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回门儿
作者:柳卷香附      更新:2023-07-14 23:20      字数:4052
  天黑了,陈送将人拽下来,站岗的兵打了个响亮的报告。杉枝抽了手摸摸裤缝。陈送带着来到厨房,赶走了要做饭的大妈,端起剩下的一盘子糕点进屋。

  杉枝对着盘子趴下去脑袋一耸一耸,小猫舔事一样狼吞虎咽,陈送眼睛眯了眯:“你留点成不?”

  “不成啊,都是口水,脏。”杉枝眼都不抬,蹭了一鼻子和一嘴角的屑沫。

  “擦一擦成不”陈送扣着袖子道。“不成啊,手上都是泥巴。”

  “是给我留的就直说成不?”“不成——”猛抬头,用袖子胡噜掉,又是一鼻子的灰,陈送递来一杯茶说:“咱慢慢儿的,别噎着。”。

  门外想起一阵子谈话声,陈送收回表情,马上将人的帽子盖起来,用刚换好的衣服袖子把一张脸抡干净。

  兵进来报告,镇守使和夫人专程来道谢了。

  “还是司令能管住我家那野丫头,怎么能野到葛家镇去?”

  陈送说:“廖镇守过奖了,令爱从来都目标明确。”

  “还是司令有能耐能找到我家那野丫头,现在可终于归家了。”

  陈送说:“廖镇守严重了,令爱天真活泼,顾家得很。”

  “还是司令有耐心招待我家那丫头,还细心地送了回来。”

  陈送说:“应该应该,军人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夫人估摸着老爷那水准还是不出来了,倒三角的眼睛上上下下望了杉枝一遍,脸子白净,身量瘦高,是个母的,于是开始夹枪带炮:“还是司令仁慈,随便一个人都能捡回来使唤。”

  陈送笑了:“可不是,这女人身高腿长,一看就是生儿子的面相。”

  夫人老脸挂不出,三尺高的身量再也接不下话了,镇守使没儿子最让他硬不起腰,扯着夫人道“司令真会开玩笑,我带着贱内先告辞了。”

  陈送送走了人,递了递下巴:“没事儿了,你继续吃。”

  杉枝看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好塞拐卖人口贩子送来的香甜的雪花糕说,“小朋友,吃一个,来,一会儿跟着叔叔吃更多的好不好?”

  杉枝打了个冷噤,“我不爱吃甜。”见陈送不信,低着头小孩儿似的站着。“真的。”

  陈送坐在一边一个个捻起来放在嘴里嚼了,吃完最后一块,才说:“我信,连饿带累一天了,苦的也没差。”

  大尾巴狼似的走出去,去厨房烧了水,杉枝站着旁边见他熟练地将锅煮得冒白气。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八个大字。

  陈送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大脚盆,和一个搓澡的浴巾,杉枝捂着捂着还是进了脚盆,陈送撸起袖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戳得细肉发红,红疤痕发紫。杉枝很难为情地看着盆子地下成斤成两的灰,踩在衣服上,换了盆水又继续清洗了一道。

  陈送忙得擦了擦脸上的汗,把自己的干的汉襟长衫往她头上罩住。然后就着二遍水简简单单洗了一通,杉枝露出头小狗一样甩了甩短发上的水,甩到陈送眼里,陈送眼眯了眯,揉了两把,眼睛立刻红通通的。

  将一瓶膏药拿出来往有疤的地方涂抹,洗了,抹了,剩下的是撕巴撕巴嚼了。

  杉枝抓住他的手,不知道神经病发作到那个地步,“搞得好像我是你孩子。”

  陈送望了望她,红通通的眼睛眨了眨,吧唧一口隔着丝滑的衫子亲了亲前胸,刻意吸了一下,“我也是你孩子。”

  杉枝被男人硬硬的胡子扎得往后撤。

  三年不见,无耻程度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陈送说:“乖孩子,说说三年野哪去了?”

  杉枝笑弯了眼:“忙着挣钱找你啊。”

  陈送努了努嘴:“跟谁打架了?”

  杉枝看着他掰着指头:“很多人,拽着我堵着我,不让我回来。”

  陈送说:“好孩子!日后我要教你更厉害的,谁都挡不住。”

  说完将人一抱上了大床,感觉到人僵了,在怀里抱着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累极了睡下,心里想道:孩子,你变了,会骗人了。

  明明回来还不来找我。明明看到我了还躲着我。明明被我认出来了也不亲热。

  细碎的短发,瘦削的脊梁,抱着一块硌人的骨头,陈送埋着头多想把她雕刻成一枚可以永远挂在脖子上的骨头吊坠。

  达觃口火起,阿铁说人死了没找到尸首,**默认了。虞二公子嘴上无话心底不信,却吓毁了陈送。杉枝不知道有个男人经常看着苍穹发呆。望着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的一片,乱想。

  杉枝老早就醒了,陈送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爬起来把下巴上一圈的胡子都刮了,这时才感觉屋里少个镜子,将头发对着水盆梳了梳。忙着出去找衣服给她穿。

  打理好了之后陈送将人瞧了又瞧。

  杉枝将帽子往下一压:“难道我还变俊了.......。”

  陈送将帽子盖着她的半个脸揉了揉,胳膊一伸款着肩膀跟好哥们一样半靠着她,“干啥?不准备给司令顾好大后方,要争前锋?”

  帽子底下嘴弯了,“一直想做黄脸婆没做成。大概老天是想物尽其用。我命特苦。”

  陈送说:“嘿,算命先生说我命硬福气大,给你沾沾喜。这苦差事儿得从长计议。”

  “匡人的吧!”

  “真的,吃香喝辣听小曲儿,穿金戴银抹香粉。想啥有啥!”

  “哟!真好,姨太太的享受。司令钱多的话再给咱外派的连队增几挺机关枪,m1911也得有。”

  陈送将人肩膀搂着去吃饭,好得跟哥俩似的,“还有毛瑟步枪,捷克zb机枪和花机关枪咋样?”

  杉枝激动地站得直挺挺地,敬了个礼道:“司令对兵就是好!我回去后向全连队传达司令对我们的体恤关怀!”

  陈送拧着去吃了早饭,将人拉倒库房去清点,“我说......你这小兵挺有志气。你们连长这下该高兴坏了。”

  杉枝将枪支捆好装上车,“我们连长也归你管,你偷着乐吧。”

  陈送将车开到司令部的车库里停好,“我觉得你还是适合跑后勤。”

  杉枝鼻子皱起来:“你觉得我还适合洗衣做饭,对不?”

  三年不见,脾气见长。陈送忙哄着道:“那哪能是一码子事儿。打抢就打抢,皇后娘娘要玩后花园,皇帝还能管着么。”

  杉枝脸一红,低着头道:“卫**现在跟北方军阀公事打日本,不是在山沟里混。别人后院殷实有供给有飞机大炮还有苏联军队支持你后院除了泥腿子不要命的还有个屁。我得努力。”起码不能扯后腿儿。

  这话说得陈送自己都感觉恓惶,拽着她没几两肉的胳膊,轻轻的怕拧断了。个傻娘们儿。

  回到院里,陈送整理了行头,压住了胸中晃荡了一天一夜的激动摆出稳妥的模样对杉枝道:“耽搁了一天,我要马上去前线。就说老子福气大,逮住个留洋的军医还能碰到你!回头让警卫兵送你回去。”

  杉枝哎了一声,人扭头就走了。十八相送没期望,这人搞得像去逮獾子哪里像打仗,默默地对着门板站了半天。门突然又打开了。

  “老赵脱不开身,还是我先送你回去。”

  两人这相视一望又欢快起来,杉枝眉弯弯,眼弯弯看着陈送招呼老妈子包了几蒲包的老山参和晒干的母鸡。杉枝马上钻到副座里,“我听说这次小日本来阴的,投细菌弹。缺德的孙子逮住了要狠凑,要用炮轰!”

  陈送轰隆隆发动汽车,“嘿!先等老子派人捣毁在m站点的研究基地,然后尝尝咱自制的牛屎弹。炸他一次教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味儿!找百十头拉稀的驴,上上黄色烟雾弹。”

  杉枝呵呵笑:“你够损,带着那味找不到媳妇儿,找不到媳妇儿就等于绝后啊,啧啧,真损!外派连初来脸生,机动性特别好,等熟悉情况后也想干大事儿干损人的事儿。”

  秋天红叶飘,凸凸凹凹的田地埂上留黄草,陈送眼神一亮,“那就熟悉熟悉,这一段路二十公里,知道老子过了几个大路经过几个山头么?”

  杉枝想了一会儿:“过了七八条岔路口,一路都是山头!”

  陈送头一歪你没救了的表情,眼神一刮过来“就你这水平还干大事!一路都是山头老子当然晓得,哪里适合埋伏,哪个适合打仗?这里是主战场,地形还生着,走出去绕不回来可怎么办哟!”

  杉枝不服气撅着嘴:“野生兵讲究的是适应能力,钻到哪里打哪里!”

  “现在不是归家养了,好好地看着正规军怎么作战,沉住气学习,不要光想着表现。”

  杉枝咬咬嘴唇,“我都表现到司令这来了!我不急。反正到时候没面子的是你。”

  陈送侧着脸耸了耸肩膀,没理她,心里偷乐。

  杉枝瞧这小车开得欢快滴,冲散了一群肥鸭子。

  下了车,陈送一手提着一包东西,杉枝两手也满了。路边的几个孩蛋子见了大车新奇,从镇子口一直往里跑尖着嗓子喊:“新媳妇儿回门咯!新媳妇儿回门咯!”

  这一喊不要紧,村子上出来两三个老大妈下山坡迎接着,都儿啊娃啊,来看看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吆喝到跟前才发现不对,闹得结过婚干过架滚过床经过离的两人都红了脸。

  真正得了岳母待遇的高桥那真是欢喜得不行,特派员特派员地招呼着,派人拿着大布口袋装了枪支扛回来。背着要出门的陈送对杉枝说:“行啊你,还能做女人用,特派员就是特别。你好好送送!”说完哈哈哈大笑三声。

  杉枝被笑僵了,半天才晓得高桥指的是什么,哼了一声皱眉道,“特派员还说了,这些枪只能上山打兔子!”

  杉枝跑出来,前后想了想,昨天那样个擦都没走火,是有些道理在。

  陈送很潇洒地说:“回去吧!”

  杉枝自告奋勇说:“特派员给我个机会,代表咱外派连去前线观摩观摩。”

  “去前线啊,你能干啥?”

  “最起码可以拯救伤员!”

  “你会扎针?”

  杉枝有点常识,“对动脉扎吧?”

  陈送摸摸下巴,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着她“你会下刀?”

  “割烂肉吗?”

  陈送眼睛沉了一半,死了心“挖子弹......。”

  杉枝点点头,“见过。”

  “你这三年怎么活过来的?你说你大胳膊上那个红肉疙瘩是啥?就是没挖出来!”说完摸摸她的头,“跟土匪的火枪玩玩可以,要去前线,还差得远呢。一去非得报销了不可。”

  “吃好喝好,养壮实,等我回来帮你挖弹头,疼着呢!”

  杉枝哦了一声,陈送用手刮了刮她皱着的鼻子,我走了。

  觉得缺少个什么,马上跑上去抱住男人,陈送觉得后腰湿热的,拍拍她的手,“你这辈子没有当烈士家属的命。哭也没用。”

  真走了,女人看见大雾弥漫了男人的背影心里默念:好好给我回来。觉得这是个很痛苦的等待,以挖子弹为名,得疼疼,熬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