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光透进房间的时候, 何遇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他盯着银灰色的纱帐看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空气中飘荡着似有若无的香味, 不浓, 却很好闻。

  何遇侧过头, 寻找香味的来源。床边小几上有一只香炉, 何遇将香炉拧开，伸手沾了一点炉内的香灰凑到鼻间嗅了嗅。

  ——是安神香。

  洛青裁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夜里竟然需要安神香助眠？

  何遇一只脚踩在床前的踏板上, 半侧着身子看向躺在床内侧的洛青裁。

  只见洛青裁紧紧贴着墙壁, 身体蜷缩成一团，薄被只盖到腰间, 半张脸被他怀中抱着的枕头挡住了。

  从何遇的角度，依然能够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好像在梦中遇到了什么烦恼忧心的事情。

  “你活的这样没心没肺, 有什么可愁得。”何遇盯着洛青裁半边眉眼看了很久，轻声道：“权势地位就那么重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好吗？高高在上的生活, 真的会让人觉得幸福吗？”

  他伸出手想要将洛青裁怀中抱着的枕头抽出来，却见洛青裁突然收紧手臂，不舒服的动了动。

  何遇只好停下来, 果然就见洛青裁眉宇舒展了一些, 甚至用脸颊蹭了蹭怀中的枕头。

  何遇失笑，身体微微前倾，将洛青裁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盖到胸前, 还替他掖了掖被角。

  ·

  洛青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因为宿醉头有些疼。他蹙眉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洛青裁瞬间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来人的时候挑起了一边眉毛。

  何遇左手提着一个木盒，右手端着一个托盘，冲他笑道：“这么巧，我这刚回来你就醒了。正好，醒酒汤也煮好了，喝了会舒服些。 ”

  洛青裁看着他，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以为你还没醒，就推门进来了。”何遇将木盒放到一旁，笑道：“你昨天喝醉了，所以不记得，我扶你进来的。对了，我房间让给爹了。”

  洛青裁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你在我房间睡的？”

  见他满脸嫌弃的表情，何遇有意逗他：“是啊，我昨晚在你房间睡得，而且我不仅睡/了/你的/床，我还睡/了/你/的/人。不过我说，你昨天睡得挺安稳的，也没把我踹下……”

  见洛青裁隐隐有炸毛的趋势，为了不毁掉他连日来的努力，何遇适时地住了口，改而说道：“好吧，我骗你的，昨天我睡在那边。”他示意洛青裁看向房间一侧的小榻，上面还放着他的佩剑。

  洛青裁眉头舒展了一些，可随后又好像不舒服似的按了按额角，片刻后他披衣下床。

  何遇将托盘上的醒酒汤递给他，道：“喝了会舒服些。”

  洛青裁盯着那汤看了良久，终于伸手接了过去。

  他小口小口的喝着汤，瞥见桌子上的木盒，问：“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我刚在山下买的。”他边说便打开了盖子，拿出一把香蕉，还有一盆牛奶。

  洛青裁道：“这么早下山做什么？”

  “老爹不辞而别，我下山去追他，可惜没追上。”何遇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洛青裁将空碗放在桌上，不屑的哼道：“牛奶，香蕉，好东西？”

  “师弟，可别小看它们。”何遇道：“你可以将香蕉切片泡在牛奶里，这个叫香蕉牛奶。每晚睡前喝一点，有助于睡眠。那个安神香还是不要点了，对身体不好。”

  何遇唠唠叨叨的念着，洛青裁却露出茫然的神色来，他的视线一直盯在何遇身上，片刻后突然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来。

  何遇正在科普是药三分毒以及牛奶、香蕉的各种妙用，洛青裁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捧住他的头，严肃道：“你看着我。”

  何遇眨眨眼，盯着洛青裁的眼睛，问：“然后呢？”

  洛青裁问：“我长得好看吗？”

  何遇眨眨眼，点了点头。

  洛青裁瞬间眯起眼睛：“你喜欢我？”

  何遇想了想，师兄弟之间相互喜欢不是很正常吗，为了师门间的和/谐发/展，所以他再次点了头。

  却不想这次点头之后洛青裁瞬间弹开三米远。

  何遇不解：“师弟？”

  洛青裁满面寒霜：“所以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你想睡我?”

  何遇简直要被他这句话炸的眼冒金星：“不是，师弟，你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洛青裁满脸怀疑的神色瞪着他：“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何遇道：“你是我师弟，我是你师兄，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洛青裁道：“我自认为对你一直都不客气，你还能如此对我，实在令人费解。”

  何遇无奈：“师弟，就算觉得费解，你也不要强行解释吧。”

  他看着洛青裁戒备的眼神，道：“好吧，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是个滥好人、圣母行了吧？”

  他怕洛青裁不懂，又补充说明，“圣母就是指那些具有同情心，主张宽大为怀的人，她们认为人性本善，世人无论犯了什么错，皆可得到救赎。”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是说盲目、过分的善良。”何遇比划着说道：“比如说面对伤害自己的坏人，还一味的对他们好，认为他们是迷途的‘小鸟’，试图用爱来感化他们。不过往往都是徒劳……”

  “师弟你平时看书吗？就是山下书摊上的小话本，一般主角都具有这样的特质。”

  洛青裁点了点头，肯定道：“所以你是后者。”

  何遇沉痛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觉得我是主角，这是主角标配。你觉得我这个解释是不是更可信一点？”

  洛青裁颔首：“确实。”他看着何遇轻声道：“不要试图用爱来感化我这个恶人，因为那注定是徒劳。”

  何遇一哽，他挡住欲向外走的洛青裁。

  洛青裁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还有什么事吗？圣母大人？”

  何遇真诚道：“说实话吧，你这人确实是不怎么讨人喜欢，脾气差，嘴巴又毒。可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算是生死之交吧。曹梦启，徐清风已经接连遭遇不幸，我不想你也……”

  洛青裁突然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想保护我？”

  何遇摇头：“人是群居性动物，独来独往虽然个性，但是有个伴不是更好吗。我觉得我是个不错的选择。”

  洛青裁沉默下来。

  何遇也不逼他现在就给出答案，他递了根香蕉过去：“吃吗？”

  洛青裁盯着那香蕉，眉头直抽，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洛师兄，沈师兄你也在呀，师父正找你们呢。”

  ·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了，扬起纷扬的尘土。

  尧远负手转身，对何遇、洛青裁和蔼的笑了笑：“进去吧，选择自己中意的功法和武器。”

  “是。”

  何遇、洛青裁两人在踏入百宝阁之后分道扬镳，各选了一个方向。

  鼻间飘荡的是浅淡的檀香和书香味道，何遇走过一排排书架，不时伸手拿起一册在手中翻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何遇走过一排又一排书架，却没有选择一本书。

  终于在他又一次放下手中抓着的书的时候，一名挑灯的老者出现在身后：“小子，这些书你都不满意？”

  何遇放下书，行礼道：“前辈。”

  老者捻了捻胡须，道：“快点吧，和你一同来的小子早就下去了。”

  何遇道：“好，我马上就好。”

  老者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老者的转身，书架上几本书掉了下来。

  老者哎了一声，满脸心疼道：“罪过罪过。”

  何遇已经蹲下身去，他将书册一一捡起，突然手指顿了一下，落在最下方的是一册树叶破旧不堪的书，隐约可见《归墟剑诀》四字。

  何遇嘴角一弯，笑道：“就是它了。”

  他将其余的书册递给老者，道：“多谢前辈。”

  老者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吹去书页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忘了何遇这个人。

  登记人员是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一身书卷气，他在接过何遇递过来的书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本《归墟剑诀》只是残本，我看你不如在另外选一册吧。”

  “多谢前辈。”何遇道，“我就要这本。”

  那人又劝了几句，见何遇铁了心，只得摇头叹息：“可惜了啊，年轻人。”

  何遇知道这人为何如此。进入百宝阁是千载难寻的机会，这里收录着各种各样的功法宝典，可他偏偏就选了一本残本。

  中年人取出一张竹简，提笔的时候又看了何遇一眼，劝道：“年轻人，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你左手边第三排最里侧，那个架子上都是祖师爷自创的绝学，随意拿一本，只要吃透一本，就够你乐的了。”

  何遇道：“多谢前辈，真的不必了。”

  中年人再次叹气，他提笔写下沈书遥这三个字，让后将竹简和那本《归墟剑诀》一并放在桌上小小的传送阵上。

  一道白光闪过，竹简和书册消失了，又过了片刻，一块玉简出现在传送阵中心。

  中年人将玉简递给何遇，道：“好了，你可以去下一层了。”

  ——地下一层，是藏剑阁。

  何遇再次道谢。

  何遇顺着竹梯一路向下，长长的走道里燃着烛火，温度有些低。

  “耽搁的时间有些长啊。”何遇加快脚步，“快点拿了剑走人吧。”

  选择功法的时候需要等一个机遇，选择兵器的时候却不要等待，他只需要往那一站，就会有光芒指引他过去。

  想到这里，何遇不由得想笑。

  “也不知道书中所说的至善至德的光芒是个什么模样？”他小声咕哝着，“够不够亮，这里这么多火把，我要是错过去了怎么办？”

  正想着，何遇脚步停住了，他看着不远处的一扇石门，笑道：“好像是这里。天清，我来了。”

  ——天清是剑的名字，据说在遇到大善之人时会显露出光芒来。

  何遇刚踏进门内，差点被冲天而起的亮光闪瞎眼睛。那光芒实在太亮，简直要灼瞎人的眼睛。

  何遇：“……”

  为什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柔和的、金黄色的光芒？这么亮是要闹哪样！

  电光石火之间，何遇突然想起方才自己那番关于圣母的言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嘶了一声，道：“不至于吧。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圣母’啊。”

  话音刚落，那耀眼的光芒渐渐消失了。何遇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一把大砍刀模样的……剑？或者就是刀。

  何遇按住脑袋悲愤道：“这一定是bug，大bug，回去就扣他们奖金。”

  ——带着这么个玩意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正想着，角落里突然亮起一道微光，何遇咦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那从众多兵器下方亮起的金黄色柔和的光芒。

  他走过去，废了好大得劲才将周围的剑刃收拾到一旁，他弯下腰，一把将那柄剑抽了出来。

  就在他得手握住剑柄的时候，剑身上的光芒消失了。

  何遇在火光下，看着那透着湛蓝光芒的剑刃，还有剑柄上刻的“天清”二字，弯了弯唇角。

  随后他又看向那把“砍刀”，哼笑道：“现在让我来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敢在此作怪。”

  片刻后，何遇摘下“砍刀”上燃的只剩下一角的符纸，怒道：“哪个缺德玩意儿在这儿贴了张明光符！”

  抱着剑站在竹林之下的洛青裁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石门，皱了皱眉。

  “生孩子都要不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