又动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