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君不食豚乎?
作者:烟梢      更新:2019-12-03 08:43      字数:11920
  江边微风轻拂,破屋里篝火成烬,四周衰草皆如泣,啾啾的虫鸣声和阿米兰的无声啜泣在夜色微光里嘤嘤回荡。

  哭?分了很多种。

  其中有一种是喜悦,其中有一种是压抑到深处的释放!

  男儿泪不轻弹,一弹便如江水涛涛,和是否坚强柔弱无关,是对过往的回溯,是一江碧水东流尽。

  强从弱出,往事依依。

  不能释怀的都埋在心底,深埋,压实,变成一头头在心底里作祟的怪兽,心底里存着一处怪兽的乐园。

  怪兽,终是要饮血食肉,只不过却不是此时。

  “归根结底,你太弱小了,弱鸡!”

  “你要好好活着啊!阿米兰!”

  “……”

  好似阿飞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像是许多年前有人说着:“你这个弱鸡,你要好好吃饭啊,医书又不能当饭吃……”

  一时间,世间已大不相同,阿米兰终于不是孤单影只,一股山洪爆发后的狼藉在心底里暗生,泣已干,人如春柳又发新枝。

  一股蓬勃的生机如天地初分之时,清则扬浊则沉,清是爽朗,洒脱;浊是心底的怪兽嘶鸣,欲饮血嗷嗷。

  清浊既已理清,思绪更是分明。

  这尘世涛涛如逝水东流,生、死、哀、乐,悲、怒、嗔、痴皆如一江流水,拦不住,挡不得,饮不尽。

  阿米兰手提木剑望着大江,眼中清明透彻,衣衫猎猎做响,如一柄利剑就要夺出。明月照大江,清风拂面,似乎丹田里的那股剑气亦有所感,蠢蠢欲动。

  微闭着双眸,感悟着体内的那一道剑气,只觉得体内真气奔涌,似凭空暗生,似剑心已固,凛冽肃杀。

  丹田里小蛇吐露,似有一股芬芳,氤氤氲氲,飘飘洒洒……

  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不吐不快,阿米兰平平的一剑向着大江斩了过去,招法拙劣,可似有一股意念生在其间。

  见只剑气横空,有如平地里升了一弯月芽,似萌未萌,含苞待放,似新生之花,似初春暖阳。

  大地春潮,万物始。

  那芽儿先是一点,又是一线一片,终于浩浩荡荡,似秋风过野,万物倒伏。江面之上,浮动的月影顷刻碎裂,江中鱼儿跃出,水流断了又生……

  借着剑气之助,如禅僧顿悟,阿米兰心底生了一颗剑心。剑心既成,温润其表,肃杀其实,只差仇人狗头。

  这江湖,终还是爱恨情仇……毒堂?毒门!一字只差,似乎不尽相同。

  一声长笑,阿米兰再看手中的木剑,已是昨日沧海;飞花落叶,何物不可为剑?这剑心是压抑后的洒脱,是纵横尘世的逍遥。

  剑心,剑意,似也只有一步之遥。

  啊?

  如老僧顿悟般的阿米兰却突闻江中声声的嚎叫,一艘大船如怒海里的孤舟起伏摇晃,又如秋风中的落叶旋转不休。

  敢情是江中有人?

  “蛮挫鸟,那个腌臜龟奴尽敢调戏小爷……”初始时楚逍遥一声高喊,声如洪钟,可又突然气短,似乎才认清那一剑之威,他可惹不起,大声道:“是那个前辈高人在此练剑,你也不看看江中有人没人,可是苦了我啦!”

  大船摇晃,船上醉乎乎的楚逍遥更是摇晃,半壶好酒可是洒的涓滴不剩。

  也真是巧了,阿米兰一剑正斩到楚逍遥乘坐大船的前方。也难怪,这里离铸剑镇本就不远,实在是因缘际会?

  小破车已成了玉撵,阿米兰此时已有若新生,浑身节响,心境已大不相同,闻江中声音已知是楚逍遥那厮。微微一笑,又用哨声唤了老驴,长身而起,有若脚底生着清风,一托一越,足底不沾江水,已站立在大船之上。

  看了看半醉半醒的楚逍遥,戏言道:“楚逍遥,你看我这个前辈的一剑如何?一斩断江,还入不入得你的狗眼?”

  大船稍定,楚逍遥也才稳了稳身子,看着面前的阿米兰,酒已醒了过半,拎着酒壶愣了一瞬,大笑道:“表兄,怎么是你?……”

  才说了几个字,阿米兰便打断道:“姓楚的,你还有完没完?还没有洗脱了嫌疑,再敢胡乱攀亲,小心着我手里的剑,断的可能不再是江水,而是你的脖子!”

  脸上温润,空气里却有萧瑟。

  摸了摸脖子,楚逍遥笑道:“也才几日未见,阿兄剑法又有精进,抽剑斩江,可真是威武,如此江中美景,明月高悬,何不浮上几大白?不然可不是辜负了你的狗屁一剑?”

  两眼瞥着,一脚前一脚后。

  “酒要好酒,温酒,不然便斩了你的狗头!”阿米兰心中有个疑问,正好要问楚逍遥,也不管他的机敏,戏言道。

  其实他已猜到,楚逍遥确无害他之心,做下那大案的想来应是魔道中人,和隐门楚家无涉。

  只是阿米兰心中仍有疑虑:那买凶害他的人是谁?灵夫人的那个故事,另一个版本又是什么?

  如果是魔道中人做了下了大案,那买凶又说不通,魔道买凶?不是开玩笑么?所以阿米兰猜测,应该不单是魔道一家所为。

  可天下魔道之人众多,又不知道是那一家。但有了初一,十五还会远吗?

  至于灵夫人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却是阿米兰想知道,那山洞中的骸骨是谁?或许有些蛛丝马迹。

  一道剑气已有如此威能,想来并不是无名之辈。

  心结已开,倒不是忘了仇怨,只是埋的更深。此时再看楚逍遥,也觉得是个有趣之人,或许算是个朋友?

  “小事一桩!”

  楚逍遥大笑,想来也是心情极好,命人拿来好酒,温炉,又置小几在船头之上,才又道:“阿兄,你半道上独自骑驴飞奔倒是气贯长虹,洒脱的很,留我一个人在林子里挨蚊子,还好我皮厚,不然你恐怕已见不到我了!”

  脸上哀婉。

  笑了笑,捏了一盏酒,阿米兰道:“你堂堂隐门楚公子,说的倒是凄惨,你说吧,为什么又追我到此?又躲在我的剑光后头?是不是又要害我?”

  木剑摆在脚边,阿米兰用手指了指。

  楚逍遥假意气急,怒道:“阿米兰,你要喝酒便喝,不喝酒,我可是就撤了,有驴了不得?驴脾气……”

  啪!

  一个木盒被楚逍遥拍在了小几上,缓了缓,又道:“送你的,不要谢我,我隐门的探子,可不是吃素的。

  这天下事,除了风满楼,就数我隐门最是知底,也不是大言不惭,只有你这个蕞尔小国的寡民不知道而已!

  寻个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鸟歪货……”

  阿米兰很想撕他的嘴,可是想想又算了,倒是被小几上的木盒所引,他怀里也有个木盒,正是琉璃仙子所留。

  心道:“琉璃仙子,你又能躲到几时?”

  大江奔流,一船东去,江有十八弯,再有八个弯,在江边气候最温润,天下最富庶之处,便是天启国的都城天启城。

  阿米兰的思绪已越过了江弯,停留在那一座大城里。

  见着楚逍遥似假中有真的气急,又用最大的声音说了最怂的话,阿米兰也不好再过逼迫,喝了盏温酒,只觉江中夜风虽冷,可全身已暖洋洋。

  舒爽!

  指了指小几上的木盒道:“你隐门杀人得来的财货,我毒门可是不收,你还是拿回去吧?免得污了我的手!

  再说了,收你的礼物算怎么回事,你可不是美娇娘!”

  “呸!毒门又干净了?”楚逍遥啐了一口,已是伸手打开了木盒,却见里面躺着三套钢针,道:“怎么样?阿米兰,这个礼物你是收还是不收?

  不收我可扔江里了,美娇娘,呸!”

  美滋滋的喝了口酒,楚逍遥老神在在。

  当初阿米兰和王铁匠约定的三套钢针三日后取,这那里到了三日了?三套钢针已摆在了面前,制式一样,正是阿米兰依着《药经》里的样子所绘,笑道:“楚逍遥,你把王铁匠如何了,莫不是拆了人家的铺子?不然何以如此之快?”

  “那用那么麻烦,多使了二两银子而已”楚逍遥无所谓的道,看了看阿米兰的脸色,又无奈道:“又给他看了看我的刀!”

  阿米兰哈哈大笑,说道:“楚兄行事无端,真是赖皮狗一只,当浮一大白!”说着话,又连喝了几盏酒。

  只觉得江中夜色迷离,心中没来由的畅快,想着:“也不知石朗这个骑猪的少年现下何处?痔漏之症好了没有?江湖飘飘,遇人又转身,或许白发不能见,真是人生憾事!”

  事到如今,自见了阿飞始,阿米兰也才敢回首往事,令人唏嘘。

  一串串的名字在阿米兰的心底浮起,石朗,秦若若,司云,药老,苏尼……揭了疮疤不是疮疤已好,而是心中笃定。

  看了看躺在身边的老驴,又几盏酒下肚,阿米兰道:“楚逍遥,虽不知你跟着我做什么,可也算是我的朋友了,朋友喝酒岂能无肉?

  君不食豚乎?“

  江中美景甚,两人胡言乱语,推杯换盏,几不知岁月时光……

  阿米兰已有些微醺,美酒美景过往事,已然独醉。楚逍遥更是好不到那里去,他早已独自喝了许多,此时也是醉眼迷蒙。

  多半晌后才道:“阿兄不知人间烟火,可知豚贵?“又哈哈大笑,似意有所指。

  “那便说个故事来听,以助酒兴?你还差了我灵夫人的另一个版本!”阿米兰回道。

  楚逍遥正了正衣冠,一张俊颜比禽兽还要禽兽,小脸儿红扑扑,看了眼阿米兰,便道:“你好看你说的都对,那灵夫啊……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