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封衍，我想起来什么，立刻交代菡萏，“我们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他。”

  “啊？为什么？”

  “你也说了，要是让封衍知道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刚才那个小贩的，我不想自己因此背上人命。”

  她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答应了。

  一路走来，这鬼街真是名副其实的鬼街，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连胳膊腿还有眼睛脑袋，这些零件都有卖的。

  是不是的就伸到你面前一双带血的眼珠子，问你要不要。

  我开始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后来菡萏跟我解释，说是人间的很多人因为各种意外失去了身体的零件，就只能来鬼街买，通过那些通灵的人的手段，可以完好无损的给接回去。

  还有的，就是一些车祸死的，跳楼死的，死的时候身体就残缺不全了，来到鬼界，灵魂也是这个状态，只能去买这些东西来修修补补，要不然下次转世了，身体还有缺陷。

  她伸出胳膊，到我面前，问道：“您看，我这个胳膊还不错吧？”

  “嗯，这也是……？”

  “对，这是我后来到了鬼界买的，我死的时候，整个上半身都被碾压碎了，根本没有能要的地方。”

  我有些心疼她这么年轻就要遭遇这些。

  她看见我的表情，好笑的说道：“我这样已经是鬼界里好的了，您以后就知道了。”

  她说着，带着我穿过人群，到了最后面的摊位上。

  这里的摊位很少有人问津，因此一看见客人，那小贩就双眼放光的盯着我们：“两位夫人，要买东西吗？”

  “去去去，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只有一位夫人，我是夫人的婢女。”

  “是是，小人眼睛是不好使，那您要买东西吗？”

  我这才看见，他长长的刘海下，眼睛浑浊不清，他应该看不到我们才对。

  “你这里有人间的食材吗？”

  “有的，您是要鸡鸭鱼肉，还是蔬菜？”

  “都要，有多少全都给我。”她说着，指使鬼差上去搬东西，然后自己拿出一个包，胡乱塞了一把钱到那人手里。

  那人拿到钱，连自己的摊位也不要了，兴奋的蹦跳着跑远，嘴里还在大喊着，说什么他有钱了，可以买到眼睛了。

  我看着这和范进中举一样的场景，一时之间，有些黯然无话。

  人间的生活已经够艰难了，死后还要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压力大，不然下辈子就没法投个好胎，人类还真是生来就操碎了心。

  带着一堆新鲜食材，回到栖荷宫，刚进门口，就看见封衍在里面。

  菡萏行了礼，告诉了他我们刚才的行程，然后就拎着食材去了偏殿，“夫人，我去给您做饭，您和大人聊。”

  她一离开，这整个宫殿看起来就我和封衍两个人了，特别的孤寂。

  我有些尴尬，先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和谢景渊谈判了，你好奇我们谈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

  他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对他口中的事不感兴趣，半晌后才说道：“真的？”

  “当然了，你要是想放我离开，自然会放我走，不用我开口，他要是想救我回去，也自然会做事，而不是空口说说，所以我猜，你们谈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既然和我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感兴趣？”

  他默然，“是，我们在谈鬼界的事情，不过他提起你了，让我告诉你，公主很好。”

  “那就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直到二十岁，我遇见谢景渊后，我的命运就不由得自己做主了，他金贵，他高高在上，他强势进入我的生命，由不得我拒绝。

  毁容，流产，被迫放弃学业，放弃工作，到现在身不由己的被封衍关在这栖荷宫。

  有哪一样是我能做主的？

  我这千疮百孔的人生，是时候认命了。

  美娣是谢景渊的亲生女儿，是他亲封的鬼界嫡公主，哪怕我不在了，这个身份也足以她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我没什么可留念的了。

  “你打算把我留在你这里多久呢？”我问道。

  “当然是留到你回心转意，肯离开谢景渊。”他伸手要摸我的脸颊，我躲了一下。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我只是想帮你把脸上的头发撩起来。”

  “不用了。”

  我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我知道，在那长长的斜刘海下，是一条厚重而丑陋的疤。

  这疤痕会一生一世在我身上，时刻提醒我，我和谢景渊之间的感情，早已和我的脸一样。

  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

  “我奶奶还好吗？”

  “嗯，我没有做对你奶奶不利的事情，她还有两年阳寿，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寿终正寝。”

  我有些失落，可是人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应该的，寿终正寝一直被称为白喜事，所以没什么可难过的。

  “谢谢。”

  谢谢他告诉我这个消息。

  “不用跟我客气的。”

  他说完这句话，菡萏就从偏殿过来，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大人，夫人，奴婢做好了饭菜，您要去尝尝吗？”

  这一句她是问封衍的。

  封衍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当然要，我很久没有吃过人间的饭菜了，走吧，菡萏的手艺可是鬼界一绝。”

  我责备的看了菡萏一眼，不知道她怎么会邀请封衍一起来吃饭，好好的一顿饭，我吃的食不知味的。

  吃完饭，封衍就离开了，我则继续呆在这宫殿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

  “夫人，您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去忘川河边走走，那里风景不错，而且我听说，奈何桥是您亲自设计的？”

  “是。”我还用奈何桥的设计图纸，将孟椒兰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那是我第一次做坏事，直到现在，我还经常会做噩梦，梦到孟椒兰说要报复我，要我不得好死。

  死？

  既然知道死后还有一个世界，还可以继续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我还会怕死吗？

  我怕的，从来就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对我来说，我的生不如死，就是和谢景渊在一起，两颗心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那样遥远。

  我有时候想，我该结束和他的关系，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我又放不下他。

  我就是这样的没出息。

  爱与不爱，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