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才狼狈逃离几天, 就又故地重游了。”温顽嘴上说得不甘愿，姿态却自在得像踏青。

  几天前她要走，是因为她和蒙惇刚刚死而复生，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那时, 她们察觉到危险，便迅速决定离开。

  但经过几天休养, 她和蒙惇已经回到了巅峰状态，就算回到那里, 也不会再有威胁。

  温顽和蒙惇有无数万心石, 正是可以大肆作死的好时机，何况这次故地重游并无威胁，回来看看, 顺便帮孙小乔的姑父解决一个麻烦, 何乐而不为呢？她也当真好奇, 当夜令她与蒙惇同时萌生畏惧感的, 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妆村内，越往里走, 渐渐弥漫起一阵黑雾。

  这些黑雾由浅渐深, 等到温顽逐渐察觉到不对劲时, 已经走到了大雾中央。

  “行, 迷路了。”温顽先找到蒙惇，跟他拉住手免得走丢, 再低头看手机。

  感谢科技。

  这团黑雾并未影响到手机的正常运行, 温顽用4g网络强开了地图, 找准方向继续前进。

  她的目标是闲云道场，不必说，小妆村的异状必定与王锵有关。

  按照地图上的东南西北找明方向，温顽很快选到最近的路来到闲云道场前。

  黑雾果然是从道场内窜出来的。

  “小心。”蒙惇拍拍她的肩膀，“我到前面探路。”

  温顽并未与他客套，蒙惇从前也客串过侦察兵，比她经验丰富。

  蒙惇从她身边换到身前，步伐却并未减慢，蒙惇虽然小心，却不是胆怯，一旦他检查前方没有危险，便不会轻易放慢步伐，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反而提速，等进入闲云道场走到内院深处时，比温顽预计的用时更短。

  温顽指引的方向是丁卯院，故地重游，只是为了验证一个猜测。

  院子的两个出入口依旧上锁，但翻墙对二人而言不是难事。

  “阵法没被破坏。”温顽迅速重启大阵，检查后笃定地说，“很完整。”

  “那天我分明察觉到在这里有危险，既然不是冲着这座阵来的，那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当然。”温顽看向入口的院子门，“要不要开锁？”

  “就留在这里等吧。”蒙惇看着院门，只说了一句话，并抓住温顽的手。

  “你放心，我不鲁莽，你不让我过去，我就不会过去。”温顽安慰他。

  蒙惇这才放手。

  两人安静地站在大阵中央，目光齐齐锁定在门上。

  那种熟悉的强烈威胁感又来了，就在门后！

  温顽与蒙惇的对话平时得如同唠家常，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们的目光，不曾从门口那团威胁上移开过。

  “不用在门口躲躲藏藏了！”温顽扬声道，“想见面，就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

  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王锵，但此时的他与以往冷情的样子截然不同，他依旧穿着道袍，道袍也十分洁净，可他神情阴测测的，虽然黑雾从他身边擦过，却反而给他营造出一种阴郁的气势。他慢慢朝二人走来：“我哪有躲藏？这里是我的地方，做客的，是你们二位。”

  “王锵，你脸色好难看啊。”温顽认真地说，对他明显的异状恍若未觉。

  “我很好，不正常的人是你们。”王锵停在十步之外，右脚微动。

  温顽表情一变，他轻轻碾下的那一块正是大阵的一部分，只一脚，就毁了这座大阵。

  “这是我的地盘，论地势之利，你们怎么会比我更懂呢？”王锵微微一笑。

  温顽以为，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可是，当王锵毁掉大阵后，他的态度反而放松，却没有多少杀意。

  “大晚上不请自来，你们还懂得为客之道吗？”王锵问。

  “你不也没多少待客之道？我和蒙惇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威胁的。”

  “我哪有威胁？”王锵笑吟吟道。

  没威胁，那天她与蒙惇感觉到的杀气是哪来的？不过温顽并未执着于这个话题，她马上点点头，“没错，现在的你倒是有几分主人的意思，另一位主人呢？”

  王锵笑容不变：“你在说什么？”

  “你后面还有一个人吧？他在哪呢？”温顽问道。

  蒋叶希是从小妆村里逃出来的，打伤他的手法不是道术，要么王锵另外修行了别的邪术，不过当面一见她就打消这个念头，虽然王锵气质阴鸷，却并没有修行邪术的痕迹。既然如此，出手伤人的另有其人，或许就是造成这小妆村内阴风阵阵的元凶。

  “你觉得你若无其事地问，我就能若无其事地回答吗？”

  “咄！”

  一道电光从王锵背后袭来，穿胸而过，猛然炸开！随着一声巨响，王锵猛然“烧”了起来，还原成草人，草人在空中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灰烬也未落下。

  蒙惇走到王锵消失的地方在空中猛然一抓，摇摇头，“是替身术。”

  他瞬移到王锵背后，本来想先行突袭将他拿下慢慢地问，没想到一击就将假王锵毁了。

  温顽叹了口气：“但这威胁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呢？”

  “想必用了别的手段。不对！”蒙惇陡然看向空荡荡的院门，“他要跑！”

  不然，何必用一个草人与他们交谈？这是拖延时间！

  温顽当机立断：“去追！”

  二人冲出丁卯院，温顽使用望阴指，找到黑雾源头，“果然是出村的方向，追！”

  找准目标，二人跳上飞剑，疾飞而去。

  然而王锵的速度比温顽预想的更快，她若不是及时踩上飞剑，或许真的被他甩脱。

  “果然有两个人！”

  她望见王锵身前还有一个黑影，从空中俯瞰下去只能见到一团浓烈的黑色，那些黑雾统统都是从它身上涌出来的，就算不是道士，哪怕一个普通人站在这里都知道是谁不对劲。温顽唤出一排飞剑，“咄咄咄”激射而出，拦在王锵面前，“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王锵带着的那个黑影给她一种强烈的威胁感，比之前从王锵身上感觉到的更可怕。

  这黑影的威胁中带着强烈的怨恨与杀气，如果让它跑到棉城，又是一城之难。

  在这种情况下，容不得一句客气，她只有先亮出爪子，才能让他发热的脑袋降降温。

  王锵拉住黑影停下，黑影依旧在不断咆哮，温顽落在地上才明白她怎么看不到这黑影的脸，原来王锵是用一块黑袍罩住它。这块黑袍将它的真实面目完全遮盖，严严实实连眼耳口鼻都不漏出来，但透过黑布它依旧在发出非人的咆哮，令温顽知道它还是有嘴巴的。

  “你也想上通缉名单？”温顽心中不安，先给自己上了几重防御道术的保险才敢走近。

  蒙惇也落在地上，但不是落在温顽身边，而是落在那排飞剑之后。

  一个包围圈隐约成型。

  “你最近开始给警局做事了？”王锵问。

  温顽认真盯着他的脸，有些无语，她之前怎么连草人替身也没认出？跟这张表情更鲜活的脸比起来，之前的假王锵简直就是雕塑。

  “你呢？最近开始转职做反派了？不想上通缉名单，就把那个黑色物体交给我。”

  “二队二，我不一定会输。”

  “你要是真的这么有自信，刚才就不会停下了。”

  “说不定我想跟你叙叙旧。”

  “要是你有自信离开，就不会跟我解释，浪费时间。”温顽不为所动。

  “当初我教你道术，可不是为了让你用来对付我的。”王锵道。

  “你提醒我了，我还是你师父呢。你师兄没教过你尊师重道？”温顽伸出右手，“给我。”

  王锵的笑脸，渐渐转冷，“看来你是非要跟我拼命一次才行？”

  “我没兴趣跟你拼命，把它给我，小妆村的事不会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温顽道。

  王锵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正在考虑。

  “把你手上的东西收起来吧。”蒙惇扬声道，“我看见了。”

  “切。”王锵回头望去，“你们今日非不肯放过我？”

  “换做别人来，肯定不会放过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真的上通缉名单而已，就算你不认，我也当我是你师父，如果你把它交给我，蒋先生受伤的事就能解释，他来过小妆村，你也是帮忙抓住它的一员，没人会责怪你。你觉得带走它就没事？如果你真的可以管住他，当初蒋先生怎么会受伤？怎么会差点死了？你今日一走，全中原的修道者都会来抓你，我现在只不过是给你指一条明路。”温顽耐心劝说。

  她一身道术，都是巫闲云教的，也有王锵指引的功劳。

  巫闲云死了，她不希望他师弟也出事。

  虽然她不明白王锵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但到现在为止，蒋叶希还活着，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是管不住它……”王锵承认这一点。

  “对。”温顽尽力露出友善的笑容。

  “可是，我不会把它交出去。”王锵看着她，“你真要把它交给警局的修道者？”

  “不是我要不要，形势糟糕，也是你自己搞成这样的。”温顽道。

  她会安慰人，但也不会无底线地安慰人。

  温顽可以确定这个黑袍里的东西就是王锵搞出来的，它伤人，绝对有王锵的一份原因。

  “是啊，是我搞成这样的……”王锵叹了口气，“我没成功，但也算不上失败。只要我严加看管，它不会继续伤人，你将它留给我，放我走吧，我不想跟你拼命，你没必要，你们又不是警局的人，为什么非要拿下我？”

  “因为我不能让你带着这个有巨大威胁的东西去棉城。”温顽回答。

  就算王锵肯担保，他的担保又是很么用处？严加看管？他能管一辈子吗？只要一眨眼失误，放它出去，它立刻可以杀一片人，蒋叶希能吊着命见到她和蒙惇是因为他是封印师，做修道者多年，经验丰富，即便如此也重伤濒死。如果是不会道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根本无法反抗，从头到脚哪里都是致命伤。生命很顽强也很脆弱，容不得王锵用一句担保打赌。

  “所以，你是非要跟我过不去吗？”王锵问。

  “我没想跟你过不去，你把它给我，你就能走，这句话不好理解吗？”

  “但我不能给你。”王锵抓住黑袍唯独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别逼我放开他。”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温顽从这具黑袍中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它伸出的手干瘦枯槁，如同一节柴木，在迷离的黑雾中显得尤为诡谲。

  王锵抓住它的手，将它束缚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他用放开它来威胁温顽。

  “我可不喜欢受人威胁。”温顽道。

  “因为你自大。”王锵说，“但这一次你如果继续自以为是，那也别想着靠我心软求生了。”

  “别忘了，你上次预言就失败透顶。”温顽看着他，“你不是预言家，只是一个道士。”

  “所以，你不打算放我走。”

  “对。”

  “谈判失败？”

  “对。”

  “那好。”王锵猛然放开那只枯槁的手，“抱歉了！”

  “吼！”黑袍下的怪物发出一声诡异咆哮，得到自由后立刻朝着温顽冲了过来！

  蒙惇迅速追上去从背后一拳砸下，可是当他的拳头砸中怪物的身躯时，却发出撞击在铁板上的清脆响声。很硬！很重！蒙惇表情一变，“顽顽，别跟它打！闪开！”

  温顽不知所措，她已经做好对敌准备，陡然听见这句话顿时愣住。

  但愣住也只是片刻，在作战的本能与蒙惇的警告中，她用了0.1秒的反应时间决定相信后者。她迅速躲开了黑袍的突袭，向旁边一闪，擦着黑袍逃开，踩着飞剑来到蒙惇身边，“怎么回事？”相信归相信，她总得问问这黑袍到底有什么古怪，令蒙惇如此忌惮。

  “它好像……是尸傀。”

  “尸傀？”温顽一惊，“他疯了吧？”

  疯了的王锵，便趁着蒙惇与温顽犹豫的片刻，迅速带着黑袍溜走了。

  温顽犹豫了片刻，没再去追。

  “这件事还是让蒋叶希向上通报吧。”蒙惇摇摇头，“我们不能再继续插手了。”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温顽扭头返回闲云道场。

  她走进封印达姜的地方，仔细检查，松了一口气：“封印没被破坏，王锵虽然丧心病狂，却不至于把达姜放出来。”

  尸傀与僵尸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有非常坚硬的外壳，用游戏数据打比方，攻击力和防御力超高。温顽和蒙惇没有合适的武器，就算能够困住它，也不可能伤到它。这二者不同的是，僵尸，比如达姜，是有机会复苏意识的，虽然大部分僵尸意识不清，可都有理论上的可能，能恢复人类时的头脑。但尸傀不可能，尸傀就是用尸体改造的傀儡，它只听从主人的话。

  怪不得王锵能够信誓旦旦说他可以控制黑袍。

  不过，他在研究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尸傀没有意识，也不可能有攻击性，黑袍则不同，他到底加了什么料，让他那具尸傀拥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之前蒋叶希大约就是在进入小妆村后，被尸傀打伤。

  “这些事跟我们没有关系。”蒙惇安慰她，“我们已经尽力了，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做吧。”

  “交给别人，他们可不会放水。”温顽摇摇头，“算了，王锵一意孤行，我还管他干嘛。”

  要不是她和蒙惇来了小妆村，就救不了蒋叶希，他死定了。

  就算杀人的是尸傀，它也是诞生于王锵手中的傀儡。

  如果王锵肯交出尸傀，那她救了蒋叶希，起码能够了结这件事，但他不肯，她也没办法。

  “不过，以前见他时，他虽然啰嗦，却没这么疯狂，怎么突然想研究尸傀了？”温顽道。

  她真心好奇，如果她不认识王锵，当然不会去想，但她与王锵相处过，他几个月前还不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个人突然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就交给警局的人去研究吧。”蒙惇对不熟悉的人有什么心态变化从来都没有好奇心。

  温顽点点头，深觉有理，“我去打电话，不对，等等。”

  她又冒出一个疑惑，将打电话给孙小乔的任务交给蒙惇，重新搜索整间屋子。

  等蒙惇打完电话回到屋子里，又不见温顽了，她居然是从外面回来。

  “你发现什么了？”他好奇地问。

  “闲云道长和他师父胡妄封印达姜的手法是典型的献祭灵魂，他灵魂没了所以死了，这我理解，可是抽掉灵魂又不影响身体，他尸体应该还在，王锵把他藏哪了？”

  “或许下葬了呢？”蒙惇道。

  温顽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我出去看了，我找到了胡妄的墓，但没有找到巫闲云的。”

  这下，蒙惇也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一具尸体，总不能不翼而飞吧？王锵是巫闲云的师弟，难道他能把师兄的尸体扔了吗？

  温顽突然想到了那个黑袍，那具尸傀，以及王锵死都不肯交出它的态度。

  莫非……

  “他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吧？”温顽自语道。

  “这种麻烦，就让他们自己去头疼吧。”蒙惇道，“不过，这次的事情倒是提醒了我，好像因为得到了万心石以后，我们都太自信了，竟敢没做什么准备就立刻赶来小妆村。要不是这次只有一具尸傀，而且王锵心有顾忌，我们这次很难全身而退。”

  “所以呢？”

  “首先，我们需要准备好随时能用的武器，专门能够克制的鬼物的东西。”

  “还有呢？”

  “其次，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和蒋叶希他背后的警局合作，挂个名，就算去冒险如果我们失踪了也有人能够设法来支援。”

  “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究其根本，实力最重要。”蒙惇一本正经地掐掐她的胳膊，“你这身体不行，太瘦弱了，很多攻击动作都没法完成，比如之前要是躲闪得够快，你这皮肤根本不会被划伤。”

  他指的是温顽左臂胳膊，之前躲闪时慢了一拍，虽然逃开，却被尸傀擦过。

  尸傀的外壳无比坚硬，如同一具布满锐刺的行走战斗机器人，光是擦过就拉开一道血痕。

  “……”温顽默默地向后挪动几步。

  “所以，训练吧，你的身体需要锻炼，不要怕，我会陪着你，顽顽……别跑啊？”

  ……

  几天后。

  深夜。

  一家整形诊所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唯一值班的医生战战兢兢地接待了这位客户。

  医生的手很稳，但已经抖了几分钟。

  任何普通人，在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命令他处理一具尸体时，都很难保持淡定。

  尤其是，医生恐惧地察觉到，这具尸体，睁着眼睛，好像还有意识。

  他之所以会将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位病人判断为尸体，首先，当他检查它的情况时，感觉不到心跳，没有温度，没有呼吸。可是，当他看向“尸体”的眼睛时，却看到了明晃晃的目光，虽然这目光无疑是一对死鱼眼，但他能够感觉到躺手术台上的人正在注视他。

  “动手吧。”医生身后的人，轻轻将刀锋旋转，推得离他的喉咙更近。

  这是催促的信号。

  医生迷迷糊糊地点头，匆忙整理着手术需要用到的工具。

  “您，您要我给他换……换一张脸？”

  “快点。”

  “是！”

  医生盯着“尸体”面无全非的面皮，暗暗叫苦，这分明是逼他往上贴一张脸！

  可是他不敢反抗，不敢质疑，甚至不敢多问。

  不，有一个问题还要说的。

  “您希望我给他换成什么样的脸。”

  医生听到背后传来悉悉索索拿东西的声音，低头，背后递过来一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英俊的男人，这个男人身穿道袍，站在树下，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冷漠地看着镜头。

  ——我特么要是能生捏出这种脸我还在这家小诊所里干？！

  医生欲哭无泪。

  “一定要，要做得一模一样吗？”

  刀锋割破了他的喉咙。

  “废话真多。”王锵冷冰冰地朝手术台上躺着的“尸体”伸出手，“去别家看看。”

  这“尸体”便是黑袍下的尸傀。

  尸傀扭头看了一眼气息全无的医生，然后扭回脑袋，轻轻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一人一尸傀，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