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锚
作者:牛奶骑士      更新:2023-04-15 10:14      字数:2087
  只是这样。

  太简单了。

  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谢渊紧握着手中的刀刃,看着狗一样倒在血泊中谢齐的尸体,心中生出些荒诞的悲凉感。

  这种卑劣的、低贱的、如蝼蚁般的人,曾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圆圆,圆圆……”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一双冰冷的手掌,覆在谢渊紧握着刀柄的手上:

  “把刀交给妈妈,妈妈会去警察局自首。”

  她手指轻轻颤抖着,声音也带着哭腔,却故作镇定地露出个笑容:“妈妈不会让你去少管所的。你还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决不能留下案底……妈妈……妈妈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地搂住谢渊的身躯:

  “对不起啊……是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带着温度的泪水顺着领口,一滴滴砸在他颈上。

  原本不是这样的。

  谢齐原先是县里钢厂的工人。

  在那个年代,工人的工资虽低,可也算得上是铁饭碗,谢齐夫妇二人全凭那一月八九百元的工资过日子。

  但谢齐从来就不是什么老实人。

  那时的他和狐朋狗友在游戏厅内接触到了老虎机,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每个月的工资都让他拿去输了个精光,而后便开始借钱,总想着有一天能翻本。

  母亲为了补贴家用,挺着大肚子去街边摆摊卖小商品。

  可即使这样,还是入不敷出。

  眼看着日子就要过不下去,谢齐便打起了歪心思。

  他不知从哪儿搞了个柴油桶来,每日从厂里偷柴油带回家,再转手拿出去卖掉。

  六十升的柴油桶,每次都装的满满当当,一桶柴油能卖出七十元的价格,几乎相当于工资的十分之一了。

  谢齐尝到了甜头,行事也愈发大胆,有时一日甚至要偷两桶油回来。

  这般猖狂的做法哪儿有不被发现的道理?

  钢厂很快便查到谢齐头上,他也就不出预料地下了岗。

  也就是那段日子,谢齐染上了酗酒的恶习。

  母亲想方设法,找人托了各种关系,给谢齐承包了一辆出租车。

  可他不愿好好开车,每个月只堪堪跑够工时,剩下的日子都窝在家里将自己喝成滩烂泥。

  母亲劝过他,可他反而以“拖油瓶”为由,打了母亲一巴掌。

  不知他是否从那一耳光中获得了什么启示,从此他更坚定不移地将一切过错推到母亲身上。

  于是母亲便成了他的出气筒,稍有不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从谢渊记事起,家里就是这样的氛围。

  喝了酒后就化身为怪物的暴力父亲、只会求饶道歉的柔弱母亲,以及,对一切都无力阻止的、软弱的自己。

  年幼的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认真读书,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就可以带着母亲逃离这个魔窟。

  直到那天的发生。

  记忆中,那也是个如今日一样,灰蒙蒙的下午。

  他甚至忆不起谢齐因为什么事突然大发雷霆。

  他只记得谢齐挥动着拳头,额前冒着青筋,面容如来自地狱的厉鬼般扭曲,一拳又一拳地狠狠砸在母亲身上。

  母亲像是个沙包袋一般,倒在一片血泊中,了无声息。

  屋内只余谢齐的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

  谢齐发了通脾气,啐了两句,转身进了卧室呼呼大睡。

  谢渊立在那片血泊旁,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母亲的尸体:“妈妈。”

  “妈妈……”

  他怕惊醒谢齐,小声地喊道。

  母亲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尸体旁,坐了一夜。

  谢齐一觉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

  他晕晕乎乎地从床上起来,看到母亲仍保持着昨晚的姿势趴在地板上,气得上前就是一脚。

  不同于常人的冰冷体温和僵硬的身体令他意识到——他打死了人。

  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恶狠狠地威胁了谢渊,而后剪断了电话线。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觉得安下心来,吹着口哨去楼下小卖铺买酒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把房门给反锁上。

  回家后,就又是连续几日的醉生梦死。

  期间,母亲的尸体就一直这么摆在客厅中。

  谢渊没哭,也没闹。也就这么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他饿了就啃方便面,渴了就去喝自来水,而后继续坐在尸体边,目光平静地落在母亲面上,似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

  也不知究竟过了几天,母亲的尸体已经开始有些发臭。

  秦姨也碰巧在谢齐睡着时找上门来。

  秦姨向谢渊询问母亲的事情,谢渊只冲她摇头,问道:

  “秦姨,你家有没有头孢?”

  两天后的清晨,一阵尖锐的哭喊声叫醒了整栋居民楼的住户。

  谢渊哭嚎着,不住地拍打着铁门:

  “救命啊!”

  “我爸爸死了!”

  “有没有人能救救我爸爸——”

  ……

  消防员撬开房门,才看到这令人震撼的案发现场。

  七八十平的小房间中,竟抬出了两名成年人的尸体。

  女性死亡时间已超过一个星期以上,男性死亡时间则不到二十四小时。

  家中房门反锁,电话线也被剪断,卧室残余着大量的空酒瓶酒罐,几乎令人无从下脚。

  经尸检验明,女性成人的直接死亡原因为暴力击打所致的颅骨骨折,且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多处骨折。

  男性成人则是因为饮酒后服用了大量头孢类药物出现的中毒反应。

  最后案件以男性殴打妻子致死,而后畏罪自杀结了案。

  这案件在那平淡的小县城也算是轰动一时。

  但任凭人们如何讨论,也从没有人把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当作过杀人凶手。

  在谢渊即将被移交给福利院之前,暂时在秦姨家借住了几日。

  离开那天,秦姨将他送到家属院门口,在法院的车前停下脚步。

  她面色复杂,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不要变成你爸那样的人。”

  谢渊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是假的,是冒牌货,只是一串数据,一堆代码而已。

  他知道的。

  “没关系,”

  “已经没事了。”

  他这么说着,将下巴轻轻搁在女人肩上,阖上眼皮。

  如海面上漂浮着的小船,终于寻到了它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