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四(补全)
作者:如梦言语      更新:2023-07-14 09:12      字数:2914
  杨无邪醒来已经是清晨。

  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

  床在窗下。

  于是明媚干净的阳光就这样落在他睁开的眼里,恍惚间,似乎那些过往都从未发生过。

  但也不过是恍惚,他从来都是一个清醒的人。

  梳洗完毕,穿上衣衫,他看了一眼铜镜,镜里的人比常人高上一点,身形瘦长,年轻英挺,额上生有一痣,斯文儒雅。

  走出房间,立刻有一干人等低头唤道:“杨总管。”点点头,他直奔象鼻塔。

  一步一步的步上去,杨无邪的心脏一点点收缩,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不论几次,他来到这里都不免紧张,不是因为这里是楼子里至重之地。

  而是因为,那楼上有苏梦枕!

  路在长,也有走完的那一天。

  杨无邪深吸一口气,来到塔里唯一的门前。

  门并没有关。

  屋子里很简单,一张床,两个铜柜,一桌一椅。他很容易就看见了苏梦枕。

  乌发白衣,苍白俊秀。

  他在咳,就像当初他醒来见到他一样。

  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耗尽全力,让人觉得他的胸腔,内腑,血液,心脏,无一处不在燃烧,定是痛的像是生生从十八层地狱的油锅滚过,又像是万剑穿身。

  但他不觉得奇怪。

  人总是一种适应力强的生物。

  苏梦枕的身体太差,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病。他至少有三四种病,到目前为止,是绝症。还有五六种病,连名称也未曾有。

  杨无邪知道苏梦枕一旦咳起来,必是不容易停止,于是他默默的门外等。

  好一会,他才等到他从襟口拿出一方白帕,掩住嘴唇,然后收入怀中。

  那上面必定已然染血。

  那人抬目望过来,一双眼里深沉若渊,燃着两把咄咄的寒火,孤郁凌冽。

  杨无邪忙低下头,走进去,将藏于袖间的一本厚厚的书册递了出。

  庄周接过,翻了几页,道:“这两年你做的很好。”

  “我有些事要去北方一趟,以后这楼里你看着。”不待他说话,庄周复又道。

  杨无邪顿了一瞬,道:“是。”

  他面上所不显,但到底,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欣喜。

  信任,尤其是所在意之人的信任,总是能有让人情不自禁舒展眉目的魅力。

  “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那里,你知道怎么做。”

  “是,”杨无邪道:“我定会连他们身边的一条狗也查得清清楚楚。”

  “恩。”庄周哼了一声,“去吧。”

  杨无邪欠身离去。苏梦枕要出行,有些事总要有人安排。

  ‘真没想到当年的少年居然能到这个地步。’

  从衣襟里拿出白帕,庄周扔到了床下的火盆里,缓缓燃尽。

  ‘原著还真是强大。’

  ‘他有这个资质。’主神淡淡道。

  ‘是啊,’庄周话锋一转道,‘我为什么要去北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

  ‘主神,我发现你其实真的是一朵傲娇的白莲花。’庄周一叹,道。

  已然入冬,自然不好行船,庄周只得选择了旱路,如此过了七八日,才到达目的地。

  伏一入城,就开始下雪。

  庄周是喜欢看雪的。

  雪是极清高的东西,那样无声无息的飘下来,一片,半片,缓缓覆盖整个世界,带着说不出的骄傲。

  但他现在却没有心情去看。

  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马上知道了他是谁。

  他就站在雪里。

  背挺得笔直,一双手负于身后,抬首望天。他只需站在那里,不必言语,无需动作,就已经让这世间大多数人不自觉的卑微。

  即使他,落魄到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白愁飞!

  俗世虽好,却落不到他的眼底的白愁飞。

  只看向天空的,白愁飞。

  庄周立刻就明白了主神想干什么,果然:‘任务三,达成与白愁飞的好感度。’

  沉默了一瞬,庄周作出了决定。

  主神的下限什么的果然没有必要相信了!

  雪下了半日,白愁飞就在檐下呆了半日。

  他确实无处可去,但不是真的无法可想。

  这世上能难倒他的事情本来就不多。

  他只是忽然什么都不想做。

  想要一个人看一下这天,这雪。

  一片雪花随着风飞到他眼上,他下意识的微低头眨了一下眼。

  然后他看见了一顶轿子。

  红盖,四角皁缘,厚重青帏。盖辕杆皆魨朱饰金,上下雕玲珑花卉十余种,稳稳的行在雪地当中。

  这是是一顶再豪华不过的轿子。

  这顶无比豪华的轿子停在他身前。

  一只手伸出来。

  手一只很苍白的手,苍白到这漫天雪花也稍逊三分。

  接着一双白帛面掐银线翘头履踏在雪地里,然后是同色的貂氅,素缎作里,下面是白色丝缎絮棉宽袍,袖口细细的绣了些繁复花边。

  人也是苍白的人,苍白到,若没了那墨一般的长发与那一对乌黑阴郁的眉眼,似乎一不小心就融在这茫茫雪海里。

  他缓缓向白愁飞笑了笑,很是好看。

  白愁飞并没有看他笑,他看人习惯看眼。

  这人的眼宛如幽壑中的深潭,色深的让人觉得投不进光去,可白愁飞偏偏看见了在潭底深深燃着的那一把寒焰。

  绝非普通之人。

  “你可知道这附近哪有梅林?”那人缓缓开口,不加敬语,语气平静,如在与旧友说话一般。

  “跟我来。”

  话音刚落,白愁飞就掠了出一丈,其势,如惊鸿。

  那人只是一顿,已然跟上去,步如流云。

  雪,越发大了,几欲遮住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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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阵风洗过,片片红梅凋飞乱舞,洒得漫天席地。花雨尽歇后,寂静无声的梅林中多出了两个人。

  两个赏梅的人。

  一人长衣单薄,眉似柳刀,白如美玉,神色中自带一种天生的傲气尊荣,便是站在万人从中,也是鹤立鸡群。

  另一个人却是雪裘玉带,孤郁凌冽,崇山峻岭,参天古木都填不平他眼中的幽壑。

  白愁飞。

  苏梦枕。

  “城中梅林,唯此最艳。”白愁飞道。

  庄周望着他,微微点头,“多谢。”见他转身欲走,又道:“天寒地冻,一个人未免寂寞,先生可愿与我共饮?”

  白愁飞闻言一挑眉,他的眉极薄,微微一动便带着渗人的锋利。

  “却之不恭。”

  梅林建有一四角玲珑亭,一只通体剔透的白玉纹花酒壶,两只玉杯摆在桌上。白愁飞与他面对而坐,庄周斟酒,碧色的酒液流入杯中,正好八分满。

  酒斟好了,白愁飞便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那副样子,仿佛这世间无论是谁替他斟酒都是理所当然似的。

  五十年的竹叶青,入口绵长绢细,柔和芳醇,白愁飞微微眯眼,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般好的酒了。

  “如何?”庄周问道。

  “不错。”但他不说好。

  淡淡的笑意染上庄周的眼角。

  晚霞已近,雪融碎金,离他们几步远的一株梅树上已然积了半尺余厚的雪,压得枝桠都似已不堪重负。然而一树寒梅恍若流焰,遗世傲骨。

  “很少能见到这样烈的梅花。”庄周扫了一眼。“这样的梅怕是只有北国的寒方能练就。”

  缓缓放下酒盏,白愁飞道,“便是再烈,也不过是梅。”

  白愁飞喜欢火,炙热燃烧,不过一切的火。

  他的眼中有天,他的心中有火。

  “白游今。”

  “苏长青。”

  这一场相遇,谁也没有报出真实姓名,白愁飞是不愿,庄周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