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作者:烨佑一      更新:2023-07-16 04:25      字数:4063
  清晨的微光从草屋破烂的窗户透下,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温子浩睁开了眼睛,看向窗子投过来的光亮。

  少顷他清醒了过来,忙伸手摸向叶奕辰的额头,还是一片滚烫。

  他连忙一咕噜爬起来,背起叶奕辰去了镇内的孙大夫家。

  孙大夫见没几天的功夫,叶奕辰比上次的伤还要严重,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了半天,可是他拿病人没有办法,只好训了温子浩一顿。

  温子浩被说得一声不吭,他一直与孤狼二人相斗,倒是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只要涂些外用的伤药就好了。

  叶奕辰胸膛被刺穿,伤到了肺,又淋雨着凉,此时高烧不退。

  孙大夫加重了药量,让温子浩给他强灌下去,又拿来烈酒,命温子浩不停地为他擦拭额头、手脚、胳膊等地方。

  孙大夫在叶奕辰的伤口上涂了厚厚的药膏,又把叶奕辰的胸口用干净棉布一圈又一圈的缠紧,才擦了把头上的汗,拆开叶奕辰左腿上固定的夹板,重新摸起了他的骨缝。

  孙大夫不摸还好,一摸叶奕辰的左腿,禁不住破口大骂:“你们到底是去做贼了还是去抢劫了?怎么他腿上的骨裂更大了?好好的非得折腾什么?要是不想要这条腿就直说,省得我费心费力地给他包扎,还浪费我的药!

  他的命要是也不想要就直接把他背回去!说了他经脉受损要静养,这才没几天,连肺都给捅个大窟窿,还吃什么药,直接背回去等死吧。”

  孙大夫气得胡子直哆嗦,但到底没在病人身上发泄出来,狠狠地瞪了温子浩几眼,去拿接骨的药膏去了。

  温子浩心里暗自思忖:这清徐县如今也呆不下去了,殷银阁的人现在已经追到了这里,也一定会查找各家医馆和药铺的。

  只是这位叶教主,此时受了重伤,根本无人托付,总不能就这样把他扔下。现在就算是找到了寒澜教的分堂,他也不能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叶奕辰交托出去。

  温子浩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行就按他所说的,直接将他送回九江祀晔山去,等到了九江就立刻回转,同时让小黎发动天一门的弟子一起查找小白的去向。

  只是动作就要快一些,不然怕是还要连累孙大夫,他本不是江湖中人,根本就不应该牵扯到这些事中来。

  温子浩和叶奕辰从客栈逃出时只有一身贴身衣服和武器,口袋里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无奈之下,温子浩只得求药铺的小药童把叶奕辰发顶的白玉发箍当了二百多两银子,付了孙大夫的药钱,拿了很多叶奕辰要吃和要擦的药,剩下的钱买了辆马车和一些干粮。

  孙大夫不悦道:“他这条命能捡回来就不错了,你现在还要折腾,他的肺和腿都需要静养,静养懂不懂?

  你要这样把他放在马车上赶路,他要是腿长歪了或是肺部刚长好的地方又被震伤了,路上连个大夫都没有,小心他连小命都保不住。”

  温子皓抹了抹叶奕辰头上疼出的冷汗,说道:“孙大夫说得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们现在的处境是被人追杀,朝不保夕,只盼能马上逃得远远的,才有可能保住他的性命。今天我一定要离开了。

  孙大夫,他已经是被我连累的了,我不想再连累更多的人了。”

  孙大夫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只怕他这样要落下病根了,这一路上难免有些不能熬药的地方,我这里还有些以前做成的丹药,也是对外伤极好的,这次就都给你们拿去了。

  他胸口上的药膏要两天一换,然后用棉布缠紧,每次上药时要让伤口透透气,不要碰水、不要做剧烈的动作,不然伤口会再次撕裂。”

  温子浩点头道:“是,您说的我都记住了,多谢孙大夫。今天我们离开之后,请您务必给药童、头柜他们放个假,您自己也要找个地方躲一躲,连累了您真是对不住。”

  孙大夫瞪圆了眼睛盯了温子浩一会儿,终究还是垂下眼帘道:“你放心去吧,药铺这里我自会安排妥当的。”

  温子浩在马车里铺上了厚厚的棉被,把还在昏睡的叶奕辰轻手轻脚地抱到车上,查看了一下行李和药,就跟孙大夫告了别。他们越快离开对孙大夫来说越安全。

  温子浩一人赶着马车出了清徐县,直奔九江祀晔山。

  叶奕辰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晃一晃的马车上。

  他肺受了伤,随着呼吸胸口撕裂般疼痛。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的好好的棉被,试探地喊了一声:“温子浩?”

  马车前面的挂帘被撩开,温子浩探了头进来问:“叶教主,你醒啦?要不要喝点水?”

  叶奕辰摇了摇头,想要自己坐起来,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口。

  温子浩看了一眼外面,笔直的官道上并无其他人,应该没有撞到别人的危险,便闪身转进了了车厢,扶着他坐了起来。

  叶奕辰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轻声问道:“温大侠,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九江祀晔山,你不是想要我送你回去吗?我们现在就去。”

  叶奕辰点点头,他不是想要回去,他只是想要在与温子浩再多相处一段时间,让温子浩不要去找陆云白。

  温子浩见叶奕辰也不回话,又兀自失了神,忍不住提醒他:“你现在的伤口,不能乱动,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喊我,你要是饿了,我的包袱里有干粮,水囊就放在车厢的暗格里。”

  叶奕辰闻言点点头。

  温子浩定了定,对着叶奕辰抱拳说道:“上次在吕梁山多亏了叶教主相助,这一次又因为我拖累了你,温某心里深感愧疚。

  叶教主跟我本是敌对双方,我也不止一次去你们祀晔山找麻烦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汗颜。

  叶教主不计前嫌几次救我,温某心里感激。一定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温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是温某现在说这番话只代表自己,不代表师门,还请叶教主见谅。”

  叶奕辰见温子浩对他施礼,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可是又使不上力,嘴里慌乱的说:“大师……咳咳、温大侠,不必如此,我……我……”

  叶奕辰心中一滞,觉得眼中有些酸涩,他跟大师兄之间哪需要言谢?可是他“我”了半天,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垂下眼睑压住眼中的情绪,轻轻咬住了下唇。

  温子浩见到他又忍不住咬紧下唇的样子,不觉有点好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拨动他的嘴唇,想要让他松开牙齿,放过那被折磨得过分的红唇。

  只是他的手指刚刚一触到那温暖柔软的嘴唇,就觉得一阵电流从手指上传来。

  他在抬眼看向叶奕辰,见他的脸已经被染成一块大红布,连眼睛都不敢看他了。温子皓见了他羞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就像有只小猫爪子在那抓来抓去,挠得痒痒的。

  温子浩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又居然孟浪地去摸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的嘴唇,慌忙间说了句:“我去赶车。”就窜到车厢外面去了。

  叶奕辰坐在车里不动,心中觉得有些害羞,可是他见温子浩的一张方脸也难得地涨得通红,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个弧度。

  二人一路无话,叶奕辰本就不爱多说,温子浩又因为那件孟浪的事不好意思,除了吃饭喝水,下车如厕外,二人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语言交流,只是偶尔的眼神对上,叶奕辰也会羞涩的转过头。

  晚上温子浩没有特意停留进镇子和村子,殷银阁的追杀不比寻常,停留在人多的地方他还怕连累了旁人。

  二人多数是天黑时候马车赶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来,找个地方升起火烤点饼子干粮。晚上叶奕辰就睡在马车里,温子皓就在车外守夜,靠着车厢打盹儿。

  有时实在熬不住,温子浩就会在白天把马车停在道边,在马车上睡一会儿,睡醒了就继续赶路。

  好在天气炎热,二人在马车上休息不会寒冷。

  转眼已过了二十多天,叶奕辰胸口的伤渐渐好了起来,不做剧烈的动作就不会再疼,左腿的骨裂也好了很多,可以一点一点慢慢走,不会感觉到疼了。

  这天晚上,温子浩还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打盹儿,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明亮,他警醒地睁开眼,却看的满眼惊奇。

  他钻回车厢,叫醒叶奕辰:“叶教主,你醒醒。”

  叶奕辰素来警觉,听到叫声连忙睁开眼,就听见温子浩含着笑意的声音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说着,温子浩扶着他下了车。

  叶奕辰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色迷住了,嘴里喃喃说着:“好美。”

  只见漆黑的田野上方,无数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在夜空中飞翔,四处飞的流萤闪着银光,像镶在墨布上的银线,像星的河流,与天空上的银河遥遥相连。

  叶奕辰看得眼睛一眨不眨,连嘴巴都张开忘了闭上,温子皓好笑的拉了拉他,扶着他向前走了一段儿,找到一块大石头二人便坐了下来。

  “真的很美是吧”,温子皓说着:“我们天一门的山脚也有很多的萤火虫。”

  “嗯,好美,好像在梦中一样。”叶奕辰想起二人从池大叔家出来,温子浩背着他,也看到大片的萤火虫。

  当时他在陆云白的身体里,一心想要回到寒澜教,可是现在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温子浩正在护送他回寒澜教,可是他却只盼能想出个办法留在温子浩身边。

  那些萤火虫也不怕人,一会儿就有不少飞到二人身边,像一条条亮晶晶的彩色丝带。

  温子浩看着眼前一片片亮晶晶的荧光,说道:“我有一个小师弟,叫小白。从小他就体弱多病,师父抱他回来时他只有那么大一点儿,我和他的其他两个师兄都很疼他。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萤火虫,有一次我和他的三师兄一起……”

  温子浩讲起了他和陆云白小时候捉萤火虫的事,叶奕辰在一旁听着,心思如巨浪般翻涌:在大师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小师弟陆云白。

  他冒着生命危险要留在晋城是为了陆云白,从前对他好,不顾性命保护他也是因为以为他就是陆云白,而现在就算是面对别人,大师兄嘴里念叨的人还是陆云白。

  那他算什么?他与大师兄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又算什么?

  以前他还在陆云白的身体里时,就是大师兄最宠爱的小师弟的代替品,现在他已经是叶奕辰了,也只能因为对大师兄有救命之恩,被他报恩而已。

  他的喜欢,对大师兄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感情的世界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叶奕辰想到这,心中酸涩无比,整个人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温子浩察觉到他的颤抖,惊讶地问道:“叶教主,你冷吗?”

  叶奕辰垂下眼睑,遮住眼中酸涩的情绪,压住喉头的哽咽,低声说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说完,叶奕辰一个人慢慢地走到马车边,爬进了车厢。

  留下温子浩一个人,对着一大片轻盈飞舞的萤火虫,莫名其妙地挠挠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