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作者:夏夜鬼话      更新:2023-07-16 07:48      字数:3497
  序章:

  (1)

  就仿佛从千百个梦境中醒觉。

  他听见有人叫——“红衣”。

  那女人艳丽得不可言说,神情中带着一种苍茫的凄厉,绝望地叫着——“红衣”。那声音穿透了他的梦境,穿透了时间和空间,把他从梦境中唤醒。

  也曾看着她一身鲜血,笑得无比妖艳,无数次用沾染了陌生男人鲜血的手指,抚摸他依然年幼的脸颊,放在他口中轻轻吮吸。也曾看过她杀死一只只昨日还陪伴着他嬉戏的兔儿鸟儿,命令他不许为任何事情伤心。也曾看见过她惊慌地瞳孔,在瞬间放大,只泄露出一句绝望的余音——

  “快逃——我的——”

  红衣!

  ——你会不得好死!

  是谁这样含着泪,信誓旦旦地判决。

  ——红衣,我的小少爷,碧环怎么忍心让你在黄泉的路上形单影只……

  少女掐住他脖子的手,如此坚决又如此疯狂,眼里都是满满的不舍和偏执的爱恋。可是最后她松开了手,疯狂地抱着他惊恐地奔逃在荒芜的原野上。

  直到长箭射穿她的肩膀,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

  拔出的长箭,飞箭的鲜血,再次被她紧握他的双手刺入自己的胸口。

  她的泪里甚至带着笑。

  “逃吧,红衣——”

  红衣……

  少女看上去那么纯真又腼腆,还带着些许骄纵。

  他其实是憎恶那张容颜的。

  他也曾这样骄纵天真过。

  可是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始终追逐着他,白皙的双手哪怕被枯草扎破手也忍着不哭泣,只要他一句冷冷的回答就露出全心全意的笑容。为他背弃家人,为他追入险地,为他头也不回地踏入死亡的深渊。

  “看看我,红衣,看看我。”

  “你不能忘了我……不能……”

  红衣。

  “你总是站在那里,看别人为你去死吗!?”

  那人这样怒吼,恨意清晰而凛冽。

  来自长青山上的少年,带着夺妻之恨,伫立在必经的路口,问出了那么一句,他无法辩驳的责问。

  他不是不伤心的。

  就好像,他刚刚开始注视她的样子。记住她的眉,她的眼,她卑微的笑。

  就像记住他最后那个,凄厉的笑。

  他说:“你总是站在那里,却让人甘心为你去死。”

  红衣能摸到穿透少年的,那柄锋利的剑,的尖端。他站在那里,带着笑:“辛红衣,你总有办法,让人想要替你去死。”

  红衣?

  “不要伤心,也不要忍耐,红衣。那不是你的错误。”

  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你的错误。生为谁的子女,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事情。可是至少,喜欢你,却是我能够做下的决定。

  青衣的少女,站在山崖,握住他冰冷的手,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有一天,我们会这样吧?找一个小小的,桃花盛开的山谷,用竹子搭一间干干净净的,漂亮的小屋。于是两个人住在一起,不管春夏秋冬,花开花落,都是最美。

  “红衣,替我看看吧。桃花盛开的小屋,春华秋实,夏虫冬雪。替我看看吧,那些我已经看不到的景色。”

  他听见她压抑的低鸣,他听见那些人残忍的笑。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鼻子,一点一点破碎,流出鲜血。他听见她说:

  “你要……笑。”

  红衣。

  “你恨我,所以我给你机会,杀死我的机会。”

  那是他见过的,除了母亲之外最美的人。

  可是他的一生都在对这个人的爱恨中挣扎,渐渐把一颗心慢慢磨得有如一颗青金石那样冰冷。

  其实,他给的不是杀死他的机会。

  娘说:“红衣,娘绝不会让人被任何人伤害。所以你要记住,你的心要冷,别为任何人,任何事情伤心。”

  辛红衣,从来就不曾拥有过一颗坚硬的心。

  “红衣,我后悔了。”

  “红衣,不要睡。”

  “红衣,醒来。”

  你挖去我的眼睛,我不再看你;你摘去我的耳朵,我不再听见你;你刺破我的声音,我无法再回答你。如果双脚被夺走,我再不能走向你;如果双手也失去,便要放弃拥抱你。如果归还你给予我的生命,我也应离开你。

  可是,一切只是因为,我不再爱你。

  (2)

  就仿佛从千百个梦境中醒觉。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金绸帐里被翻红浪。

  她的身份尊崇,却不受父皇的宠爱。母亲被废西宫,不日郁卒而死,死前带着深深的憎怨与嫉恨,把女儿的脸毁去了半边。

  她以为她这一生,只会不爱不憎,心如稿灰。

  俊秀的少年质子拥有无双的风华,却在一瞬间就抓住了她的心。他从来不会避开她那半张丑陋狰狞的脸,笑容温柔而包容,对她不愠不怒,不离不弃。

  于是明知道他想毁的是她的家国,随他去;明知道他心中有她无法进入的世界,随他去;明知谎言与阴谋已经死死套牢了她的脖颈,随他去。

  落叶坡上染血死守,将军帐中运筹帷幄。

  当你宏图成真的时候,便是我美梦不得不醒的日子。

  金绸帐里被翻红浪,曼陀树下情意成灰。

  如果生下的是两人的孩子,必定有天下无双的美貌和智计。她会把他好好养大,把他教得温顺又坚韧,骄傲又聪慧。

  他会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权力,智慧,幸福,自由。

  如果生下的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必定拥有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心和最全心全意。他的母亲会用尽全力地把他养大,把他教得聪明又善良,让他一生都无须忧虑,幸福而快乐。

  她看见小鬼们顶着滑稽的脸,敲锣打鼓举行着丧礼。她听见远方的喧哗,烟花下是谁的婚礼。

  曼陀树下情意成灰,永生永世再无相见。

  (3)

  就仿佛从千百个梦境中醒觉。

  都说情深不寿,都说慧极必伤。

  都说有情皆孽,都说无人不冤。

  他年幼时,也聪**黠,也天真烂漫。因是天生比人聪慧,所以心就比他人缺了一片。

  “稀有血型,难以配型。”“会替你找到的,哪怕多花费几年时间。”“不要担心,没人会舍得让你去死。”

  他既没有怀疑过这些亲密的虚假,也没有怀疑对错的分量。

  “两位长老对于阿熙很不满,也许只有你能说动他们。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不能让他这样就送命吧?”

  “分公司的资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这也许对伯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我们的事业可不一般。”

  “他们的做法,你觉得正确吗?我们就应该被牺牲吗?”

  “没有可是,没有对不起。”

  “为了这颗心脏,他们花费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手段?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不过没有关系,它现在不属于你了,所以,你也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了。”

  后来,他一直后悔,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在那一天死去。

  知道向死亡一步一步走近是什么感觉吗?

  他知道自己会死去,而且还是会在年华正最丰茂的时候死去。他何尝不恐惧,何尝不怨恨?

  可是不甘又如何?

  曾以为自己才智出众,不与众人同,运筹帷幄,都在鼓掌之中。可是上天是公平的,他的一生伤病,注定他只能憎恶和恐惧中生存。

  终于有一天,再忍受不得这样的阴郁。

  他开始催眠了自己。

  把体验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情绪当作一种享受,一种独一无二,充满艺术性和文学性,且至高无上的享受。他开始喜欢站在高楼楼顶的边缘,全心全意地体验距离死亡极其接近的颤栗和快感;他接近那些即将死亡的人们,有挣扎的有怨恨的,有不甘的有绝望的,以一种近乎虔诚和迷恋的态度去体会它们。

  最后的一生之中,他为了自己导演了一场完美的闭幕式。他认为自己的死亡应该是隆重的,艺术的,有许多人为之哀悼的。

  他生来时有人为他欢笑,死时也应该有人为他哀戚。

  以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他为自己的葬礼一个一个挑选了送葬者。他的葬礼上,应该有长者,有恋人,有孩子。也应该有一个两个的信徒,归于沉寂;也许还有一些仇敌,带着那种突然失重的茫然。

  他策划了自己的葬礼。

  我出生的时候,带来欢笑,喜悦和不安,我离去的时候,带走悲伤,仇恨和安宁。我爱过,痛过,恨过,怨过,孤独过,绝望过。

  后来我死去,强制你为我哭泣。

  (4)

  就仿佛从千百个梦境中醒觉。

  她也许生来就注定不被喜爱。

  人生中,最怕就是被用来和谁比较。

  总有一个人比她漂亮,比她纯真,比她善良,比她开朗,比她耀眼,比她……多能让人深爱一些。

  爱是这样的,偏见而执着,自私而堂皇。

  她知道自己不受喜爱,同父异母的妹妹才是家人心中的明珠,就连那风流放荡的青年,也是为着她才念念不忘回头。

  她不恨谁。

  因为憎恨苍白而无力,她的手拿起画笔已经竭尽全力,哪里还有力气为那些不自觉已经把她踩到尘埃里去的人心心念念。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她这样对他说,“你可以把我当作替身,只是不能要求我也把自己当替身。“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