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一个笑容/

  期待一阵春风/

  你就刚刚好经过/

  突然眼神交错/

  目光炙热闪烁/

  狂乱越难掌握/

  ----------------张曼玉、梁朝伟《花样年华》

  *

  腊月二十八送走了岑辰一家人，耳根子终于得了个清静。岑母倚靠在门边儿，叹气：“都来了大半个月了，你弟都没怎么说过话，总强颜欢笑。丫头啊，你也一样。”

  岑枝坐在客厅里，倒了一杯茶，“妈，岑辰今天走，你给了他多少钱。”

  她估摸自己母亲已经将毕生积蓄的一半拿出来了。

  岑母底气不足，低声嘀咕：“也没多少，就给自己落了口棺材钱。”停了会儿，她双手揣在袖子里，往屋内走，“你那时让他跪了几天啊，要不是早晨我去院子里摘菜，都还不晓得你这样罚你弟弟。”

  “我哪里用得着罚他，跪多久是他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

  “妈，你儿子是你的宝，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有什么样的结果都该是他去承担，您用不着替他说情。”

  岑母听得脑袋一片空白，内心升起惶恐，“枝枝，不然你……”

  “不然把我卖了，或许还得上。”

  岑母一时纠结，嘴上说出的话也口不择言，“女儿，找周游叶帮忙吧。”

  噗通，跳上案板的波斯猫忽地跑到岑枝身边，蹭着她的小腿，喵了一声。岑枝一声不吭，抱起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里走去。

  电脑开着在，大屏幕上停着的是她最近拍摄的那个汉服主题的图片，照片中的人丰神俊朗，一举手一投足都将想要表达的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

  嘀嘀——

  位于右下角的□□图案闪了几下，她懒懒地坐在吊椅上，打开消息。

  --周游叶：吃年夜饭中，你呢？

  多时没见，发来的消息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指腹摸在键盘上，她想了想，最后回过去乏味的几个字：吃了，刚送走了我弟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一直不回消息。

  她索性甩开鼠标，抱起那只白色的波斯猫，继续懒洋洋地躺在吊椅上，透过雾气氤氲的窗户去凝睇窗外的风景。

  积雪化了，窗外的一株腊梅花迎寒绽放，似有所悟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她眼角余光扫到阳台上的盆栽，本来干涸的土壤不知何时已变得湿润，隐约还可见有人特意松了土。她凑近了去闻，泥土的腥气直冲口鼻。而本来快要死掉的荞麦花，微微有复生的迹象。

  她看见在最底端靠近泥土的地方，冒出了嫩绿色的芽儿。

  嗡，手机震动的声音拽回她的思绪。也吓走了窝在她怀里的猫。

  “有事儿？”

  “没事儿不能和你打电话？”

  “你开心就好。”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笑声中还夹杂着咳嗽，“我当然开心，难得你今天主动给我发消息。”

  虽然是惯用职业化用语：你在做什么。不过这陈述句一般的语气，霎时就让人想到她的波澜不惊的一张脸。

  岑枝抿嘴，沉默了会儿，才问：“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那天是哪天。”

  她忽觉后悔，想挂了电话。

  对方不依不挠，又说，“你想清楚了。”

  忽地，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一阵有一阵的鞭炮响，吵得她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鞭炮声似乎也是在自己的身边，咋咋呼呼的，惹人生厌。她走到阳台旁，单手撑在栏杆上，凭栏眺望远方。

  “你刚说了什么……”

  话说到一半，那鞭炮声又开始连绵不绝，她跟随声音去寻找来源，赫然发现这咋呼的声音来自于自家楼底下。她眼皮跳了跳，平稳跳动的心脏也跟着波涛起伏。

  “我在你家楼下，鞭炮的声音确实有点儿大。”

  “要我下来接你吗。”

  “外面冷，你就站在阳台上让我看看就好。”

  脚下的步伐比大脑先一步行动，她抬腿不受控制地走向窗外，目光开始寻找熟悉的人影。周游叶正站在对面的楼底下，身旁还是那一辆黑色的路虎。

  岑枝盯着看了会儿，有些走神。青天白日里，他依靠在车门上，头顶和煦阳光，穿着十分得体。

  “周博士不是在吃年夜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地儿。”

  他笑，“出门买了一趟东西，恰好路过，顺路来看看你。”

  岑枝抿嘴，他家离着这里一点儿都不近。

  “等会儿，我下楼。”

  话落，她拉上窗帘，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换上岑母给她新买的藕色呢子外套。

  嘟嘟——，剩下断线声，周游叶拿下耳边的手机，复又低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她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正在擤鼻涕的周游叶抬眼望去来人，打趣道：“今天与众不同。”

  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裳，倒是有点儿少女的气息。

  岑枝忽视他的调侃，还是问，“吃什么？上回在家没好生招待你，抱歉。”

  “何必这么客气，就近随便吃点东西就行。”

  然后就近到岑枝带他到附近的麻辣烫店子坐下，要了一个鸳鸯锅，随后抓了许多的青菜与肉。

  周游叶瞧着盘子里花花绿绿的菜，再看看麻辣烫店的格局，很小看上去并不卫生。他以难以言喻的心情坐下，望向对面的她，吃得很欢，引得他的食欲也跟着上来。

  “从哪儿发现的这家店，你每天都来吃这些？”

  岑枝却是递给他一串鱼豆腐，“尝尝，吃不死你。”

  周游叶欲摆手，话没说话来，手就接了过来，“路边摊不干净。”

  “不干不净吃了不得病。”

  “真的好吃？”

  岑枝瞟他一眼，“吃了就知道了。冬天吃点麻辣烫，去去寒气。”

  他果真张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鱼豆腐的边缘，香滑软嫩嫩的，带了点儿鱼的味道。

  “味道还不错。”

  岑枝咽下嚼碎的玉米，抬起头从氤氲水汽中去看他的脸，同样也被水汽晕染出点点红晕，甚至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这样子倒是有了稍许人间味道。

  “周游叶，我想好了。”

  “那我们正月初八结婚。”

  “好。”

  她放下筷子，有再好的食欲也吃不下去了，这一切的发展来得没有丝毫真情实感。他的话更是给不了她任何的感觉，如果真要说上一两句想法。

  大抵是他太过轻描淡写，相处了这么久，不过是为了这目的。

  被糟糕的情绪左右太过，她下意识丢出一个问题，“尚语什么时候结婚的

  他的动作停了一瞬，最后索然无味地答：“这个月月初。还想问什么？”

  她缄口，什么也不想问了。

  而他却步步紧逼，放出大招，“我父母今年在这边过年，你要是今天有空的话，就同我回去一趟，见个面。”

  “今天什么时候？”

  “就现在，你有时间吗。”

  “我什么都没准备。”

  “要你准备什么，有我在就行。”

  两人在路上沉默无言，谁也不开口说话，唯有音乐的声音从电台里缓缓流泻出来，温柔又悲情地唱着：

  ——我像是着了魔

  你欣然承受

  别奢望闪躲

  怕是谁的背影叫人难受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花样年华。”

  “歌词和曲调很好听。”

  她不予回答，脑内闪现的是摇曳的旗袍、昏黄的路灯，梳着一丝不苟爱司头的苏丽珍以及西装革履的周慕云，他们安静地走着，而那些欲语还羞的感情也走着，走到人心里。

  “抽空可以看这部电影。”

  语毕，周游叶的家就到了。

  是在市中心繁华区的房子，四周都是高楼林立，绿化环境也做得很好，若是拿其余的地方来比，恐怕连这儿的一半都比不上。她忽地惴惴不安，“超市在哪儿，我去买些礼品。”

  “用不着，把你人带来就好。”

  “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做的，超市往哪个方向走。”

  他拗不过她，只好叹气，“礼品早就给你买好了，你又不知道我妈喜欢什么，免得吃亏不讨好。”

  岑枝顿了会儿，冷淡吐气：“我不是和你妈结婚。”

  周游叶从后备箱里拿出几盒贵重礼品，截住她的话，“是为你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岑枝轻瞥了眼，真真是贵重的礼品，珠宝首饰外加燕窝等类的补品。

  “周博士费心了。”

  周游叶露出一个笑，“带刺儿的话说多了，我也不喜欢听。”

  岑枝同样也笑，“噢，那谢谢周博士。”

  哐当一声，他盖上后备箱的车门，昂手迈步往小区的电梯里走去。

  岑枝低头，敛去眸中暗淡。她伸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真是应了那句歌词：怕是谁的背影叫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