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寺临山靠水，风景也是清隽秀丽，附近的房子自然是别有特色，都是木质的楼房，亭台水榭，都做得像模像样。岑枝领着一群人穿过石子路，到了一栋小户人家门前停下，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见着这么一大帮人，先是愣了一下，稍后又见着立在门前的女孩儿熟悉，于是盯着她敲了半晌，这才想起来是侄女。

  “小姨，我是枝枝，叔叔在家吗？”岑枝尽量将语气放柔和。

  赵莉呵呵笑，“枝枝啊，找你小叔有事儿？你小叔暂时不在家，出门办事去了。”

  岑枝叫着手，舌头抵着上齿，艰难开口，“小姨，我和我同学来这边旅游，没定到旅馆，能让我们住一宿吗？”

  赵莉为难，“这……，你小叔后半夜就要回了……”

  “就一晚，早上六点就走。”

  “行吧……，那就勉强进来睡一晚哈，我打电话让你小叔别回来。”

  岑枝闻言，连忙点头表示感谢。

  周游叶在一旁看着她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头升起一股不舒服，他没想为难岑枝，之前冲她发火儿确实是他的不对，怎么说呢？就是看她的样子不爽，淡然得跟个观世音菩萨似的，但说是淡然其实更多的是温吞，经不起半点儿波澜，老成持重。

  “岑枝，你过来一下。”他命令式地喊她的名字。

  岑枝正领着一群人往里面，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去看他，他也看过来，眼神里的不悦很是明显，不悦中甚至夹杂着一些不满。

  她不解，仍旧是招呼他们进门，而后才从后门绕过来找到他，“有什么问题吗？”

  “你和你叔叔家有矛盾啊？”他直截了当地开口。

  岑枝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晃过来晃过去，“有没有矛盾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周游叶不爽，皱眉，“还在生气呢？”

  “生气什么？”

  “就是上午冲你发火儿那事儿啊，对不起，我给你发短信了，你看见了没？”

  “看见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谁还没个脾气。”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的一言一语都没有半点儿起伏，让人心中怎么想都觉得没个着落。周游叶索性盯着她的脸，想看出个一二。

  岑枝被他看得尴尬，偏了偏身体，问他，“还有别的事情没？”

  “没有。”

  “嗯，那我先进去了。”

  “你先别走，我再看看。”

  “看什么？”

  “你是在生气吧？”

  岑枝哭笑不得，“周游叶，我脾气好，不爱冲别人发脾气。”

  她这表情一出来，气氛突然就缓和了，周游叶也跟着笑出来，眼神却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暗暗观察着什么。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移动，给人发消息，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朗，甚至有种畅快大笑的冲动。

  刺啦一下，宛如一盏突然熄灭的灯，她收尽所有的情绪，对他说：“走了。”

  “好啊，这就来。哎，你今晚还写作业吗，不会做的我教你。”

  岑枝顿了一下，快速回答：“谢谢，不用了。”

  他点头，忙挥手与她道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长廊里。

  -

  翌日，天光乍泄，云影出现，东边渐渐升起一轮新日，他们一行人整装待发，岑枝则是在后厨里同小姨说话，语气真诚十足，“谢谢小姨，小叔回来了的话，麻烦您告诉他一声，我妈很想他。”

  赵莉勉为其难，答应，“好，知道的。”才不会去看望他们一家人。

  岑枝微笑，从兜里掏出来两百元钱，“我手里没什么钱，您不嫌弃就拿着，真的非常麻烦您了。”

  赵莉暗喜，抓紧红色票子的一角，假笑，“哪里哪里，你们赶紧赶路去吧，我教你们一个法子，可以逃票进庐山的。”

  赵莉喜滋滋地讲了逃票的方法，岑枝认真凝听着，脑内一一记下，出门的时候就和他们说了一遍，他们甚至欣喜，就连周游叶都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赞。可真到了地方准备开始爬的时候，岑枝脸色发黑，她看着那些嶙峋山石和被灌木覆盖住的小路，脚下就有些天旋地转。就她这体质，爬一天都不一定能爬上去。

  “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到了你当初爬庐山时的囧状。”她走神良久，周游叶在一旁提着鞋，终是忍不住提醒他，言语中还带了些揶揄的意味。

  岑枝难得脸红了一次，她故作淡然地讲：“年轻，少不更事，还以为自己能力非常的强。”

  结果却是爬了不到四分之一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焉了吧唧不说，还闹出一系列笑话，被人用拖车拖回了山下了。

  周游叶提醒，“能力确实‘特别’强。”

  “那你还带我来爬山？”

  “一座小山，看着高，爬起来也没什么，你不想试试啊。”他又故意诱惑她。

  岑枝捂着额头，继续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还是，不去了。”

  “不想看山顶上的风景吗？要是你实在爬不动，我继续找个拖车把你拖上去。”

  “……”

  她吃瘪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好笑，周游叶憋着笑，严肃讲，“逗你玩的，爬不动，我背你上去呗。”

  岑枝瞥了他一眼，答：“噢。”

  结果不出所料，她落在最后一个，走两步停三步，还要在石头上坐着歇一会儿，何笑笑走在最前头见怪不怪，只是对着周游叶喊，“好生照顾你老婆吧，自己带过来的，哭着也要带回去。”末了，又对岑枝喊，“枝枝啊，不会让你受苦的，只管累死周游叶，好报当年之仇。”

  岑枝喘不上气，只得挥手作别，“去你的，我可没那么记仇。”

  “没记仇那是因为心里憋着吧，忍者神龟。”

  他忽地冒出一句话让她没头没脑，说得好像他很懂她一样。她不禁抬眸去瞧他，瞧着瞧着就发觉出不对劲儿，他现在换的这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怎么就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是改良版的花花公子。

  她想着，还没开口说话，他又说，“你这么看着你老公，是不是觉得特别帅？”

  “……”这人是不是今天没吃药，怎么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儿。她懒得理，干脆仰头闭眼，状似安眠。

  周游叶也不出声打扰，他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凝视着她，看人来人往，鸟叫蝉鸣，溪水咕咚咕咚，细碎的阳光落了她满身。

  一切奇异般地安静又嘈杂。

  “岑枝，我想你接个活儿。”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将正经话题摆出来了。岑枝手肘搭在眼皮上，不咸不淡，“你和张岩聊的那件事我长耳朵了，听得一清二楚，我何必要你帮我，我又不是非那家工作室不可。”而他还偏要在聊的时候，褒一句贬一句，还以为是煨汤呢。

  周游叶“嗯”了一声，同样抛出一句，“我是在帮我自己。”

  “不就是拍摄纪录片，有什么好难的，多得是人会拍。”

  “我知道你获得过奖项，我相信你。”

  岑枝掀起眼皮，拿走落在自己身上的树叶子，“又不代表什么，几个奖状而已。”

  “正好拿这个纪录片给你自己证明，难道不是一种方法？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呢？网上的那些评论我看过，对岑摄影师的看法，嗯，相当的恶劣呢。”

  那些铺天盖地的暴力，只恨不能将人杀个片甲不留。她这样一味地避开，还不如带她出去换一换环境，换个空气，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岑枝缄默，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是个很好的机会，可是她懒，懒得同世人争辩那些假假真真，清者自清，不过是她网上的名声坏掉了，又不是她整个人生都没了。

  “站出来，为自己出声，不好吗？”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环绕，好似拽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她张了张嘴，说道，“我考虑考虑。”

  周游叶莞尔一笑，“希望你不要考虑得太久，这一趟行程可是提前了。”

  “噢。”她顿了顿，问，“你那旮旯是在哪儿？”

  “山清水秀的地方。”

  “具体？”

  “石城。”

  岑枝惊讶了一下，石城的确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且以为山多水多闻名，最著名当然还是因为十里画廊，不知多少文人雅士前去观光欣赏，踏足流连。

  她不觉坐起身，摸着下巴，“我再认真考虑考虑。”

  周游叶不着急，徐徐推进，“话我已经放这儿了，你要是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我手机24小时开机。”

  岑枝迟疑了会儿，才说，“我……明早告诉你。”

  周游叶脚下一顿，嘴边扬起微微的弧度，这个法子倒是行得通，她还上了道，不然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她这轴人出去走一趟。

  他朝她伸出手，“你过来。”

  “什么事儿？”

  “你想自己走下去？”

  “不想。”

  “那我背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