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白日见鬼

  关北海并没有跟省博的工作人员回县城宾馆去住。他把行李里带来的铺盖摊在了棚子的角落里。言明让建筑队明天来施工,会在凉棚边搭简易的临时砖屋,作为工地的日常住宿。

  他的提议基本被大部分人接受，除了省博几位风湿关节炎的老同志,关北海得体地劝他们爱惜身体，在深秋的寒风里起早贪黑这种事就交给年轻人来做之后，他们就缩回县城,再没出现过。

  当天晚上,关北海召集已到现场的工作人员开会讨论发掘方案。

  毫无疑问,从现有盗洞进去是最便捷的办法，如果要另外开掘，容易破坏墓室结构,西汉墓内部有木制也有石制，年代越早的，用木制来支架的越多。虽然这个墓连机关都是用石头来设计，并不代表它内部支架很坚固。如果另外开凿，搞不好会造成墓室塌损。因此大家主要都集中在考虑如何移除盗洞口那层坚固的封石上。

  鉴于它表明平整，人工打磨痕迹很重。大家普遍认可是墓里面的机关石球或石板。

  化学组的鉴定出来后，他们知道堵在盗洞口的东西成分是铝矾土，硬度相当高，要想凿通很是费力。

  “铝矾主要成分是氧化铝，”化学鉴定组组长说：“如果靠人力来挖，得十天半个月才挖得开。”

  关北海点头，又综合了一下几位队员提的意见。

  “硬凿是行不通的。刚才讨论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炸药。二是化学方法。我们这里虽然有技术施工队能小规模爆破，但是我们根本不清楚墓中结构，这种方法不到万一最好不要用。西汉墓都很深。跟那些平地起陵，地宫偏浅的陵墓很不一样，可能一炸，整个墓就陷下去了。至于另一种方法，刚才化学组长也说了，封石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铝，用酸或碱性物质都能和它反应。但是这种方法也有风险，万一引起墓室里酸碱不平衡，破坏了现场，也是得不偿失的办法。所以在选用的物质上，一定要仔细斟酌。”

  这种讨论周清尧没参加，但是结束后关北海走出凉棚，眉头紧锁，沉默地抽烟。虽然才来了一天，但是他心知晚一天就被动几分，恨不得第二天就能打开封石下去。

  今晚讨论的结果虽然暂时确定了使用化学方法来打开铝矾封石，但是却没有想出既能综合氧化铝，又能万无一失不破坏平衡的具体操作方法。墓中棺椁外的陪葬品，例如陶土瓦罐，都是很脆弱的，偏偏强酸大都容易挥发，不能挥发的硫酸更是危险，渗透一点进去都会破坏古董。

  听关北海断断续续说完烦心事，周清尧不懂什么酸啊碱的化学反应。道：“你们不能把盗洞口挖大么？然后再把封石拉出来？”

  关北海道：“这个墓周围裹了一米多厚的白膏泥，非常密实，紧紧粘在封石上，要把盗洞挖大一寸，都跟凿开封石一样的难度。”

  周清尧默默点头。他记得打盗洞的时候最艰难的就是最后两米，一层白膏泥一层木炭，简直不是用铲挖得动的，都是拿铁锥敲出孔，再一勺一勺舀出来的。实在粘得太紧了，他和老四昼夜轮着挖，都足足挖了十天。

  “而且，即使挖大了盗洞，能把封石拖出来，这个盗洞是倾斜向下的，说不定要吊车才能把封石吊得起来。吊车还得几天后才开过来。”

  周清尧道：“你这是猴子吃火栗，赶得跟火烧屁股似的。之前一个月都进不去，你这两天就想进去。简直是想得美。”

  “是啊。”关北海吐出一口烟圈：“心急也没用。”

  其实周清尧倒是知道一个土方法来对付墓中坚硬的金刚墙或封石，当初他们挖盗洞时并没有遇到机关，所以就没用。而且那种土方法要的东西量比较多。周清尧不想引起关北海怀疑，所以忍着没告诉他。

  结果等了两天，关北海望着化学组长的报告：宜用弱酸性性质稳定不容易挥发的东西来和封石产生化学反应。却一时间找不到材料。实验室配好送过来要经过各种审批，需要量不小，路上得耽搁不少时间。

  “不能就地找材料么？”关北海不是这个专业，只能这样问。

  “这光秃秃的地方，连草木灰都烧不出来，哪有什么材料。”

  周清尧实在迫不及待想进墓，忍不住偷偷在化学组长的文件上方留了一张匿名纸条。

  当天组长欣喜地来找关北海：“有人告诉我一个方法，可以安全地弄开封石了。”

  “说吧。”关北海很急切。

  “羊粪。”

  “什么？”

  化学组长道：“弱酸性，稳定不易挥发，完全符合。你让人明天去几公里外的羊场里拉几筐羊粪，堵在封石前面，再用热水浇，矾土就软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羊粪那么多，用都用不完，而且也不会损害到墓里的古董。”

  “这是谁告诉你的？”

  “匿名纸条留在我的桌上。”化学专家把纸条递给关北海，上面的字歪扭难看，像是用左手写的。化学组长边说边笑：“想不到我们这里，还有甘做无名英雄的人。”

  “不对。”关北海眼神清冷下来：“既然是好用的土方法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羊粪化学成分的确安全可靠，不会有鬼。”

  “不是说这个，如果方法本身没问题，那就是使用这种方法的人有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

  “这可能盗墓贼用的方法。提供给我们的人，不想被怀疑曾经有过盗墓贼的经历。”

  化学组长愣了一下，随即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之中的谁，之前可能有过盗墓经历？其实我说，这也正常，谁没犯过错呢？既然大家现在都一起工作了，再去翻旧账也没意思。总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土夫子专业的知识和娴熟的技术能够帮助我们考古，也是一种贡献嘛。”

  关北海没有追究这事，但私下还是把那堆人事材料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

  新鲜羊粪运来后，捂在封石前面。热水用工地上的煤气罐烧，源源不断送进盗洞。热水浇在封石前的羊粪上，腥臭味道从盗洞里传出来。考古队工作人员轮流戴着口罩下去边浇边铲，虽然闻着难受，但是大家心情都十分雀跃。因为这样进度真的非常快，只用了一天，铝矾封石就被挖薄了五十厘米。

  在感慨进度快的同时，大家都吃惊这个封石实在很厚，连续浇了五天，换了半吨羊粪，用完了几十个煤气罐，终于把封石完全软化挖开了，丈量下来封石居然有两米长，这已经不是“门”了，直接是“石堵”了。他们这才一阵后怕，如果头脑发热用炸药，起码得炸毁半座小丘。而要是凿，更不知道凿到猴年马月去。

  他们又花了半天晚上，把盗洞里的羊粪和石土块都掏出来，在青山帐旁边堆成一座小山包，清理干净通道。关北海已经组织好人，决定第二天一早就下洞。嘱咐大家头天晚上睡个好觉，养足体力。

  而周清尧也正是这时见鬼的。

  夜晚他去旱厕上完厕所。旱厕修在砖房后面，就是三面砖墙围着，前面一扇木门，下面挖个连着丘壑褶皱的蹲坑。

  周清尧从旱厕里走出来，忽然背后闪过风声，恐怕是砖墙后面埋伏着，出来偷袭的。周清尧迅速反应，侧身闪过背后的风声，背后那人失手没有敲到他后脑勺，却反手把他往前推，前面是个土坑，周清尧脚下被绊倒，摔倒在坑里，后面那人结结实实地捶在他背上，不客气地揪住他头发，压了上来。

  周清尧奋力反抗，嘴却被那人捂住发不了声，那人一手勒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口鼻，想把他弄昏。周清尧在他身下奋力挣扎四肢，同时拼命转头，想看清那人到底是谁。

  身后那人力气不是特别大，周清尧把半个脸勉强扭过来，脸上却露出了极端恐怖的神色。

  骑在他背上勒他脖子的不是别人，是……周清尧。

  一模一样的脸。

  他瞬间脸色铁青，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心神大乱下忘记了反抗，感到喉间一窒，眼前一黑，呼吸提不上来，被另一个周清尧勒昏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隔日，他四周都是黑暗，他起身撞到头，发现头顶封着木板。他用力把头顶的东西举起。眼睛却一下子被阳光刺痛。原来他被扔在一个坑里，头顶杂七杂八地堆满了这几天的废煤气罐木料。他气喘吁吁地爬出坑。看见这是在陵墓山丘背后的荒地上，很少有人会来这边。

  周清尧猛然想到自己昏倒前的景象，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惧。他举起自己的双手，还是那一双瘦长又白皙的手臂。还是周清尧的身体。但是另一个周清尧是谁？难道是真正的周清尧回来了？

  不对，不对……周清尧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脑中一个激灵，朝青山帐的盗洞跑去。转过山丘正面的时候。素来人声鼎沸的工地有些安静，人少了很多，他看着日头，眼下关北海应该已经带着很多人下斗了。而自己本来也会跟他下斗去。但是关北海并没有来找自己……

  他必须为自己的推测找到证据。他径直走到留守工地的住房门前，敲门打开的是化学组长。

  “咦？小周同学，你不是跟关教授下斗了吗？”

  周清尧道：“他们进去后我又出来了，我有点不舒服。”

  “哦，那你有事吗？”

  “我是来找您借东西的。”周清尧沉道：“我需要借溶解硅胶的东西。小半瓶就可以了。”

  “用石灰水吧，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配。”

  周清尧点头，等了一会儿，拿着小瓶石灰水道谢后，朝青山帐盗洞走去，心中惊涛骇浪在奔涌着。

  因为他已经知道，另一个“周清尧”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下章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