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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眉衡      更新:2021-03-21 05:40      字数:2498
  无声地默念那个名字。

  每当那两个简单的音节萦回在唇角的时候,与之同时浮现的,就是那个一身中山服的青年。

  清瘦的颀长的身影,在阳光下行走,一切无所畏惧。

  时光荏苒,世事纷繁,但他记忆最深的,仍是那个人最初的模样。

  明诚回记忆,看明楼认真看报告的脸。

  他是个政客,也是个卧底。无论是哪种身份,都注定了他必须虚饰和伪装。

  光阴如梭,他已经不复年轻。

  身体开始发福,面庞爬上淡淡纹路。

  但这其实都没有关系。在他心里,他永远美好。

  像是时光重回,可以相伴的日子又回来。唯一的分别,是他们都戴上了面具。

  不会再有真心的对待。

  但他仍然愿意接受那些无处不在的戒备、刻意为之的漠视,甚至是如影随形的伤害,来换取这样的时光。

  看了一会儿,明楼抬头问他:“你看过了吧?你认为如何?”

  明诚说:“我觉得,可以开始铺路了。”

  明楼叹了口气:“报告写成这样,可见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没一个肯真心实意好好办事的。”是真意,也是做态。

  明诚笑一笑:“他们一贯这样,也不是第一天。不过先生不用担心,人都有弱点,不是没有办法叫他们做些事情。”语气是冷的。

  这正是明楼想听到的。

  他看着面前黑色的明诚,就像看着自己。

  不管意识形态是否相同,总有个大义在,要戒备,但也要拉拢,要怀柔。

  他问:“还疼么?”声音是温柔的。

  明诚说:“不怎么疼。”

  “有没有受伤?”

  “怎么会?”

  明楼继续表达关怀:“如果实在撑不住,明天准你休假一天。”

  “睡过一会儿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还有些累而已。”

  他将那碗甜蛋羹递给他:“做饭的时候顺便弄的,刚才热了一下,正好可以吃。”在时间差上说了个谎。

  明楼接过夜宵。

  味道毫无疑问的好。他做什么都很好。

  羹面光滑平整,半个气孔也不见,一点腥味都没有,嫩滑甜软,垫在胃里,是暖融融的热意。

  正是他爱吃的。但没人做出过这种味道。

  明诚对他记得很深,连这些习惯也能记得。

  明诚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是令人心底发寒的。

  但对自己,终究是有些真心。

  这一点点真心,在这个大世界,总也算是难得。

  未尝不是浮生中的些许安慰。

  就如他从噩梦中醒来,所看到的人影,所闻到的食物香气,俱是人间烟火。

  像是阴霾巨雨之中,在苍茫泥泽跋涉良久,灰蒙蒙的天空下面,前方蓦然亮起的一点灯火。

  刹那的温暖安定。

  即使只是短短片刻,又需回到现实。

  明楼放下碗,说:“脱掉鞋袜,我看看你的脚。”

  明诚略怔了一下,接着就照做了。

  以男人而言,他的脚亦很纤巧。足弓微妙起伏的弧度,像个艺术品。

  他的两个脚踝上面,都有一圈分明的红痕。

  因为那里的皮肤很薄,而显得十分触目。

  红色的痕迹像手铐一样,将他的两只脚都圈住。

  形似束缚。

  明楼说:“抱歉,当时太用力了些。”

  他执起他的脚,在那圈红痕上轻轻一吻。

  明诚忽然觉得脸上一热。

  很奇怪,虽然有那样复杂的经历,虽然更过的事也做过,但就是自然而然地、生起了这样的反应。

  他能分辨明楼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明楼说的是假的,他会体谅。

  如果明楼说的是真的,他会感念。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戳进他心里。

  他没想到明楼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而这句话是真的。

  至少,这一句是真的。

  明楼当然立刻捕捉到了。

  总是看不到真实表情的脸上,非常生动的神情。

  原来,他也会脸红。

  在明楼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地一沉。

  剧院被警察围住,汪曼春也带着她的人忙了一夜,抓走了七八个人,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获。

  明楼立刻获知了这件事情,他在76号里埋了内线。

  龙山克政是挂在军统暗杀名单上的。他做了情报功课,发布了命令,让行动队员在第二天用餐时执行任务。

  只是,有人比他们还早了一步。

  军统没做这事,那么下手的人就只可能是中统或者中共。奉行狡兔三窟的中共在上海实行的是双线机制,另一条线的行动不归他管。

  发过密文之后,他确定了答案:是中共另一条线的手笔。

  那么明诚的身份就已经很清楚。

  明诚昨天晚上不可能出手,由此就排除了中共的身份。他应该份属中统。

  可以利用,可以合作,但不能多么信任。

  这样想的时候,是有一丝怅然的。

  他还记得昨天晚上看到的明诚的样子。

  面上轻染薄红,非常、非常的好看。

  有那么短短一瞬,他忘记了他那些黑暗的手段,而只觉得,他十分可爱。

  然而,人是得回归现实的。

  明诚在个人办公室里做着事,下午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磁性的男音于电流声中响起:“我是高木。”

  明诚心中一震,但语声丝毫不乱。

  十分钟之后,他已经坐在左岸茶座的雅座上。

  有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一张深刻俊逸的面孔。

  高木寅次郎,曾经的上海特高课一课课长。

  阳光和煦,但明诚心里却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昨晚刚杀了龙山克政,今天高木就飞回上海,还找他叙话。

  他是否已经被人怀疑?

  不管事态如何,不能轻乱阵脚。他含笑开口:“怎么突然回上海?”

  高木表情慎重:“来看一个故人。”

  由这神情推断,不像是针对自己,明诚想。

  高木是一个异常深沉的人,脸上很少会有多余的表情。明诚一般都只能从他眼睛去推断他的想法。

  他眼睛深处的那种怀念、怅惘、还有愤怒,像是对着老友的。

  明诚想一想,说:“您是来看龙山先生?”

  龙山克政被暗杀,已经配着照片上了今天的报纸,不是什么秘密。

  情报中提到,龙山克政毕业于帝国大学。而他记得高木也是毕业于这所学校。

  这是种策略,他越不避讳地去提龙山克政,越是能显得自己没有嫌疑。

  因为心虚的人不敢轻提这个名字。

  高木并不意外明诚能猜到,从以前开始,他就总能闻一知十,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