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噬心惑魂
作者:燿燃      更新:2023-07-15 17:41      字数:4946
  沈燿擎以为林栎燃会一头扎进程泽的怀里,但是显然,他低估了林栎燃的专业素质。

  林栎燃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程泽点头笑笑,示意他忙他的,林栎燃就二话不说奔进了手术室,身影利落干脆,带起的风高高卷起衣摆。

  这小子比谁都要感性,容易动情,但只要穿行在医院里,永远是一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样。

  林医生处变不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无论怎样危急的情况,一抹如沐春风的微笑,一声清朗温柔的问候,足以卸掉人身上层层负荷的重担,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给他来保管。

  急救还在进行,什么都没人命重要。

  林栎燃是个技术精湛的医生,病人尚未完全脱离危险,他绝不会有丝毫的懈怠。

  门重重的关上,程泽和沈燿擎一起等在门外。

  最开始,程泽自我介绍后,沈燿擎以为他是林栎燃医学院的老师,也就没过多的留意。不过后来,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一切都变了。

  林栎燃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天色已经开始擦黑,路灯一盏盏的亮起来,投下昏黄的光晕,仿佛沉重的叹息。

  林栎燃眉宇间的疲惫又加重了不少,压着大团大团的愁云惨雾。每一次的紧急救护都犹如一场生死鏖战,累的人筋疲力尽。

  从清晨的体能测试到现在,他一直滴水未进,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连口饭都来不及吃。25公里越野已经榨干了他近乎全部的精力,紧接着的两台大手术,完全连他骨缝里的力气都尽数的抽光。

  林栎燃一直凝着一口气强撑着,直到伤员脱离危险,他眼前猛的一黑,险些栽倒。

  摘掉口罩,深深呼吸,林栎燃疲惫不堪的拖着脚步,失魂落魄的在走廊里前行,孤独的剪影被透窗而入的光晕拉的很长很长。

  队长的病情在梁岷山的亲自坐镇下堪堪稳定下来,神志模糊的时候,他一直大喊着一个名字,声音含糊林栎燃也没听清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是在喊少年。

  林栎燃无力的低着头,极慢的迈步,直到冰凉的手被程泽满满的握住,牵着一路走回办公室。

  起先站在程泽身边时,林栎燃根本一动不动,双脚如同被焊死在地面,呆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呆呆的眼眸毫无焦距的散射着,一丝苦笑悄然爬上他的脸颊。

  他满脑子都是少年的声音少年的笑容还有少年空洞茫然的眼睛。

  林栎燃想救少年,纵使无法改变死亡,让他完成一个心愿也好。

  他们是同类,都是喜欢男人的男孩儿。那种隐忍的,寂寥的,不敢被人有一丝察觉的爱,林栎燃比任何人都明白,它饱含的苦涩与无奈。

  因为渺小,所以脆弱。

  因为脆弱,所以坚韧。

  同性相爱,卑微却执着,在从未晒过阳光的黑暗一隅,倔强的开花。

  他们没有错,爱没有错。

  他们喜欢谁,爱着谁,丝毫不会影响他们自身的优秀与卓越,他们在各个领域里尽情的挥洒自己的光和热,用自己的力量去铸造一个美好的世界,用一颗纯洁的心去包容每一个人。

  他们也在为社会的繁荣努力,做出的贡献甚至远远胜过一些自命为道德卫士的假道学。

  因为懂得爱,他们才会更加明白怎样去爱别人。

  他们不是洪水猛兽,更不是垃圾和毒药。

  可强调这些有什么用呢?

  大众依旧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如视渣滓一般的嗤之以鼻。

  尽管美好,尽管单纯透明不掺杂一丝杂质,但这种禁忌的爱恋却只能在黑暗中生存,在夹缝里艰难的求生。因为他们违反了几千年的传统礼法所教授的阴阳结合,繁衍生息。仅仅由于没有和别人一样喜欢漂亮的姑娘,没有传宗接代,所以他们要被推上道德的审判台,被亲友鄙夷,被外人唾骂,然后残忍的处以极刑。

  民众叫嚣着他们不配活着,因为他们爱着自己的同性。

  因为爱,所以他们必须要死。

  这是狗屁逻辑!

  没有生命理应卑微,没有爱应该渺小。

  但是他们无力反抗,除了默认,除了躲避,他们别无他法。

  林栎燃无法想象,少年当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将死前的刹那,试探着向外人哀求,卑微的期待着别人施舍怜悯,去获取来自同□人哪怕一丁点的消息。

  如果当时手术室里的医生不是他,最高军阶的大夫不是他,少年会被怎样的对待,林栎燃不敢去想。

  他们只能卑微的爱着,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最后一刻也不敢大声的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除了苦笑,林栎燃想不出自己还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他想留住的人走了,他想维护的爱散了。

  造化弄人,程泽终究晚了一步。此刻救星到了,少年却也走了。

  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大限来袭谁也无力招架,但是那样纯洁无暇的生命在他的面前无情的消逝,带着隽永的爱恋凄美的化蝶,林栎燃仍旧深深的自责。

  他是医生,他却无力阻止这一切。

  倾心所爱的人就在身旁,林栎燃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和程泽的结果会是怎样,会不会比少年和队长还惨,他没有答案。

  不是没有未来,而是不敢去极目远眺。

  林栎燃没有信心去看向路的尽头,无论是荒芜迷途,还是宽敞的大道,他都不敢对未来有丝毫的憧憬和幻想。

  美梦易破,希望易碎。

  打破所有期待之后的绝望,谁能直面?

  林栎燃盯着程泽的眼睛,目光越来越软,心底的酸楚一股脑的发酵然后蔓延。积累了多时的委屈和不甘在一刹那间喷涌而出,尽情的宣泄。

  “我在,我在呢。”

  程泽慢慢的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抱住他,怀中的小家伙因为害怕而不住的发抖。程泽在用自己的体温来融化他,将他呵护在自己的胸口,那片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

  程泽怎么会不明白林栎燃在想什么…..

  林栎燃只需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就会立刻感知,他的不安以及他的难过。

  林栎燃所有的心情,所有的畏惧,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爱林栎燃,一如林栎燃爱他。

  林栎燃此刻的担心和恐惧,全是因为他在用心在爱。

  程泽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能有这样一个的人对他倾心相爱。

  “我在,我永远都在。”

  他安慰着林栎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他要把这句话牢牢的刻在林栎燃的心底,他永远会是他最安稳的避风港。

  “我知道。”林栎燃的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但慌乱的神情已经渐渐褪去。

  林栎燃需要程泽,而程泽,也绝不会放开林栎燃。

  既然爱了,就握紧彼此的手吧。将心与心的距离贴近,灵魂也融合在一起。

  他们是一个整体,谁也分不开的整体。

  程泽骄傲的微笑。

  沈燿擎远远的看着,心里倒海翻江,说不出是怎样的压抑和难过。他突然很想冲上去一巴掌将程泽拍开,拍的越远越好,程泽和林栎燃之间的距离越近,他的眉头跟着皱的也就越来越紧。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在吃醋。

  他只是本能的讨厌任何与林栎燃亲近的人,当然,是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在程泽身上,沈燿擎第一次有了被绝对压制的无力感。他隐约的觉得,程泽会这样拉着林栎燃,彻底的走出他的世界。

  他很害怕。

  程泽比他稍矮了一点,但站在林栎燃身边仍旧是个大个子,利落的短发,黑亮的眼睛,脸庞的线条分明,像是用刀刻出来似的。

  两个青年才俊并肩而行,一个一袭月白,一个一身漆黑,如果说林栎燃是俊朗的话,那么程泽就是十足的潇洒,男人利落洒脱的帅气。

  “怎么这么凉。”程泽抬起林栎燃的手,因为担心,声音里沁满了温柔。

  林栎燃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看他,浓烈的伤感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一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低头,走路,脸上不带有一丝温度,像是结了一层霜。

  程泽低低笑了一声,扯了一下林栎燃的耳朵,又弹了弹,见他还是没反应,作势就要去咬。他张大了嘴像个顽劣的大狗一样朝着林栎燃就凑了过来,林栎燃大惊失色,慌忙跳开。

  程泽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林栎燃越是气鼓鼓的样子,他看着越是觉得可爱。

  “有人看着呢!你想我关禁闭是不是?”

  林栎燃嘟着嘴恶狠狠的吓唬他。

  “是是是,少校大人教训的是,小的知错。”程泽捏着林栎燃的两腮,恶劣的往两边扯。

  “嗳嗳,注意点儿….想干嘛啊你…..”

  看着被强迫作出鬼脸的人一脸的不情不愿,还真是挺好玩儿的,程泽渐渐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不是,想你想的….”程泽的声音沙哑低沉,蛊惑人心的迷醉。

  一个平日里温和谦逊,儒雅博学的导师竟然如此孩子气,林栎燃无语凝噎,哭笑不得的。

  “笑一个嘛,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啊?”程泽凑近他的耳边,鼻息擦过,烫的林栎燃浑身血气上涌,脸红的活像一颗新鲜水灵的番茄。

  于是半是敷衍半是嫌弃的扯了扯嘴角,林栎燃笑的生硬又没诚意,但是程泽知道,这小孩儿一贯别扭,能这么着已经是极为不容易了,他满意的点点头。

  看着两人走远,沈燿擎竟然有些生气。

  因为林栎燃完全没再看他一眼。

  因为程泽的手已经搭上了林栎燃的肩,将他紧紧的拥在怀里。

  程泽悄然间已经升级成了沈队长的头号敌人。

  如果可以,沈燿擎真想立刻捏碎他那双不老实的爪子。

  进了办公室之后,林栎燃就跟程泽讨论起了伤员中毒的症状,眼睛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不时地还会争论一下治疗方案。

  沈燿擎独自坐在窗边,百无聊赖,一句话也插不上。很多专业的名词和药品他连听都没听过,一头雾水的感觉,让人顿时火大。

  一会儿戳戳林栎燃养的水仙,一会儿敲敲玻璃逗逗窗外的麻雀,沈燿擎无所事事,觉得自己很多余。

  他在失落。

  以前的林小兵会崇拜的望着他,等待他每一步的指令然后行动。

  但是林医生,有着绝对的震慑力和距离感,他望尘莫及,只能远远的注视。

  这一半的林栎燃,是他无法触及,无法捉摸的。

  沈燿擎恨透了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他试图插上一两句话,宣告他的存在,他傻傻的期待着林栎燃能够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行。这种被人冷落的尤其是被喜欢的人冷落的疏离感,真的一点也不好受。

  但是,隔行如隔山,他一个外行,根本不可能对他一无所知的领域发表任何的看法。

  最后沈燿擎还是妥协了,索性就只盯着林栎燃看,这小子的脸他怎么看都看不烦。

  忽而凝眸沉思,忽而神采飞扬,探讨到兴起时,那一双晶亮的大眼睛还会发光,绽放出让人迷醉的自甘沦陷的色彩。

  程泽显然也很喜欢这样的林栎燃,他的唇边一直挂着微笑。

  但很快,在林栎燃详尽的叙述完毒发症状后,气氛马上就凝重起来,程泽的神色立刻开始紧张的敛起,非常专注的追问着每一个细节。

  到了关键的地方了。

  林栎燃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找出来这种毒药的名字,应该说,这种恶劣的毒品他从未见过。

  程泽是研究药学的,对症下药是他的专业,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就真的是没办法了。

  林栎燃抬头望着程泽,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安慰的希望,。

  “是噬心散和惑魂蛊。”程泽叹了口气,拿笔写下了这两个词。

  “噬心惑魂?”林栎燃惊讶,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这是滇缅地区最恶毒的蛊毒,顾名思义你也猜也能猜到,这种毒素一旦侵入人体会有怎样的后果。”

  林栎燃探起身,眼神凝重。

  程泽说的尤为沉重,满脸痛恨的表情:“逼供的时候,这两种毒药比之任何残忍的肉刑都要令人发指,万蚁钻心尚不能形容它分毫的苦痛,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驱散心头的恐惧,程泽稳了稳语气,接着说道:“中毒的人会迷失心智,甚至杀掉自己最爱的人,它会让你沦为欲-望的奴隶,毒瘾的囚徒,心脏剧烈的疼痛,会逼得你亲手撕扯掉自己的皮肉,用剧痛来缓解心悸的窒息感。”

  “这种毒药一旦上瘾,疼痛会加倍,犹如被刮肉剔骨一般,不死不休。”

  程泽说完,屋子里是死寂一样的沉默。

  沈燿擎的后背上一波接一波的冒着寒气,四肢冰凉的完全没了知觉。纵使他征战四方,也曾被囚禁施刑,但是面对如此惨无人道的方式,还是无比震惊。

  林栎燃跌回到椅子上,焦头烂额的闭着眼。

  这些毒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活下来。

  林栎燃已经不敢去想,接下来他要面临的是怎样浩大又艰难的治疗过程。

  如果,可以治疗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