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也顾偕      更新:2021-11-28 06:20      字数:5397
  [上]

  漫天大雾,渐渐走来一个朦胧的身影,清雅绝伦,漆黑的云发倾泄了一身,远远的看著,便让人痴醉。

  恍惚中,手被他执起,怔愣的对上他的眼眸,一霎那惊为天人,他虽是笑著,脸上却露出淡淡的寂寥之色,“卿儿,当真把我忘了麽。”

  忘了?

  不不不,不可能……

  这麽神仙似的人儿,若是见一眼,一定会记得住的。

  只是,我们有见过麽?

  他轻笑著,只是一笑,便极为动人,“……我是你相公。”

  相公?

  一阵天昏地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啊

  醒了,寒……

  原来是在做梦。

  枕旁传来轻浅的呼吸声,似雪般的白发与万千青丝抵死缠绵,纠结在枕上,发梢轻微的拂过我的脸,瘙痒极了。

  我小心翼翼的翻身,撑著下巴,望著这个熟睡的美男。

  他,真是我的相公麽……

  可是,为什麽和梦中的不太一样。

  他呼吸细沈,

  闭著眼睛,睡得很安静,如玉的脸上被外面透来的光,照得融融的,连毛细孔都能见著……皮肤滑腻光泽,有些白皙得有些病态却更令人怜爱。

  真是……

  美人如画。

  吞吞口水,继续观赏……

  身上挂著的寒玉冰凉的,口闷闷的,头晕晕的……手痒痒的……

  我趴著身子,从榻旁的案上,随意抓来一支笔,蹲在榻上望著熟睡的相公,犯难。

  哎,这麽美的男子,

  估计在他脸上画个王八都是极美极美的……

  将胭脂掺些水,兑糊了。

  用毛笔轻轻一勾,便染了色,

  我跪在榻上,背挺直了,撩起袖子,高举著手,握著毛笔便颤颤抖抖的玷污著我家相公尊贵的脸,不为别的……一大早,看见熟睡的美男,自然便想下狠手,能在神仙似的美男脸上涂鸦该是如何的自傲的一件事啊。

  笔落下了,相公的睫毛轻轻颤抖著……

  我一紧张,手便不听使唤了。

  咬牙,望天……

  便行云流水似的画完了,袖子一甩,毛笔飞几米划个弧,稳稳的进……夜壶里。

  寒,

  这也太巧了些吧。

  一声梦吟

  相公翻了个身,手便搭了过来,昨夜里才穿上的单薄衣衫散乱,凌乱的袍摆遮不住修长的双腿,他迷蒙的睁开眼,“娘子,你起得好些早。”

  他说,娘子你起得好些早,而不是说湮儿……

  这不是重点,

  重点就是,他这麽说的时候,眼角下的胭脂蝶儿轻轻颤抖著,说不出的诱惑。

  胭脂蝶?

  我刚刚不是想画乌王八的麽……抓头……怎麽搞得。

  真是美色当前,手也不听使唤。

  不过霁雪相公这模样,真是清雅妖柔极了,不过……看著有点眼熟……像是……

  “娘子,想什麽呢?饿了麽……相公给你做去。”

  呦,昨夜之前还对我不理不睬,怪我乱送寒玉的,昨夜一过,就对我这般体贴……真是那个色出色生色谁都要爱惜哇,汗,一个先。

  今日,看我家相公,愈看愈觉得怪……

  这个胭脂蝶,若是蓝色的或许看起来会更舒服一些。

  画在眼角下,像是泪痣。,

  让人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抽痛,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萦绕在怀,热热的……我怔愣的望著他的脸,眼神也变的痴迷起来……

  “娘子,我脸上有脏东西?”他迟疑的望著我,徐徐起身,不确定的拿著铜镜,举手投足尽显清雅之态。

  当然没脏东西,我的胭脂可是你亲手调制的,怎麽能算是脏……东……西。

  他静静地站著,怔愣的望著铜镜里的倒影,无言语。

  “相……公……”其实我想问,这蝶儿画的可传神,湮儿可是闭著眼瞎画的,很厉害吧。

  可是他背对著我,身子有些颤。

  清脆的一声响,

  铜镜落在了地下。

  窗外的风吹的竹林哗啦啦轻响。

  他的衣衫飘摇,只见他偏著头望了一眼别处,那个角落里正有著一个斜著毛笔的夜壶,目光缓缓移向窗外,忧伤的望著淅淅簌簌的竹林。

  “相公……”

  我轻拉著他的衣袖,心虚的唤著。

  他继而望向我,有一丝恍惚,面庞少了闲雅平和,竟有著说不尽的寂寞。

  他怎麽了,

  是我惹他伤心了麽。

  “若是我哪儿做错了,相公就明说,湮儿以後再也不乱扔你的笔了……”

  白皙修长的手缓缓伸了过来,即将触到我的脸,却又在那句“相公”二字後,便硬生生的刹住了,他复杂的望我一眼,仓惶逃也似的破门而去。

  我怔怔的看著离去的身影,心里堵得慌,蹲在地上,缓缓将夜壶里的毛笔拿出来,发了一会儿呆,抱著膝盖,眼泪汹涌的流了出来。

  相公……

  湮儿,以後再也不把笔弄脏,弄夜壶里了,

  别不要湮儿,

  湮儿……饿……该朝食了……

  ─────────────────────────────

  [中]

  数一数,

  相公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回来了。

  家里的米缸已经没有米了。

  竹林西侧王婶他们家送来的二十三只饺子已经吃完了,相公种在坪里的草药,能吃的……也被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若是相公再不回来,湮儿怕是连草也没得吃了。

  最近,经常做些奇怪的梦,人也总没神……不知道是不是饿的。

  细细雨声,竹叶沙沙作响。

  我侧卧在榻上,不觉有些痴了,身体蜷成一团,听著外面凄风苦雨,缠绵不休。

  窗子,吱吱的晃悠著,

  鼻子吸吸,觉得自己忒可怜……

  门外传来淅淅簌簌的声响,不像是风声、雨声、竹子声……倒像是……

  突然,一个机灵爬起身来,侧耳倾听,

  碎细的声音停了,过了好一会儿,似乎那人在门外犹豫著。

  叩叩叩

  敲门声。

  我顿时来了神,鞋也顾不得穿,赤著脚丫便跑过去开门。

  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一个仿若仙嫡的人儿有些无措的伫立在门外,单薄的袍子湿漉漉的淌著水,白若雪霜的发丝散乱的垂了一身,他怔怔的望著我许久,犹豫著迈了一步,我撇嘴,退後一步,眼眶红红的。他又进一步,退退退……我退三步。

  死人,把我抛在破屋这麽久,让人家饥肠辘辘的。

  别人都以为相公嫌弃我,不要湮儿了……

  他的身子有些凉,那件浅色单衣挂在他单薄的脊背上,雨水浸湿了衣袍,他望著我,眉目舒展,令人忘俗。我一恍惚,他一用力便悄然的把我拉近身边,手轻轻抬起,抚著我的发,温柔极了,“是我不对,不该扔下你一人。”

  我揉揉眼,哇的一声,扑在他身上便哭嚎了起来。

  “湮儿这几日是怎麽过的,可有吃饱。”

  吃的都是草……

  我低头不语,埋在他怀里更委屈了,全不顾他湿漉漉的一身,死死的抱著他,怕他一会儿又失踪……他前一起一伏,却也透著一股温暖。

  “湮儿,我来晚了,莫怨我好麽。”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眼泪汹涌澎湃,一时间止也止不住,手发颤的攥著他前襟,鼻涕眼泪一股脑的往他身上蹭去。

  相公,我好饿啊……

  “对不起。”他轻叹一声,伸著手,微一用力,也将我搂在怀里。

  “……相公,不要再丢下湮儿了。”我埋在他怀里,蚊子似的哼哼。心里继续加一句,我不想再蹲在墙角啃草了……

  他身子一震,环著我的手有些紧,只是似乎是著凉了,声音也有些颤抖。“湮儿,唤我什麽……”

  啊?

  他说什麽……

  我不知是不是饿的,神有些恍惚,我低头浑浑噩噩的继续做爱做的事。

  几日不见,他的腰愈发的瘦了,我吸吸鼻子,顺著他线条美好的背部来去,前襟被我这一折腾,有些敞开,被雨水浸染的单衣,料子有些透明,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我不免有些痴了……

  今日的相公,有些不同。

  他却握著我不规矩的手,愈发用力了。

  “湮儿,你刚刚唤我什麽。”

  “……相公。”我抬头,有些不解的望著他。

  他清微淡远,眉宇间恍若天人,却透著无比的认真。只是听完我的话,低头思索著,说不出的清雅脱俗。

  为什麽这般问,

  他,他莫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知道我不会烧水做饭,平日里连衣袍都是塞给相公洗,缝个东西都会扎到手……莫不是他这几日在外面遇到更好的,想反悔,不要我了。

  美成仙人的相公,

  什麽活儿都干得任劳任怨会的相公,若是跑了,今後不好找啊……

  我仰著头,拽著他的袖子,无辜的望著他,眼中水光涟涟。

  相公,不要休我……

  以後夜壶我自己倒,

  你的衣袍我来洗,窗帘若是再破,也不拿你的白缎袍去糊窗,遮雨了。

  他明眸若月光般柔和,带著温情,只是专注的望著我,笑得清雅如风,“我不在的几日,你倒是坏事也没少做一件。”

  嘿嘿嘿,我害臊的抓抓头,偷瞄他,他的脸庞沈静闲雅……举手投足这样的风采,这样的气质姿态……

  几日不见,愈看愈欢喜,口也闷闷得,像是等了许久一般,一直在等著他……

  脑海里一刹那间浮现过什麽,却消失尽殆。

  外面雨依旧飘著,他伫在门外却为我挡了全部,脸色苍白,衣衫单薄,却依旧温和的笑著,动人至极。

  雨愈发的大了,竹林摇曳,遥遥的似乎有若隐若现的一丁点昏黄的灯光,我揉揉眼,再一看,便漆黑一片,无迹可寻。

  “湮儿,还不让我进来麽。”他侧著身子,往里迈了一步,反手将门栓了。还以手捂嘴轻轻咳嗽著,秀眉紧蹙,肩膀因为咳而抖得厉害。

  “相公,你怎麽了。”我扶著他,顿时乱了手脚。

  怎麽几日不见,病得愈发厉害了。

  他抬著头,苍白的脸上浮著病态的红晕,只是专注的望著我,一时间挪不开眼。

  突然间,我只觉身子一轻,他手一托,拦腰将我抱了起来,我慌忙搂著他的脖子。

  “怎麽下榻也不穿鞋子,若是著凉了,该如何是好。”他轻轻的说著,虽是责备的话,言语间的宠溺不言而喻。

  只需一句话,便暖到心里去了,我偷偷笑著,埋在他颈窝。

  身子触到榻上,软软的一躺,漫天的雪丝便散落了我一身,他俯身轻轻吻我一下,温软的触感,虽然只是轻轻碰触了唇角,却甜到了我心底。

  他深深看我一眼,莞尔一笑,便撑起身子,不见了人影。

  相公……

  我慌忙爬起身,垂在榻前的脚,却被轻轻抱住,低头一看,原来他正蹲在地上,用自己的袍子捂著我的脚,轻轻擦拭著脏污渍,继而懊恼的抬头,秀长的雪发湿嗒嗒的垂在肩头,眉宇间承载著温情,他轻柔一笑,只消一刻,万物便沈寂一片……风雨竹声仿若不存在似的,我满耳只有他那瞬息的一叹,“湮儿,我忘了自己身上还是湿的,这怕是越擦越脏了,冷麽……干帛帕在哪儿,我给你捂捂,莫病著你了。”

  天籁,仿若置身梦里一般,

  相公虽然疼我,可从没这般露骨过,这般情形……倒是……倒是曾经发生过,好像有一个人……头疼,很疼,唔,不想不想,相公说过不想便不疼。

  “湮儿,哪儿不舒服麽?怎麽……我来看看。”

  他起身,淡定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伸著手便要抚上我的手腕探脉。

  我没好气的将他拽到榻上,无意中却触到那冰凉的身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家夥自己被雨淋成这样还想著照顾人,真是让人又恼又……让人心疼。

  得去把他这一身弄干净了,平日里咳成这样儿,不能再让他受寒了。

  我起身,却被他搂著,被雨水浸湿的身子黏在我身上,冷得我一哆嗦。他却笑得开怀。

  “你若还是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我便把你绑起来。”

  “好……”他站起身来,身形极美好,湮儿来绑啊。”

  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蓦然抖得一蹙,两手伸了过来作势便做出极乖巧的模样。

  ……这,神仙样儿的人还能如此耍赖。

  真是,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你你你,你想得美……”我勉强回了神,结巴的回复了一句,便起身拾了一件干净的袍子抛了过去。

  他被袍子盖了一脸,胡乱扯著,轻笑,却止不住肩膀一颤,侧身咳嗽数声,许久才缓过神来,面庞上看上去没一丁点的血色。

  病成这样,还有资格笑……

  我瞪他一眼,转身,恶狠狠的端著盆子,倒来温水,打湿帕子,却下手极其轻柔的擦著他的面庞,他怔愣,既而望著我不语。

  这样的眉宇……这样的神情……有句话怎麽说来著,眉如远山,目如秋水,不语含情,脉脉浅盈。

  身子一滞,我无声的低头,

  小心翼翼的擦拭著他的发,如此的似雪如泣,令人止不住的心疼。

  “对不起。”我沈默许久才轻声说著。

  “嗯?”

  “我原不知道,你不欢喜我在你脸上描蝶,以後不会了。”所以不要再一声不吭的把我丢下……我什麽都忘了,若是没有你,该如何是好。

  他叹一声,将我抱在怀里,紧紧搂著,“我喜欢的……”他低头四处寻著,不知在哪儿弄来的笔,小心的放在我手里,细软的笔尖儿处还依稀沾了零星一点的蓝渍,像是用了许久才存有的颜色。

  “湮儿以後能日日替我画麽?我想让你帮我描……等著一日等了许久。”

  他脸上有著淡淡的期待,目光温柔似水,让人一见即醉。

  我一愣,起身,作势抚顺毫无褶皱的衣袍,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你若此刻换了干净的衣袍,每日乖乖倒夜壶,替娘子洗衣裳,做好家务活儿,我便替你描。”

  “好。”

  他答得倒挺爽快。

  “还有……”我一脸讨好的趴在他膝头,只差没摇尾巴了,“相公想要描什麽尺寸的蝶,蓝的,红的?相公……”

  他面庞沈如水静如云,拥抱却紧得令人颤抖,明眸温柔的望著我。

  我哑然,仰头无辜的望著他,“相公,还有就是……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