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九重唇边露出笑意，被人半扶半抱着上了马车，秉娴也一并入内，本以为他会不规矩，谁知道竟连动也没动，只是望了她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地方，檀九重重坐了轮椅，秉娴也下了地，见此处似是闹市，却不知道究竟何地，夜幕之中，隐隐传来鼓乐之声。

  两人入内，秉娴道：“这莫非是你金屋藏娇之处？”

  檀九重哈哈一笑，道：“不是。”

  外头如红尘嘈杂，难得里头竟别有幽意。这处不大，放眼看去，只是有座两层小楼，旁边高高矮矮的几间房子，廊下挂着灯笼，在风里微微摇晃。

  “汪汪！”秉娴刚望内走了几步，便听到里头有一阵熟悉的犬吠声。秉娴一怔，向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黑暗之中，有一道影子极快的跑出来。

  那影子跑到秉娴身边，顿时便直立起来，前爪扑在她的身上，极为亲热的将头在她身上一蹭，而后用力的舔她的手。

  正是檀九重养的那只“小天真”。

  秉娴喜出望外，那脱口而出的称呼却又缓缓压回，虽然想将它推开，手却忍不住在狗儿头上用力摸了一下。

  檀九重在身后看着这一幕，此刻说道：“它好像真的格外亲热你。”

  秉娴不语，手在小天真颈间挠了几下，又摸摸它的皮毛，说道：“见色忘义嗯？”却并非是呵斥口吻，只带一些嗔笑之意。

  两人一狗，缓缓的望内而行，檀九重示意，身后推轮椅之人悄无声息退下，檀九重问道：“先前你想问我什么？。。。。。。此处湿气重，不如进屋罢。”

  秉娴道：“不必，这里凉快。”

  檀九重便不再多言，只看着她：“嗯。。。。。。。”

  秉娴道：“当年的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你可有话要对我说么？”

  檀九重歪头看她：“你想知道什么？”

  秉娴道：“我只知道是长公主，皇后，还有驸马一家，我只不知道，你。。。。。。。是谁的人？或者说，你也是跟他们一样？”

  灯笼的光昏黄，让他的脸看起来有几分柔和，眸子在黑暗之中，也化成暗黑的眼色。

  檀九重道：“我是长公主的人。”

  秉娴道：“这么说，你是奉她的命令前去的？”

  檀九重道：“是。”

  “那除开这三方，还有谁参与其中？”

  “并无。”

  秉娴凝视他的双眸，却见他的眸子平静无波，毫无异色。

  秉娴想了一会，便又问道：“长公主跟驸马是为何，我明白，皇后呢？”

  檀九重道：“其实你不笨，奈何你人在局中，或者说。。。。。。。你只是不肯面对。”

  秉娴倒退一步，靠在墙上：“你是说。。。。。。”

  檀九重望着她的神色，静静道：“兰家的女儿天下无双，兰大小姐是有皇后命的，但兰大小姐将御皇子贬低的一无是处，偏生喜欢少王雅风，最糟糕的是，兰大小姐，竟还跟少王订了亲。”

  秉娴浑身忍不住的发抖，一股冷意从骨子里泛出来，她抬手，抱住双臂。

  檀九重道：“唉，皇后她怎么会坐视不理？皇后身后的势力也不能答应。”

  “一切。。。。。。。都是因为我？”秉娴垂着头，喃喃的问。

  檀九重道：“是因你，也不是因你。。。。。。。朝堂之上，本就波澜诡，兰相把持朝政，其实早有诸多人看他不顺，你，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就算不是你，这一日，迟早也要来到。”

  秉娴摇头：“是。。。。。。是因为我！”苦不堪言。

  檀九重道：“你自责也无济于事。伴君如伴虎，兰相其实早该明白这点。”

  秉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极快的流失，身不由己的顺着墙壁，缓缓的坐在地上。

  小天真本在檀九重身边儿看着，见状便跑到秉娴身边，抬头去舔她的脸，似安抚一般，一边不停的低低的呜咽着叫。

  秉娴很像伸手将它抱住，手指却全无力气，只是低着头，说道：“你为何，肯对我说这些？”

  檀九重坦坦然道：“因为我喜欢你。”

  秉娴勉强摇了一下头：“你是他们的刀，你带人抄了我们全家。。。。。。”

  檀九重又极快的说道：“那是因为我先前不认得你。”

  秉娴眼中的泪瞬间跌落下来：“哥舒九。。。。。。。”

  檀九重道：“嗯？”

  秉娴道：“你真的喜欢我么？”

  檀九重道：“嗯。我喜欢你，真心的。”声音里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暖意。他望着秉娴，自己推动车轮往前，抬手出去，轻轻的放在秉娴头上。

  他的手很轻，缓缓的抚摸过她的发，然后落在她的脸颊边儿上，手指一抹，她的泪落在他的手指上。

  檀九重回手，将那滴泪放在唇上：“原来眼泪是这种滋味。”低低说道。

  秉娴问道：“你没有流过泪么？”

  檀九重垂眸摇头：“没。。。。。。”

  秉娴道：“你真是个冷血之人，不过。。。。。。。这样的人估计才会活的好罢。”

  檀九重抬眸看她，忽然柔声说道：“只要你愿意，从此之后，我可以护着你，对你好。。。。。。。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小娴儿，其实你不用这么苦，血海深仇，你自己怎么能撑得住，你连背叛了兰相的那女人都不肯杀。。。。。。。”

  秉娴怔怔的问道：“你说得是真的么？你可以帮我报仇？”

  檀九重道：“当然，我先前做错了，很对不住你，我会尽力弥补。。。。。。。只要你来我怀里。”他的声音如此温和，面色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神情，一瞬间，连冷风苦雨的廊间，也变得不同。

  不知哪里，传来细微的鼓声。

  起初是极缓慢的鼓点，然后逐渐的快了起来。

  秉娴迷茫的眸子，起了一点火星，逐渐清明，仰头说道：“这是。。。。。。。春宴祈福的盘古大舞曲子。”

  檀九重见她忽然转了话题，微微垂眸，道：“是啊。。。。。。。离此处不远，是御乐司的招募处，最近大概是因筹备春宴，晚间会在此演练舞曲。”

  秉娴静静听了会儿，道：“哥舒九。”

  檀九重道：“嗯？”

  秉娴道：“你可知道我爹爹为何曾说我天下无双么？”

  檀九重看着她，知道她有话要说，便缓缓道：“我不是很清楚。”

  秉娴道：“因为爹爹说我很聪明。”她笑了笑，手在小天真的颈间摸了摸，说道：“这盘古大舞，我只在宫内见过祈福春神跳过一次，回家之后，偷偷练了三个月。”

  檀九重皱眉道：“听闻跳盘古大舞的春神，必须先跳一年，再训两年，才能将舞蹈跳得纯熟无差，是万中无一的好手，因为要在鼓上舞，有些舞者甚至失足身亡或者跌做残废。”

  秉娴道：“是啊。。。。。。。”

  檀九重道：“你只看了一次便记住了？”

  秉娴道：“我没有在高鼓上，只是在地上画了圈子跳，我怕爹爹担心。”

  “三个月？”檀九重道，“三个月便会了？”

  “嗯。。。。。。。”秉娴点头，“所以我爹爹说，我是他天下无双的女儿。”

  檀九重道：“小娴儿。”

  秉娴眉眼弯弯，低低笑道：“嘘，不要高声，这件事，是我跟爹爹之间的秘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我会跳。”

  如今多了一个他。

  檀九重凝眸看她，那一瞬，她面上的，是一种天真的笑容，在夜色之中绽放。

  秉娴忽地道：“你想不想看我跳？”

  夜色之中，她的眸子水汽横溢，定定看他。

  檀九重却忽地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好像那不远处的盘古舞曲，鼓点一下一下敲响，然后，不由自主。

  他并未回答，但是眼神已经将他的心意暴露无遗：想，极想！

  外头还下着雨，哗啦哗啦的伴着鼓声。

  秉娴缓缓起身，道：“好久不跳了，有许多步法都忘得差不多了，试试看罢。”舒展了一下腰身，仰头看看天空，雨水从天而降，她却毫不迟疑的迈步下了台阶。

  檀九重本想叫住她的，望着那窈窕身姿浸入雨中，却又不能出声。

  “哈哈。。。。。。。”她长笑着，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儿，仰头闭眸，任凭雨水打在脸上身上，极为自在。

  雨浇落她的身上，很快的湿透她的全身，伴随着低沉缓慢的鼓点，雨中的女子，细腰长褪，素颜星眸，跳起那一曲天下闻名的盘古大舞。

  檀九重一眼不眨的看着，看她张开双臂，起舞雨中，肆意而放纵的舞动着。

  耳畔鼓声从缓慢道逐渐急促，雨点落得急，打在她踢出的长腿上，飞起一溜儿的水花，她在雨水之中轻轻一踏，地上水花四溅，宛如一朵水莲盛开，她飞身往上，似要凌空而去，却又如仍贪恋红尘，复又落地。

  鼓声一下一下，配合得天衣无缝。

  倘若是在鼓上，她的每一次跃起，每一下踏足，脚下的大鼓，都会发出声响。

  但此刻，于无声处听惊雷。

  鼓声也逐渐的弱下去了，她的腰肢柔软的向后弯下，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鼻尖几乎要贴着地面，那纤腰简直要折断相似。。。。。。而鼓声在将尽之时，偏又缓缓的复生，于是，伴随着爬升的鼓乐，她及其缓慢的又起了身，雨水从她的胸腹滑落颈间，自发端洒落，而后随着她猛地已挺腰，满身的雨水尽数撒了出去！

  灯光烁烁里，如水晶碎裂，点点都印入他深深的眸子之中。

  而她昂首，双臂一振，手向空中一招，随着这动作，那低沉缓慢的鼓声之中忽然加了筝曲，如许奇妙，恰到好处，似被她召唤而来。

  她抿嘴而笑，这一刻，她与天地，雨水，乐声，甚至是夜色，浑然融合一起。

  是一种自然自在之美，无人可比，天下无双。

  而他的眸子之中，——于斯，那鼓声的雄壮之中多了几分婉柔，像是经过了寒冬，迎来了初春的和暖岁月，而起舞之人，舞风也赫然一变。

  她已化身风为质云为魂的使者，似从天而降的仙娥，——那分明是只应天上有的绝美舞姿，举手投足，牵引他的目光。

  他的魂魄都被引了过去，一眼不眨的望着正翩然起舞的女子。

  檀九重从来也不知道，他竟然会从跳舞这种妇人所为的狎乐玩意之中，看出了慷慨激昂跟惊心动魄。

  心神荡漾，呼吸都屏住，按着轮椅手柄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缩紧。

  一曲终了。

  雨中的人，久久不动。檀九重也定定的看着，心头有一股火，簇簇燃烧，又有一调河流，火在熊熊燃烧，水流遮盖其上，压住那团火焰。

  秉娴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迈步向他走来。

  檀九重忽地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小天真呜了一声，前爪按地，向前几步，又有些不安的后退回去。

  秉娴走到檀九重身边：“哥舒九。”

  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水淋淋的，不知道是汗是雨水，双眼更是炽热而极亮，脸颊却因激烈的运动而晕红一片。

  如许明艳，如许动人，甚至让人。。。。。。。。

  檀九重竟垂了眸子：“嗯？”

  秉娴问道：“你喜欢我么？”

  檀九重心头一动：“嗯。。。。。。”答应的不似先前那么痛快，眸子也不曾抬起，长睫细微的抖。

  眼前光影一暗，檀九重皱了皱眉，刚要抬头说话，却不料秉娴已经俯身下来。

  ——那柔软带着雨水气息的双唇，正好贴在他的唇上。

  他心底的冰冷河流忽然嫌弃滔天波澜，下头被压住的火焰，咆哮而起！

  67　醉垂鞭：人人道柳腰身

  轩腰微挺，募的僵直，像有某种东西，从后脑道脊背上嗖的爬过，带着灼热火光。

  檀九重一时竟无法反应，察觉那无比柔软的唇瓣压着自己，冷冷的幽香逼得他几乎窒息，那按在轮椅手柄上的手，牢牢的扣着，把手不堪压迫，低低发出碎裂之声。

  近距离看，那双暗沉色的眸子里，仍带着一丝的蓝，藏在暗影里的一点蓝，略似懵懂之色／

  秉娴抬眸对上檀九重的双眸，微微眯起眼睛，手向后一勾，勾住他的脖子，双唇用力，舌尖轻扫，深吻如突然侵入。

  而檀九重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双眉皱起，他抬手，便要将她搂入怀中。。。。。。。

  但时机稍纵即逝，就在极快的瞬间，秉娴的手一松，却已经起身后退。

  先前亲昵的唇齿相接，相濡以沫，仿佛幻影。

  檀九重一怔，他的唇上还带着她的娇香气息，挥之不去。

  他抬了眸子看她。

  秉娴亦望着檀九重，他看到她的樱唇越发的红，红的诱人。

  他心里头憋着一股火，似要裂开来，却又忍而不发：“为何。。。。。。离开？”

  “我只是不放心。”秉娴背对着檀九重，望着面前沉沉雨夜，身上燥热，她闭上双眸，深深呼吸。

  “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她闭着眸子，唇边带笑，微微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