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春闺梦里人
作者:连朝语      更新:2019-10-27 17:32      字数:9904
  长乐宫神鹰殿前广坪五十丈,白狐溪走到悬崖峭壁边,脚下是万仞危谷,一座座大小宫殿依山而建尽收眼底,十六岁的少年眼底隐隐有旁人不可察的深重的忧虑,晨间的山风拂面如刮骨寒刀,吹皱一池湖水。

  有一刹那间,生出了纵身一跃的冲动。

  少年缓缓从悬崖边退后半步,目光中敛去忧思,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寒光。

  韩解意和邝文生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了少年左右两侧,同看苍穹下远景,更无言语。

  少年轻语道:“以我目前的处境,何为上上之策?”

  文士目中有精芒,沉吟一瞬道:“敌势未明,且居于暗,不宜慑其锋芒,暂避之,乃不败之根本,是为良策;昔七国逐一败于强秦,盖因未贯彻合纵,及目下,寻强盟与之结,是为上策;昔三国争雄,曹贼赤壁败而北逃,坐观碧眼儿孙权与大耳刘备互斗,胜却百万雄甲,是为上上之策。”

  白狐溪眉间心上,沉默不语,似在思量。

  韩卸甲却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白狐溪余光瞥了一眼文武二人,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由衷道:“得君两人,狐溪更有何求?”

  喜戴方巾的文士邝文生约莫四十五岁左右年纪,和王陵柏一般喜欢捋鄂下胡须,至今孑然一身,若是已经成家,应早已儿孙绕膝,此刻他望着少年的眼神就如同在望着幺儿。

  韩解意则约莫比邝文生小了十岁左右,肌体的年纪看起来却比二十多岁的男子还要年轻,此刻他就像一只冢虎牢牢地盯着山腰下一处宫殿,那是五毒的居处。

  语声很平静,却有着十万分的自信:“解意携一杆霸王枪,挑了五毒老儿的项上人头,为少堂主立威。”

  白狐溪下意识里摸了摸怀中鱼肠剑,暗想,何时我也能像韩解意这般,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九天惊雷般的言语?

  说话间,韩解意已纵身跃下万仞危崖,足下踏过数处绝壁峭岩,起落间如行云流水,定睛远观时已落在一处殿前。

  白狐溪大张着嘴,有些惊骇,略带着些失落和向往道:“他日吾若有此境界,定要剑开天门,比解意还要潇洒才不枉此生!”

  邝文生笑起来脸上已经有了横生的皱纹,平添一丝蔼色和老态,望着少年略有些瘦削的侧脸坚定地说道:“邝叔相信少堂主,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彼时老邝为少堂主煮酒,解意为少堂主舞枪。”

  韩解意将身来在大殿前,大步径直迈向殿门,单手紧握六十斤重的霸王枪,微微一抖枪头,挥出一道匹练劲气将大殿牌匾击得粉碎,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去,轻轻舞出霸王枪,满是铆钉的两扇巨门“轰隆”声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韩解意抬起一脚将两扇铆钉巨门踢飞,落在十丈外惊起满天灰尘。

  霸王枪尾在地上一顿,霎时地板出现圈圈裂纹,枪的主人高声喝道:“五毒老儿,速来受死!”

  韩解意就像是一尊索命的阎王,万物都骇得变成了小鬼,满院寂静无声,沉默半晌,某持枪向大殿中央迈去。

  韩解意走到东西两处偏殿中间的位置便停下了脚步,闭目聆听着四周微弱的气息,七息后突然睁开双眼,目中有难掩的怒意,低语道:“逃了麽。”

  神鹰殿广坪危崖边,白狐溪和邝文生见韩解意面带怒意持枪而回,心中皆了然五毒定是不在殿中,此刻要么已经逃出了一线天多情教,要么便是藏在哪处不敢现身。

  韩解意回到白狐溪身旁,调整好呼吸,平静道:“朴化骨不会逃,我去宰了他?”

  白狐溪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邝文生觑了韩解意一眼,正色道:“五毒死了,教主至多会为一个擅长使毒的客卿而肉疼一阵,不会拿你怎么样。而朴化骨不仅是聚仁堂堂主,还是五长老,你杀他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以命易命,不值得。”

  白狐溪从崖边退了回来,脸上笑意转浓,人畜无害般笑道:“龚岩已经死了,骤然间朴化骨应该不会再有动作,相对于这个五长老…”他顿了顿,脸上莫名爬起红晕,话锋一转道:“我对四长老细夭更加有兴趣,好像四长老对小子也颇有好感哩!她约我今晚亥时百花苑相见。”

  邝文生抚着山羊须转头看向少堂主,笑容逐渐趋向于猥琐,内涵着笑言道:“年轻就是好呀!解意,咱这五脏庙有些空了,咱们回去吃个早饭垫垫肚子,少堂主面有福相,可不止一条命哩。”

  韩解意用行动代替了言语,白狐溪腹内适时地响起“咕噜咕噜”声,尬笑道:“邝叔!韩大哥!狐溪也未食,咱们同去。”

  十六岁的娃,正是长身体之时,却已暗中成了很多人的“食物”,不知他知不知。

  比如四长老细夭。

  百花苑内,一座雕栏小楼临水照影,不高也不壮阔,只有区区两层,却是整个多情教近万教众梦寐以求的销魂向往之处。

  百花苑小楼有个很普通的名字,叫做“幽梦”,一帘幽梦。

  素手芊芊,正于铺满花瓣的浴桶内嬉水自戏;芙蓉脂腻,正于满是水气的兰香闺阁里若隐若现;红麝蛮腰,正于活色生香的幽梦雕楼中无人缘见。

  芙蓉出水,她换上红衣,梳妆镜前,两片凉唇抿上胭脂红,颊上粉腮,目中有风情万种,眉间有惑人风姿。

  她是细夭,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的细夭。

  她是让人又爱又恨的水蛇细夭,爱而不得所生恨,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所生恨。

  男人恨,女人也恨。

  凭何佳丽三千,独尔回眸一笑百媚生;凭何百花齐放,独尔集诸大猪蹄子宠爱于一身;凭何雕栏玉砌,得而不珍春闺梦里深。

  芝兰横卧,香檀袅袅,细夭抿一口清茶,望着桌上美酒,琵琶骨醉人,美人一笑更醉人。

  亥时二刻,他该来了。

  十丈外隐隐响起略有些紊乱的脚步声,呼吸平稳;嗯……不算太糟糕,还算把持得很好。

  “美人姊姊,狐溪奉命前来赴约,姊姊在麽?”凤凰门外响起那个名唤白狐溪的少年人声,轻抬素手,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白衣的少年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在月光下微微笑着,果然是少年啊!你可知,这世间最廉价的便是男人脸上的笑容了。

  “唔……我可爱的狐溪弟弟终于来了呀!姊姊早已沐浴好更衣,温了一壶美酒,准备了一首曲子,要跳给弟弟欣赏呢……”

  白狐溪望着玉体横陈在红木榻上的红衣尤物,呸呸呸!什么玉体横陈?什么红衣尤物?强压下心头燥热,颊上红意。温声道:“姊姊,狐溪方便进来麽?”

  尤物缓缓起身,胸前伟傲颤颤巍巍让人心惊肉跳,摇曳着小蛮腰向自己走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着优雅和风情。

  一片雪白停在目不斜视的视线中,掌间传来温热的触感,滑腻又柔若无骨,眼前人惑声道:“弟弟,今夜你是此间的主人!你说方便不方便?”

  想好的言辞,作好的腹稿,瞬间被洗劫一空,茫茫然像家犬一般被眼前一片红色牵引进屋内,红木桌前坐下。

  细夭莞尔一笑,端着一杯葡萄美酒送到白狐溪面前,自斟了一杯饮尽,轻语道:“人生在世想要快乐很简单,世人不快乐无非是想要的太多,其实只要把心放下去想得少了快乐自然便有了。”

  白狐溪饮尽杯中酒,含笑道:“姊姊所言极是!但此间不比外间,多情总好过无情,想得少了怕也会活得少了。”

  眼前人目中讶色一闪而过,扬起玉臂,伸手在少年脸上捏了捏,柔声道:“姊姊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脸上的肉可比你多。”她眸光突然微黯,复笑道:“其实你像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白狐溪沉默未言,心中“狐”字号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目中漾起层层水雾,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眼前人。

  细夭目中疑惑之色大起。

  白狐溪略有些嘶哑着嗓子,含泪动情说道:“我的娘亲也像姊姊这般美丽,可是……可是在狐溪八岁的时候娘亲就被正道中人残忍地杀害,我忍辱负重投身于丐帮,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

  细夭眼底有些错愕,他……他是把我当成他的娘亲了?

  猛然感到胸前一紧,低头便见自己已被紧紧抱住,少年泪如雨下,伤心道:“娘!”

  紧握的手掌捏的噼啪响,正犹豫要不要一掌拍死这个紧紧蹭着自己胸脯的色胆包天的色胚,少年已放开搂住自己的双臂,站了起来躬身道:“对不起姊姊!狐溪一时激动冒犯姊姊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谁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