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停云
作者:贼道三痴      更新:2023-04-16 09:22      字数:2579
  陈cào之将两只兼毫长锋笔搁在砚台上,十指交叉,看着自己写的这幅字,觉得两种书体都有进步,颇感欣慰。

  散骑常侍全礼先前一直沉浸在陈cào之独树一帜的行楷书法中,这时才发觉陈cào之用这两种书体写的是一首仿《诗经》体四言诗,全礼也算博览群书,但却不知这首诗的出处,他用晋朝官话洛阳腔吟咏道: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再荣。竟用新好,以招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自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吟罢,赞道:“比兴复沓,哀而不怨,诚国风之流亚也,好诗!好诗!”又问:“cào之小友,此诗何名?何人所作?”未等陈cào之回答,他自己就挥动着麈尾朗声大笑起来,说道:“想必cào之小友又要说‘君食jī子,觉其味美,难道还追问是哪只jī所生的吗?’哈哈,妙哉斯言!”

  丁异和禇文谦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全礼话中之意,什么jī子母jī的,简直莫名其妙,但有一点很明确,全礼很欣赏陈cào之,竟然不顾尊卑之分称呼陈cào之为小友,这真让丁异和禇文谦大为吃惊。

  陈cào之躬身道:“长者有问,小子敢不作答,此诗名《停云》,托以怀友,实思故亲。”

  全礼摇头赞叹不已,命侍者将陈cào之这幅字收起,他要带走,又对禇文谦笑道:“丁氏娘子有如此小郎,禇君要娶之大不易啊,哈哈,丁兄,在下告辞了。”也不待主人相送,迈步便出了大厅,厅廊下自有全氏仆役接应。

  禇文谦满面羞惭,全常侍虽然没有直言陈cào之的书法在他之上,但那态度不言自明,尤其是最后那句“娶之大不易”的话,简直让他有无地自容之感,僵着一张敷粉难掩其黑的脸,向丁异告辞,再不提半句求亲之事,匆匆而去。

  丁异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两位贵客出门他都忘了相送,转头四顾,窗明几净的正厅除了几个侍者之外就剩他和陈cào之了。

  陈cào之正准备起身回小院,却听厅壁左侧那张镂刻jīng美的竹帘后传出丁yòu微的声音:“小郎,到这边来。”

  陈cào之便径直掀帘进去,见嫂子丁yòu微与其叔母吴氏隔案对坐,雨燕和阿秀侍立一边,嫂子帷帽已摘下,双眸明亮如星,洋溢着不可言说的欢喜。

  吴氏则茫然不明所以,她只看到陈cào之与禇文谦较量书法,好象也没分出高下吧,那禇文谦怎么就告辞了呢,不娶yòu微了吗?

  吴氏起身正要出去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一撩开竹帘却见那个贵客全常侍去而复回,便赶紧退了回来,随即便听到丁异唤道:“cào之,全常侍有话问你。”

  陈cào之回到厅中,只见意态洒脱的全子敬笑呵呵从身边随从手里接过一卷纸本,递给陈cào之道:“近来衰惫多忘事,这是昨日江边赠笛人托老夫交给你的,上面录有如何保养柯亭笛的种种秘法,说来稀奇,他又怎知老夫一定就会再遇到你?——cào之小友,那柯亭笛当世无二,你要好生珍惜才是。”

  “什么?柯亭笛?”丁异惊诧道:“柯亭笛是桓伊桓参军心爱之物,怎么赠给陈cào之了?”

  桓伊,字叔夏,小字野王、子野,祖籍谯国铚县,乃名将桓宣之子,与谯国龙亢的桓温家族是远亲,现任桓温军府参军,以风雅著称,善音乐,曲尽其妙,号称江左第一。

  全礼笑道:“除了桓野王,还有哪个有如此旷达风致?不过赠笛之后桓野王还是忽忽若有所失,意有不舍,不能忘情啊,是以让老夫代为寻访,望小友珍惜此笛。”

  陈cào之心道:“还真是柯亭笛啊,昨日那赠笛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桓伊,桓伊是东晋名士,《世说新语》里有一则写道: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雅人深致,让人神往。”当即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烦请全常侍将此笛带回交与桓参军吧。”

  全礼大笑道:“岂有此理!若如此,桓野王岂不为人所笑,半世雅名休矣!对了,还有一事,老夫又差点忘了——,”说着揉了揉脑门,续道:“你把昨日所奏的两支曲子的曲谱录下来,桓野王深爱那两支曲子,只听一遍,未记全。”

  陈cào之道:“容我细细录谱,明日再交与全常侍如何?”

  全礼道:“好,老夫明日派人到这里来取。”扭头对身边那个随从道:“明早提醒我一下,免得又忘了。”

  那随从应道:“是。”

  ……

  丁异送罢全礼回到正厅,吴氏正等着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yòu微的婚事成不了啦?

  头戴黑纱帽的丁异手捻白须,摇头苦笑道:“没听全常侍说吗?丁氏娘子有如此小郎,谁敢娶啊!”

  吴氏不忿道:“yòu微早已不是钱唐陈氏的人了,若不是夫君宽容,允许他陈氏叔侄一年来探望一回,陈cào之如何能上得我丁氏之门?竟还来管yòu微出嫁之事,这与他陈氏何干!”

  丁异这回倒没有特别动气,说道:“还是yòu微自己不愿嫁啊,所以推出她小郎来支吾,我倒是没想到陈cào之竟然小有才,就连桓参军、全常侍都看重他,如此看来,这个陈cào之前程应不在其兄陈庆之之下。”

  吴氏道:“陈庆之就算不夭寿,以他的寒微门第还能升到高品显职去!依妾身看,这陈cào之即便再有才,也只是下品浊吏的前程,在钱唐怎么也不能与我丁氏相提并论。”

  丁异还在捻须摇头,说道:“罢了,yòu微硬是不肯嫁,我这个做叔父的也不好qiángbī她,传扬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毕竟女子守节乃是美德,罢了,就随她去吧——”

  “啊!”吴氏瞪大眼睛道:“夫君要放yòu微回陈家坞?”

  丁异失笑道:“焉有是理!我不会象先兄那样糊涂,接回来的丁氏女郎怎么能让她再回寒门去,我钱唐丁氏岂不成了他人的笑柄了!”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说yòu微愿意守节就随她,以后莫要再四处托人为其说媒了——唉,这次求亲不成,那禇文谦又自感大失脸面,只盼禇氏不要迁怒我丁氏才好,士族失和,又在同县,总是不美。”

  吴氏道:“禇文谦要恨也只会恨那陈cào之,怪不到咱们丁氏头上。”

  丁异捻须不语,心道:“钱唐士族对我丁氏与寒门陈氏联姻一向冷眼暗笑,这下子好了,本县士族首领全常侍也看到了,当年yòu微嫁给陈庆之也不完全是因为先兄昏愦,陈氏子弟家世虽然寒微,但德与才还是值得赞许的,全常侍不也赏识陈cào之之才吗?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对我丁氏日益衰微的族望或许不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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