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 窗外的景色疾速掠过，晚霞顺着窗沿悄悄倾泻一室。对面空出来的地方此时坐着两个人，女孩儿微微偏头看向地上的地面上的某一处发呆, 男孩儿则头依靠在她的肩上，似是处于熟睡之中。

  “你们是出来毕业旅行的吗？”坐在另一边，仰头喝可乐的时昀奇怪地望着这一对，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似乎又很远，她又瞧了瞧那男孩儿, 男孩儿左手抱着右胳膊, 时不时眉头微皱。

  “不是，我回家。”

  时昀望着她的脸, 细碎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显得她皮肤极为白皙，连着皮肤下的细小的血管都能看到，仿佛是稍微触碰一下，就会受伤一般, 而神情却是迷惘又冷淡，大抵是陷入自我的世界，走不出来。”

  时昀又问, “旁边是你男朋友吗，你俩看起来挺合适的。”

  岑枝轻描淡写, “不是, 陌生人。”

  话说完, 似是不愿再理会对面的女孩儿，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心里却在计算着过儿成都后，还有多久到都江堰，还有多久到医院，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其实岳晓琳是生是死和她没关系，她甚至可以在内心暗自幸灾乐祸一番，岳晓琳现在的结果，未尝不好。

  只是，她突然害怕，以前那么张扬舞爪的一个人，等她再次见到时，已经是阴阳两隔。

  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她想都不用想，仍旧是医院打来的电话。她伸手去摸裤子兜，过了好半晌才掏出电话。

  电话里医生的语气冷漠，“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岳女士没有救过来。麻烦您明天到医院来办理一下手续。”

  她嗓子哽咽了一下，说了一声“好。”

  啪嗒，电话彻底断了线，唯有嘟嘟嘟的声音在话筒里络绎不绝地回响。

  她敛起眼眸，揉了揉腿，想从地上爬起来，转眼却又看见靠在她肩上熟睡的周游叶，睡颜沉稳，呼吸深深浅浅洒在她的肩窝。她移开视线，盯着他被车厢门夹了的胳膊，好算列车员在当时开门及时，不然他的胳膊骨头怕是要断。

  连列车员都阴着一张脸，严厉地教训，“臭小子，你是想成为杨过吗。”

  周游叶还笑嘻嘻地回，“对啊，我来找小龙女。”

  气得列车员吹胡子瞪眼，将他一脚揣进了车厢，踹到她身边。

  “你要走，那我和你一起走好了。”他偏头，对着她淡笑。

  她没说话，转身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睡觉，一觉睡到现在，等她醒了，才发现周游叶不知什么时候靠着她睡着了，还睡得挺香。

  “你还有老家？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你好像一直都是住在闵城的吧，就是‘那边’。”他睁开一只眼，向上瞧着她下巴，小巧又不失好看弧度。

  岑枝睨了他一眼，见他醒了，立刻起身往其他车厢走，还没走两步，手被人抓住。她冷着脸，低头一看，周游叶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这样特别像疯子。”她小声低语着，随即岔开了话题，“我上厕所，你要进来？”

  周游叶不自然地咧开一个笑，松手，盯着她进入厕所。

  她得以放缓自己的情绪，呆坐在厕所里作坐了足足两个小时，等到有人对着厕所骂骂咧咧，她这才反应过来，开了门。

  一开门便迎头扑进他的怀里，被他单手牵着往前走，也不知是去往哪个车厢，她也不想问，他要跟着就跟着，大不了下一站她换成另外的火车，甩掉他就行了。

  “去餐厅，餐厅里有座位，一晚上30，贵是贵了点儿，但人舒服了就行。”在快走到餐厅车厢时，他解释到。

  “周游叶，你自个儿回家好好过年吧。我怕了还不行吗，当初招惹你的是我，故意接近你的也是我，陪你演戏的也是我，但我样样都不如你。”她顿了顿，掖着嗓子说，“看到晚霞吗，很美，马上就要落山了。”

  而你，也即将和这一场做了数年的旧梦，落下山头。

  她眺望天际的满是橘色的沉沉夕阳，那样鲜红，那样巡绚丽，仿佛是为她的青春盛宴画上了一个巨大的休止符。她挣脱周游叶的手，在列车挺稳之际，待列车员打开车厢的那一刻，像一只离群的燕，逃往外面的世界。

  夕阳落山了，广播里正在播放，“欢迎各位旅客朋友到达成都火车站，请各位……”

  “让让……让让，我找一下人。”等他挤出车厢时，站台上是陌生的地界以及陌生的面孔，他搜寻了一圈也找不到岑枝身影，再尝试着拨打一下手机，手机的传来机械的女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是空号。”

  他觉得，可能再也找不着她了。

  -

  岑枝回到龙池县已经是夜里十点，路上下着小雨，路灯下积蓄了一汪雨水，在夜里折射出清冷光芒。她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病房里已经空了，护士正在收拾床上。

  岑枝问，“床上的人呢？”

  护士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岳晓琳的家属吗，你跟我来。”

  她怔住，脚下仿佛生了根，走不动，也哪里不想去，只是说，“我不去看了，你能和我讲讲被拖到医院时，她的模样吗？大概说一下就好了。”

  护士望了她一眼，似是懂得她的心情，将她拉到医院的天台，递给她一罐可乐，自己手里则是拿着一小瓶药酒，“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岑枝茫茫然凝视着面前的穿着蓝色制服的护士，长相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在她身上一直看过来看过去，那是在打量她。

  岑枝说：“我认识你……？”

  “小美女，我是火车上和你搭话的那个人。”

  噢……她依旧没有记得很清楚。

  时昀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夜风温柔，品口小酒，愁绪全走。话说岳晓琳是你母亲吧，你这样子看着也不大，就是显得不好说话，骄得很。”

  岑枝缄默，放在手边的可乐也不去碰，任由大脑里的思绪缠绕打结。

  “岳晓琳呢，被送过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奄奄一息了，你说一个人被大货车给撞着，受伤的重点部位还是脑袋，活下来有几成。对哦，我还听说现场状况很是惨烈，你可以自己在网上搜一下视频，似乎岳晓琳是自己撞上去的，很有几分安娜卡列尼娜的味道呢。”

  岑枝的思绪卡壳，重点停留在“自己撞上去”几个字上，自杀吗，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她问，“她有留下来什么东西吗。”

  时昀悄然一笑，“当然有啦，这是主任刚交给我的，特意叮嘱若是家属来了，一定要给你。咯，小姑娘，拿去。”

  岑枝接过手机，那手机是时下诺基亚最流行的一款手机，还分为蓝白两款，打着的主要口号便是“情人”，配套的还有两条不同颜色手机挂链，她之所以知道这一消息还是在学校的某天，何笑笑突然见着她手机，嘴张得可以塞下鸡蛋。

  何笑笑啧啧：“你还买得起这手机，来说说你的小情人是谁。”

  她这才得以知晓，原来如此。原来岳晓琳的消逝，为的也是一个不可能等到的人。

  时昀也瞧见了她的拿出来手机，不免笑着说，“火车上那人是你男朋友吧，我听他说你这次是回老家，你老家是在龙池？”

  “也是也不是。”

  “能说说？反正现在闲下来几分钟，可以聊聊天，总不至于还防备着我吧。”

  岑枝“嗯”了一声，抓来一颗小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她喜欢听石子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虽然刺耳，但却让她有种安全感。

  她说：“小的时候，大概四岁之前吧，一直是在龙池这边住着在，四岁以后就搬去闵城了。所以我总是称闵城为老家，龙池很少提到，一提到也总说是老家，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也还好，既然搬去离着龙池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了，龙池这边的家不是没人在吗，你回来干嘛。”时昀疑惑地问。

  岑枝却是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在火车上为什么要和我搭话。”

  “看你顺眼呗，想聊就撩。”时昀摸着她的脑袋，“别扯开话题，好姑娘，我叫时昀。”

  “好奶奶，别摸头顶，小心摸秃了。”

  “…………………………”

  时昀嘴角抽了抽，小姑娘说话还挺伶牙俐齿。

  天色很沉，远方的雷声似乎愈来愈近，空气里安静得要命。岑枝猛地回头，直勾勾盯着时昀手中拿着的酒。

  时昀见势不对，忙抱着自己酒瓶子往怀里藏，“哟哟哟，未成年人不准喝酒。”

  岑枝收回视线，嚯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挤出一个笑容，“回来替人买棺材板，安排身后事。”以及……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