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熬出头
作者:寒夜飘零      更新:2023-07-15 02:23      字数:6170
  刑美珍这一辈子,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

  要说她已经在风浪中看破了红尘那是夸张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从一次又一次的坎坷中磨砺出来一副好心态和一双金睛火眼。

  从罗红梅在电话里跟她哭徐远东开始天天跑她这来蹭饭开始,刑美珍就察觉出了不对,就算不了解别人她也了解自己的儿子,徐泽清凡事有筹划,大半辈子都把老婆哄得服服帖帖的,不会一大把年纪了突然生出各路性子,那么,惹得儿媳妇生气回娘家的只能是有日子没过来看她的长孙徐远南。

  猜是猜到了,可老太太压根儿就没打算管。

  她始终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子儿媳妇两口家的事,她插手倒不如装糊涂,反正儿子儿媳妇两个都不是糊涂人,又有两个孙子绑着,再怎么闹那也是闹闹也就消停了,总不会离婚。

  要不是今天看了那么一段新闻,刑美珍绝对会一直糊涂下去,不管,不问。

  电话里,大儿子那一瞬间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老太太心底梗了一口气,好半天才缓过来:“那个人就是囝囝吧。”

  “妈……”徐泽清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不难听出其中的自责与担忧,“我这就去你那儿,当面跟你说。”

  “嗯。”老太太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应了一声之后,不等徐泽清继续答话直接结束了通话。

  *

  看着徐泽清攥着手机从书房出来,急匆匆地往外走,连外套都忘了穿,徐远东挪开电脑,抓着呢子大衣一直追到了电梯间:“爸,外套。”

  “啊!”回过神来,徐泽清接过外套慢条斯理地套在身上,一粒一粒地扣着扣子,“我去你奶奶家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爸,你……”徐远东看着徐泽清欲言又止,对上父上大人依然归于平静的目光之后硬生生把想要替徐远南美言的话吞回了肚子里,“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平复了心底澜起的燥气,徐泽清含着笑搓了把面瘫脸儿子的头顶,“你奶奶刚才也看新闻了,我去跟她解释一下,解释清楚了就回来。”

  “哦。”猜测得到了父上大人的证实,徐远东木着脸应了一声,转过身就烦躁的抿起了唇角——那俩没节操的货就不能消停点儿,对着镜头表白很好玩吗?

  电视上,依旧播着关于徐泽如的采访,徐远东戳着键盘像是在戳宿命的死敌。

  *

  brant2005-2-420:07:01

  你跟小叔赢了。

  南牙20:07:17?

  几个意思?

  难道说咱家小棉袄这么快就说服父上大人和太后凉凉了?

  brant20:08:10

  【/冷笑】

  南牙20:08:15

  呦!小棉袄,你是在傲娇吗?

  调戏着徐远东,徐远南啃着西瓜对着电脑直乐,然而,他笑了还不到一分钟,徐远东便直接打碎了他的美梦,把他的西瓜吓到了睡裤上。

  brant20:08:24

  【/哼笑】傲娇你妹夫!

  徐远南,恭喜你,新闻一出,不光震惊了咱们的父上大人和太后凉凉,连咱们的太皇太后也被惊动了,而且,据我猜测,咱们的外公,舅舅,舅妈,叔叔,婶婶,表兄弟,堂兄弟,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是同住一小区的三姑六婆们应该也都知道了。

  brant20:09:32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小叔为了你放弃了普利兹克颁奖仪式,徐远南,你幸福死了吧?

  南牙20:10:02

  幸福你妹!

  小棉袄哎,你别吓唬哥啊!

  brant20:11:57

  我又不是闲的蛋疼,吓唬你好玩么?

  我不信你自己没看今天晚上的新闻

  我猜,在我戳你之前,你这傻逼估计应该正美的冒泡呢吧?

  咱不说咱爸妈,不管叔舅表兄弟们,也不管咱外公,单说咱奶奶

  奶奶已经七十岁了,徐远南,劳烦你替我问问徐泽如,

  在他对着记者说那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新闻和报纸会被咱奶奶看见,嗯?

  南牙20:08:04

  【/惊恐】

  惊恐不是装的,徐远南是真的惊着了,他是真怕奶奶被那新闻给刺激出个好歹来。

  “瞧你干的好事儿!”左手抓着在他睡裤上旅游过的西瓜砸向了在书架那翻腾东西的徐泽如,右手拨通徐远东的电话,徐远南苦逼兮兮地问,“小棉袄哎!咱奶奶没事吧?”

  “不知道。”

  “卧槽,你就不能过去看看?”

  “不能。”

  “……”拱来拱去,拱了几下从身后圈着他看聊天记录的徐泽如,徐远南泄了气的蛤蟆似的瘫趴在书桌上,“东东,别闹了,你赶紧去看看奶奶吧,回头哥跟你请罪。”

  “又不是你对着镜头表白的,你请什么罪?”

  “……”挑起眼尾,瞪了徐泽如一眼,徐远南哼唧,“可那白是对着哥表的啊。”

  “嗯哼!”哼笑完,心底的气多少顺了一点儿,徐远东掐着不情不愿地语调开始透露情报,“爸去了,没让我跟着。”

  “你跟他也别急着给奶奶打电话,估摸着等爸跟奶奶谈完,他们会找你们。”

  “还有,附送一条情报,爸最近在研究你笔记本里的东西。”

  *

  当天晚上,徐泽如和徐远南两个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半,总算等着了来自信都的电话。

  电话是打给徐泽如的,徐远南眼巴巴地看了几秒便搂着徐泽如的脖子,把耳朵贴到了手机的另一边跟着旁听。

  徐泽清在电话里没多说,只是平静冷淡的说了两件事:

  一新闻他看见了。于此,徐泽清没做任何评论。

  二妈妈那他已经解释过了,暂且放心。于此,徐泽清转达了刑美珍的意思——小四工作忙,就不用赶回信都过年了。

  虽说如此,徐泽如和徐远南两个在乐成留了一天,处理完工作室的事情,跟从芝加哥飞回来的洛翔聚完之后,还是在2月6号那天回了信都。

  回信都,但都没能回家。

  直到腊月二十九晚上也没接着法外开恩的电话,两个人只好在丽景名都那套跃层公寓里过了第一个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年。

  2月8号除夕,两个人一大早出门,依着旧俗采办了年货。

  徐泽如打下手,徐远南掌勺,中午弄了一桌子菜——鸡鸭鱼肉,荤素菜肴,面点米饭,俱是过年讨吉利的席面。

  心里藏着事儿,两杯烧酒下肚,徐远南就有点晕乎,被徐泽如哄着吃了几口菜,扒拉了半碗红豆米饭,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

  睡起来,扒拉两把鸡窝头,趁着徐泽如不在家,徐远南背着徐泽如吃了一碗冰激凌醒完神儿,电话催徐泽如回家:“小叔,你媳妇儿叫你回家择韭菜了。”

  徐泽如就像是徐远南的召唤兽,回来的很快。

  陪着徐远南调好面和馅料,徐泽如擀饺子皮,徐远南包,俩人一边看着春晚一边守着夜包了一盖帘三鲜饺子。

  十一点四十,饺子下锅,十一点五十饺子出锅摆上了桌。

  午夜的钟声响起,窗外烟花漫天。

  手牵手应景儿地下去放了一挂鞭几个烟花,俩人偎在阳台上听着《难忘今宵》,看着漫天的绚烂,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了一盘子饺子之后,一块儿给徐泽清打了个电话——拜年。

  徐泽清没什么激烈反应,依旧是平平静静,冷冷淡淡的。

  回问了二人好,徐泽清告诉徐远南:“今年你不用出去拜年了,明天打电话给你外公,舅舅和叔叔们问个好就行。”

  “哦,爸爸早点休息。”闷闷地应了,挤着堵塞的信号群发完拜年短信,洗洗刷刷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徐远南第三次翻身,面朝窗外。

  徐泽如从身后搂着徐远南往怀里带了带,用下巴蹭徐远南的头顶:“怎么?睡不着?”

  “嗯。”把脸揉在被他当成枕头的胳膊上,顺势咬完一口,又轻轻舔了两下,徐远南故意拿捏出苦逼兮兮地腔调,“可能是下午睡多了,怎么办?”

  “呵!”笑着收拢被徐远南枕着的胳膊,把人完全贴进自己怀里,徐泽如闷笑,“你说怎么办?”

  “要不小叔牺牲一下,给我做吧……”看不见身后人瞬间变得危险的目光,徐远南二兮兮地继续幻想,“不用多,我琢磨着做上两遍我就能睡着了。”

  “……”

  没得到任何回应,徐远南怕徐泽如不信他,紧吧溜儿地解释又保证:“真的,叔,你信我,我就做两遍,做多了过后任你怎么罚。”

  “两遍哪儿够啊?”手伸进徐远南睡衣里,在小腹上来回摩挲两下旋即往上摸索而去,徐泽如意味不明地轻笑,“大过年的,宝贝疙瘩既要求一回,怎么着也得做到天亮啊!”

  “你说真的?”

  “嗯,我说真的!”

  “小叔,我爱你!”徐远南激动的想翻身而上,结果没翻动不说,还被一把褪掉了睡裤,爱瞬间变成了炸毛,“卧槽!徐泽如,你往哪儿摸……”

  “屁股。”

  “……”节操啊亲!“给老子下去,说好了老子在上边的!”

  “哦,别急,时间有的是,等会儿让你当两回骑士就是了。”

  “……”信你,我真是个傻逼!“哎呦卧槽!不行,下午吃冰激凌吃得闹肚子了,快闪,我要上厕所!”

  厕所遁成功,不是他演的像,是徐泽如本就没打算真把他怎么着。

  一番笑闹去了伤感,厕所遁归来之后,徐远南在徐泽如的数羊声里很快就奔了周公。

  今年如此,之后的十年,年年如此。

  不管一年到头叔侄两个都在哪里忙,春节之前两个人必定回信都,窝在被当作聘礼抛出来的公寓里守岁过年。

  十年里,宿舍老三柯以剑早已被他的计算机系好基友吃干抹净,并过了家长关。

  十年里,小棉袄徐远东娶了个洋媳妇,在国外生了个儿子,回国之后又生了一对儿龙凤胎,个儿顶个儿的可爱。

  十年里,高徐远南两届的柳少风硬是拿出女神读研他陪着读博的精神,在t大战到了最后,守得他家女神回滦北,风里来雨里去,天天捧着花接送三年,终于在三十二岁那年抱得女神归。

  十年里,徐泽如背着徐远南回过滦北无数次,见刑美珍,见罗红梅,见徐泽清。

  如今,自家的大侄子已经六岁,小侄子小侄女已经四岁,柳少风家的闺女已经五岁,儿子已经三岁,柯以剑在操持着结婚三年纪念日,而他跟他家小叔虽然过得幸福却依旧处在婚已求尚未成的状态,他们在等,等家里父母松口,等奶奶刑美珍发话让他们回家过年。

  2015年,腊月二十八,徐远南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电话。

  电话里,刑美珍跟他说:“乖孙哦,跟你小叔一块儿回来过年吧,奶奶想你了。”

  “我们马上回去,奶奶你想吃市政府旁边的油炸臭豆腐么?我给你带回去。”徐远南咧着嘴笑,眼睛却在哭。

  “混小子,奶奶的胃早就消化不了那东西了,你赶紧回来帮奶奶炖肉吧啊!”

  “好,十分钟一准儿到您家。”

  *

  一晃十年,奶奶已经老得不能在厨房里久站,只能坐在门口发布命令指挥着小一辈儿按她的意思准备团圆饭了。

  鸡鸭鱼肉,俱是徐远南腊月二十八那天炖下的,徐远南咧着嘴乐滋滋地切了两碗花椒肉,抹好面酱,撒上花椒粉盐葱姜丝,点上酱油,合着红烧肉和小鸡炖蘑菇什么的一块放进蒸锅里,点了火,紧接着又开始切凉菜。

  十年过去,不光家里父母白了头发,叔叔婶婶姑姑们鬓间也填了斑白,奶奶刑美珍昨天就发了话,说是闺女儿媳妇们岁数也不小了,也该开始享清闲了,三十儿这天得把厨房下放给三代们折腾去。

  虽说从跟小叔一块儿回了奶奶家,奶奶就默许他们挤了小叔那张单人床,可徐远南也没那么大脸混充刑美珍的儿媳妇。

  按说做孙子的不用进厨房,可他又想着要好好表现尽孝心,所以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就扎进了厨房。

  说起来,徐远东的媳妇做西餐还凑合,做中餐破坏力赛过徐泽如;徐海波的媳妇家常菜能做熟,遇着席面顶多能帮忙择个菜。

  也得亏了有徐远南在厨房里挑大梁,这上下四代十六口子人才没饿肚子。

  挤吧挤吧,十六口子挤了满满一桌。

  刑美珍居主位,老规矩,左手边儿儿子孙子,右手边儿儿媳妇孙媳妇,小不点儿跟着自己的妈和奶奶。

  徐泽如是幺子,徐远南是长孙,两个人紧挨着,罗红梅虽然飘了几记眼刀子,但到底没说什么。

  几个小不点儿饭量小,吃饱了之后就由徐远东家大儿子——马上七岁的徐贞冉带去客厅里看《西游记》。

  看儿孙们吃的差不多了,刑美珍握住罗红梅的手,看着徐泽清说:“当三十年了,今儿这顿团圆饭是我吃的最高兴的一天。”

  “妈。”徐泽清不着痕迹地看了罗红梅一眼,笑着哄老太太高兴,“既然你吃着高兴,以后的团圆饭都归囝囝那小兔崽子做了。”

  “甭打岔……”刑美珍瞪了徐泽清一眼,转过头来看着罗红梅说,“我高兴是因为今儿人齐全,一大家子人,一个都不缺。”

  “今年我把小四和囝囝叫回家来过年,你们别嫌我这个老不死的多事儿。”

  “这么些年他俩也没分开,想来是不能分开了,儿子喜欢男人我认,孙子喜欢男人我也认,儿子跟孙子搅合在一块儿……”

  “泽清,红梅,我没几年好活了,今天不管你们认不认,我都得趁着还不糊涂把该着小四他媳妇的那块玉给囝囝。”

  羊脂白玉,徐家媳妇都有一块。

  那方玉是徐家祖传的家底,□四清的时候被徐恩乾埋在了小院里的核桃树下。

  平反之后,刑美珍把那玉挖出来一分为二,给了徐恩坤一半,剩下那半找老匠人磨了一对镯子三块坠子两对耳坠。

  镯子给了罗红梅,两对耳坠分给了俩闺女,剩下三块坠子随着媳妇进门儿,分的就剩下了最后一块。

  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慢吞吞地掀开红布:“囝囝,来。”

  莹润的玉嵌在红布里,被刑美珍捧在手心,稳稳地递向徐远南。

  愣愣地看着奶奶那和蔼的笑,徐远南回握着徐泽如的手,眼圈泛着红,讷讷叫了一声:“奶奶。”

  却没动弹。

  “瞧你那点儿出息!”轻斥了徐远南一声,徐泽清拿起玉递向罗红梅,“红梅,要不你替囝囝收着?”

  “我收着算什么事儿?”十年,耗尽了所有怨气。再多的不满也抵不过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罗红梅从徐泽清手里夺过坠子,递向徐远东,“喏,递给你哥,告诉他别忘了回家。”

  *

  团圆饺子吃完,各回各家,徐远南和徐泽如留下来陪刑美珍,私底下却已经应下了徐远东第二天一早一块儿去给爸爸妈妈拜年。

  信都,年年除夕少不了绚烂的烟火。

  同一片夜空,相似的焰火,从小看到大。

  相依相偎熬了十年,时至今日终于再没了道不出口的伤感,可徐远南还是在窗前抱着徐泽如的腰蹭了好久,才闷声感叹:“小叔,我们终于等到了。”

  “嗯。”吻,落在徐远南颈侧。徐泽如看着夜空里炸开地烟花弯起嘴角,轻笑,“出了正月咱们就去领证?”

  “朕准了。”

  “臣谢主隆恩。”

  “低头,领赏。”轻浅却缱绻的吻结束,徐远南笑着问徐泽如,“叔,你想什么呢?”

  “叔在想,总算混着了个名分,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被媳妇扫地出门了啊……”徐泽如笑着把徐远南带进屋里,压在单人床上,“来一发,以示庆祝?”

  “哼哼,滚蛋!”徐远南坏笑着推搡了两把,翻身反压在徐泽如身上,轻拍着徐泽如的脸颊无情地道着现实揶揄,“细水才能长流啊叔!乖,已经是老男人了,咱得省着点儿用,今晚就免了吧,我去陪奶奶。”

  “……”徐泽如的神情无奈又抑郁,却还是顺从地松开了搭在徐远南腰上的手。

  徐远南轻笑着去了客厅,打开的房门大敞着。

  二货侄子撒着娇要完压岁钱哄着老太太去睡觉的动静混在震天的鞭炮声里时隐时现,躺在老旧单人床上的徐泽如却莫名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自主地敛了抑郁和无奈,弯了嘴角。

  左手不知何时盖在了嘴上,无名指上的指环印着唇,仿若默许着无声的誓言,郑重而虔诚。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