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并不知晓珊和齐洛之间的冲突，但他即使是从一个新生者的视角来看，也能感受到治安联合齐洛分公司的古怪气氛。

  李斯特在他醒后曾经向他交代了这个世界的一些常识，关于治安联合的部分仍然无比清晰。

  ‘治安联合是一家巨型企业，旗下千人规模的分公司数量超过六百家，为整个临天京超过70%的区域提供治安维持的公共产品。分公司们负责临天京中的一个区域，互相竞争，优胜劣汰，形成了无与伦比的战斗能力，将以最大限度震慑犯罪行为的发生，他们是正义的化身，他们是临天京人民值得信任的保护伞……’

  而此刻唐泽正坐着的看守室空荡如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使用过了，偶尔有治安官从这里路过，都纷纷向唐泽抛来了惊讶的目光，仿佛看守室中有人存在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丝疑惑悄悄爬上唐泽心头。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迅速向唐泽所在的看守室靠近。看样子是珊提到的书记官和医疗组。

  为首的书记官是个身材高大，剃着光头的中年黑人，他身着一身灰色风衣，胡子花白，面色阴沉地走在一群人的前面，三名脸戴硕大防菌口罩医师紧随其后，六台形态不一的医疗型自律机械以医师为领头跟在他们身后。

  在看守室门前的空气中轻划几下，在唤出的全息界面上轻轻点击，确认了虹膜信息之后，书记官打开了看守室的大门。医师们立即快步走了进来，无视了同样受伤的唐泽，直奔韩谱而去。离他最近的两台自律机械组成了一个全地形移动担架，将躺在地上的韩谱抬起，整个医疗组在沉默无声中行动着，有条不紊地向韩谱身上粘贴各种感应芯片。

  书记官站在唐泽的身前，却只是一语不发，静静等待着。

  终于，数分钟后，为首的医师在第一遍快速检查结束后，转身对书记官说道。

  “没有大碍，珊的力量控制的很好，只是昏迷，他现在睡得正香。”

  虽然很轻，但唐泽听到书记官松了一口气。

  “嗯，好，把他送去vip室，那里有人在等他。”

  没有调查、没有取证，韩谱就这么被快速运出看守室，转眼间消失在唐泽的视野中。

  “案件已经撤销了，唐泽，你可以离开了。”目送韩谱消失，书记官说道。

  “撤销？故意杀人在治安联合的条例中应该是必须彻查的a类事件，这是违规行为。”唐泽直视书记官的双眼，说道。“况且，我还没有从韩谱那里得到我的赔偿。”

  唐泽的话让书记官愣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不耐。

  “退伍兵的记忆清洗还真是彻底……听着，市民唐泽，看在你脑子被人搅过的份上，我现在教给你在临天京中生存的第一个规矩。那就是规矩之下，永远有更大的规矩。放韩谱离开，在现在的情况下就是更大的规矩。”书记官说道。

  “今天对于你和珊来说都是幸运日，如果你不是个退伍兵，或者退伍计划把你记忆清除的再多一点，你现在就会躺在鉴定科的垃圾箱里，大脑上被开个大洞，等着被清洁机械收走，而珊也会因为你的死亡被韩谱的投诉不得不强制卸任。案件撤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书记官说完这些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唐泽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书记官查到，这并不是什么极度需要隐瞒的经历。但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从书记官的话语中，所看到的自己没能打败里昂的悲惨结局。

  “这么说，你，不，治安联合对于韩谱的行为已经一清二楚？却仍然放弃处罚凶手？”唐泽继续说道。

  “唉……你的暂留权限还有十五分钟，要不出门左转电梯离开，要不回头继续关着。我劝你最好离开，趁那些人没找上你。”书记官没有回答唐泽，只是丢下这样一句话，便大步离开了。

  唐泽其实并不介意看看继续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但电子脑正不停在视野边缘报警，他的自诊程序正在不停报告他伤情的劣化倾向。他决定先去治好自己的伤。

  迈出看守室，就在唐泽按照和珊的来路寻找离开的电梯时，一位身着黑衣佝偻着腰的老者挡住了他的去路。

  “请留步，唐泽先生。”老者拄着拐杖，在地上轻点。想要赶上唐泽的脚步。

  “有什么事吗？”

  “我这有一笔绝对划算的生意，想知会唐先生你。”老人向唐泽伸出手，手中凭空生成一张淡蓝色的全息名片，恭敬向唐泽递来。

  “生意？”唐泽结果名片，名片在手中消散，一条信息进入唐泽的脑内视界。

  韩术，泰永制药秘书部。

  “韩……你是韩谱的家人？”

  “家人不敢，我只是一个被主人赋予姓氏的老合成人而已，不过我确实是为了韩谱少爷而来。”韩术说道。“少爷性子活泼了点，今天给您添麻烦啦。”

  韩术的道歉令唐泽有些意外，这是哪一出？

  “可少爷这年轻人活泼也没办法，今天他在您这里吃了大亏，会让他不开心的，为了少爷的心情，我的主人韩慕董事长向您提出一场交易。”韩术一脸笑容，说道。

  “我们会将您的意识转移复制一份，再为您造一个相同规格的身体。外加10万京元的劳务费。您只需要留下现在的身体和意识，让少爷出出气就好了。”

  韩术说着，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自然。

  唐泽愣了一下，随后明白了韩术的意思，然后眉头皱起，如一阵阴云。

  “不了，我没兴趣用自己的命来供他了解杀人未遂的遗憾。”

  “您的意识还会保留，不会死亡的。这可是一笔收益极高的生意啊。”韩术继续说道。“请唐泽先生您，不要小看我们让少爷开心的愿望。”

  “对我来说，你的愿望和你生命观同样无聊。再见。”唐泽失去了和韩术继续交谈的欲望。他离开韩术，来到电梯前，按下电梯呼唤键。

  滴声响起，电梯门打开，唐泽却看见了珊，她眼眶微红，面色却更加苍白。

  “走？”珊问。

  “走。”

  电梯内陷入了一阵沉默，从109层向下，高速电梯的下降会带来一丝失重感，唐泽和珊各靠在电梯轿厢的一侧，静静看着层数数字快速变小。

  最终，定格在数字1。在天空飞翔了大半夜，终于回到了水平线。

  时间正巧到了晨间八点。正是治安联合日班职员和治安官们上班的时间，不苟言笑的人群穿着相同的衣服，从一楼的巨大办公厅中鱼贯而入。唐泽和珊逆着人潮，穿过门廊，穿过合金玻璃，走出大楼。

  外界朝阳的橙红光芒沿着各色巨型建筑的玻璃幕墙反射而来，将晨间的街道染成金黄，在二人走出大楼的那刻，正巧治安联合齐洛公司分部的巨幅广告开始播放了，以整间大楼的玻璃幕墙为底，齐洛里斯本那梳着一丝不苟发型的脸庞出现。

  “光谱街居民们，我代表治安联合齐洛分公司宣布，我们又保持了新的一天零犯罪率，这是总督新政和治安联合公司合作的巨大成就。信任我们，认准我们，犯罪克星，正义化身，就是治安联合！”

  唐泽和珊并肩站在宽敞的大路旁，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的他似乎书记官所言，躺在鉴定科的垃圾桶中被自律机械清走了。

  “规矩之下的规矩吗？”唐泽这样想着，再回头看向那齐洛里斯本的巨型广告，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捂住肚子，缓缓蹲下，双肩轻轻颤抖着。

  “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滑稽的感觉吗……李斯特，这算不算意外收获呢？

  “是的，先生，你的情绪恢复进度又推进了。”李斯特答道。

  珊一脸惊讶地看着唐泽，紧接着她若有所思，齐洛的广告正好播放到了“正义化身”这一句。她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路人纷纷避让这晨间傻笑的二人。

  毕竟，还有工作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