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为了不曾忘却的(1)
作者:薇诺拉      更新:2023-07-16 06:57      字数:2621
  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比梦境更不受拘束的东西了,超越了时空,凌驾于生死,甚至不管不顾造梦者愿意与否,它想降临时就绝不容情面。

  冬天的山林,瘦瘠的土地无法翻耕。天气异常的冷,虽然没有大雪封山,但呼出的气会迅速凝结发白,一泡尿没撒完,胯间挂着的玩意儿就能冻成石头。

  树木全都秃了,只留下姿态诡异的枝杈,挂着斑驳残雪。幢幢树影随风乱抖,不时发出啼哭似的怪响,夜色中尤显狰狞。

  “奔跑!快奔跑!该死!霍兰奚,太慢了!”

  男驾驶着野地摩托,像赶牲口一般挥舞着马鞭。被他斥骂着的男孩一面极力往前奔跑,一面还忍不住回头顾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窒息的紧张气息,劣等的烟草味道做饭用的煤的气味混杂着刚刚被猎杀的动物的血,现这味儿更浓了,因为男放出了两条整整一周没有进食的罗特韦尔犬。两条黑乎乎的大狗呲出尖牙,喉中滚过一两声教心悸的低吼,冷不防地就挣脱了主的牵掣,朝着奔跑中的小男孩追去。

  “只有强者才能免于被他所杀,统治者随时会让尸骨无存,的邻比秃鹫更贪婪,甚至的狗,也会因为饥饿想要撕碎的皮肉!”男那带点古英语口音的嗓音又骂了起来,“不要总被追逐的时候奔跑,应该奔跑,一直奔跑!”

  事情变得更糟了。

  男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亚麻衬衣,这样的天气如果停止奔跑,他压根活不到第二天早上。地上有些树木的断枝,脚踩上面会发出脆响,霍兰奚边跑边想起曾有一次,他奔跑中将一条冻懵了的蛇踩得扁平,甚至来不及感到害怕。男孩几天没有吃饱了,蕨根和嚼嘴里就发酸的野菜根本不足以果腹。腹中空空如也,膝盖沉得像灌了铅,但为了避免成为两条悍狗的口粮,他还得拼命地向前奔跑。

  一直跑。一直跑。

  风耳旁嘶吼,树林里回荡着狺狺犬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可两条饿极了的罗特韦尔犬已经越追越近。男孩的体力濒临透支,使尽最后的力气往前跨出两步,然后便发出一声低喊,一头栽向了地面。

  笔直地栽了下去,额头磕上了尖利的石头,马上便皮破血流。

  再也没有起身再跑的力气了,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大狗已经追到了。他看见两张猝然张开的血口,带着一嘴的黏液和利齿,冲着他柔软的咽喉就扑了过来。

  枪声接连响起,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父亲开枪救下了他。

  两条罗特韦尔犬连中几枪,倒血泊里,发出垂死时分的呜呜低泣。男孩有些庆幸,又有些伤心,它们一直都是他的朋友,如果今夜它们没打算咬断他的脖子,彼此间的友谊便永远不会崩解。

  “太慢了,还是太慢!弱小得像个娘们!真想扒开的裤子看一看,的鸡[]鸡是不是缩回了阴[]道里!”不得不击毙自己的爱犬令男感到十分心疼,他朝男孩身上狠狠抽去几鞭,继续言辞龌龊地骂。

  因为饥饿,腹腔似火灼一般教难受,此刻又挨了打,全身都一并烧了起来。父亲的骂声他渐渐听不清了,那张威严刚毅的脸孔也逐渐变了形。年幼的霍兰奚头疼欲裂,两耳嗡鸣,“哇”地吐出一口酸涩的胃液,就晕了过去。

  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他感到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扛上了肩膀,沿着他奔跑的路途又回到了原点。

  “醒了?”男用热水替儿子擦拭额头,动作不算轻柔,但目光到底温和了不少。昏睡床的男孩容貌昳丽过,酷肖他亡故了的母亲,反倒和他的父亲长得不太像。

  这个男算不得英俊,眉骨冷硬地凸起,鼻子挺拔得有些突兀,显得他中庭偏长,下巴的曲线又过于犷悍,令难以生出亲近之感。

  但是这对父子长有同一双深长幽邃的灰蓝色眼睛,一瞧便是血脉相系的证明。

  霍兰奚本想再装睡一会儿,但听见父亲的呼唤不得不睁开了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烧得厉害,肚子也仍旧叽叽咕咕响个不停,叫嚣着饥饿。

  “饿了?”

  男孩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望着身前的男。屋子里飘着一股子奇异的肉香,香得不止飘进了他的鼻端,更夸张地钻入了他的毛孔,渗入了他的肌体。霍兰奚本能似的点头又立马摇头——贪吃会遭到父亲严酷的惩罚,他可不傻。

  “霍兰奚,恨吗?”

  “不,爸爸。”他垂下头极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脸正视父亲的眼睛,回答说,“爱,爸爸。”

  “一个男不该轻易将‘爱’挂嘴边!”男丝毫没被儿子表述的爱意打动,反倒将脸板得更为严肃,教训他说,“男应该沉默又坚忍,只有鸨妇才爱夸夸其谈!”

  或许正是父亲打小的教诲令他变得寡言沉默,霍兰奚低低“嗯”了一声,便埋下了头。

  “好了,喝汤吧。”身为父亲的男到底不是铁打的心肠,看见男孩两颊烧红的病容,轻轻叹息一声,“喝了汤,明天还得继续奔跑。”将汤碗递了儿子的眼前,乳白色的汤汁里确实有肉,狗肉。

  霍兰奚将手伸出,刚刚摸上汤碗的边沿,又马上缩了回来。他以征求的目光望向父亲,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迫不及待地捧过汤碗,不间断地喝上了几大口。

  肉质偏糙,汤汁带着呛的腥味儿,但已经是难求的美味。

  “如果没有猎枪手,取食者和被取食者只是一线相隔,现被撕开皮肉吞嚼入腹的就会是。”这个并不擅长言辞的男大多时候刻板严肃,但这回却对儿子一口气说上许多,“跑得越快,就越无可拘束;能力越强,就越无所畏惧。”

  他们处于战争状态下的军事独[]裁时期,冬天漫长无尽,死亡的蛛爪罩于每一个下等的头顶。

  这是一份厚重如山的爱,一个父亲用锤炼的方式给予了儿子一生的荫庇。

  男孩点了点头:“明白了。”

  沉重的大手抚摸于儿子的脑袋,昏黄的灯光下,男的脸孔显出浓重疲态,面上的神情也更温和了,“好了,把汤喝完。”他起身打算离开,却突然被身后的儿子叫了住。

  “爸爸,”那张俊秀面孔划过了一丝忧伤的阴影,霍兰奚轻声说,“想妈妈了。”

  思念这个夜晚杳然无声,一老一少两个男彼此静默相视。

  良久的沉默后,男终于开口,“她已经不了,她的**虽离开了们,但精神却与们同。”顿了顿,又说,“不止的母亲,总有一天也会离而去,但每当抬头仰望星空,那万千辉灿的星辰中,总能找到一条归家的路。”

  男孩安心地闭起了眼睛,太倦了,很快又入了梦。

  “霍兰奚!霍兰奚,醒一醒。”

  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冰冷的温度刺激着头颅上的伤口,一下便让他清醒了。空军少校费力地睁了睁眼,这次是真真切切地醒了。

  他被绑了椅子上,坐一个额头有刺青的男身前。

  “该死的!不知道饮用水有多珍稀吗!”酋长冲一个看上去挺蠢笨的属下大骂出声,随即又冲霍兰奚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看,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