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叶缄默无言, 只是抱着她, 像是拥有一件失而复得宝物。他说话声音有些颤, 似是在极力隐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

  “你等我一段时间，可以吗？”

  周围很静, 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扫过。岑枝仰酸了脖子，徐徐说道：“周游叶, 我不再是以前的岑枝了，没有那么坚定和固执, 去等一个未必等得到答案。”

  他有些慌了，忙掰正她的身体，四目相对。良久，他默默地松开她, 温和笑着作答：“请相信我最后”一次, 我会给你一个明了的答案。”关于你身上的所有的疑惑。

  话落, 也不给岑枝回答的时间, 他便蹬着长腿匆匆下楼, 消失在屋外。

  夜色浓厚，月亮躲在云层里忽隐忽现，宛若欲语还羞的女子, 唯美迷人。

  岑枝揉着太阳穴往外走，刚走没两步, 周游叶的一条短信丢过来：新房的钥匙在床头抽屉, 记得拿。

  她视线一瞥, 钥匙哪儿是在床上, 分明是在桌面上孤零零地躺着，似是等人取货。

  思索片刻，她抿唇，终究是将钥匙装在了兜里，以防不时之需。

  砰的一声，门被锁上，她低头看脚下，没注意自己前方有人，直到一抹讥诮的声音响起。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有时间吗，我俩叙叙旧。”她大抵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温柔的闺秀气质不复存在，满是刻薄与妒忌。

  “一没时间，二和你没话说，三也算不上朋友。”岑枝慢条斯理地说。

  尚语咬紧牙关，继续讥讽，“就算你和周游叶在一起了，那又怎样，六年的时间不见面，没有相处和了解，你们之间都了解什么，恐怕除了用过去那点儿可怜的回忆拿来炒剩饭，也没别共同语言了吧。岑枝，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但人总需要审时度势，看清楚未来才对。”

  话说得是在理，可岑枝觉得她很好笑，明明可怜的那个人是她自己，这会儿倒是来悲悯奉劝起别人来了。岑枝不由得笑出声，“尚语，你的自以为是就是你最大的败笔。纵然我六年不曾和他打过照面，那又怎样，他喜欢的始终都不会是你尚语，而是站在你面前，姓岑名枝的女人。”

  她这话说得拿腔拿调，故意宣誓自己的主权，不为别的，算是为自己出了口气，见着了尚语青红交替的关公脸，也好让尚语清醒清醒。

  果不其然，尚语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双红目看她似仇人。

  岑枝不予理会，转身就走，走出了门她才听见屋子里摔东西的声音，骂骂咧咧的声音以及最后崩溃的哭声，哭得像第一次学会走路却狠狠摔了一跤的孩子。

  她对此既没有感到愉悦，也说不上不厌恶，好像一切和自己无关，淡然如水。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瞥了眼，是弟弟岑辰打来的电话。

  他小心翼翼地问，“姐，你今晚还回来吗，你不要生气了。”

  这般小心又这般胆怯的询问，令岑枝脑子里立马浮现他脊柱微弯，小心察言观色的神情与姿态，好像人活活生生就在跟前说话，唯唯诺诺，什么都放不开。

  当然也不排除是惺惺作态。

  “没有生气，我只是需要时间整理记忆。”她假装烦躁。

  岑辰立马竖耳倾听：“姐，你别着急也别害怕，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帮你一起分担。”

  多么贴心的话，可惜她不信，然而她嘴上说：“好，你觉得我要不要和周游叶复婚？我想了想，还是打心底儿地喜欢你周大哥的，你觉得呢？”

  “那宋滕大哥呢，你把他往哪儿搁？这几年做了这么多，不就是都是为了你。”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激动语速飚得极快，岑枝差点儿没听清他说的，她顿了一下，素淡的一张脸在此刻沉下来，她心里头有些凉。

  “宋滕做了什么？”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出一句：“反正都是为你好的。”

  岑枝撂了电话，不想与之交谈，她低头背着包兀自想站台走去，还没走上两步，嘀嘀——，喇叭声在背后聒噪起来，纠缠不休。

  她以为是别人叫的车，便没有理会，恰好出租车在此时出现，没多想，她一头钻进出租车里，刚进去半个身子，胳膊就被人扣住，力气大得令她皱眉。

  她回头去看，宋滕面容和煦地瞧着她，笑，“我存在感有这么低吗，按了那么多深喇叭，你猜回头看了一眼。”

  岑枝退出半步，站在他跟前讲：“没注意，一路上困得慌，想着早点儿回去休息。”

  话落他，她眯眼揉着太阳穴，脸上俱是疲倦的表情，好似真的下一秒就可以倒头就睡，实则是想快点儿上车，摆脱宋滕。

  他连她在哪儿都一清二楚，她摸不准宋滕接下来想做什么。

  “想早点儿回去刚还在电话里和你弟置气？找个地方坐一坐，谈谈？”他近乎强势地揽着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岑枝惊愕地看着她，手脚下意识反驳想推开他，而下一秒听见他说了句“抱歉”，进而脑袋一空，什么都不知道了。

  旁边儿司机见识这情况，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下车查看，怀疑地看着宋滕，“你把人怎么了，刚人还好好地，现在立马儿没动静了。”

  宋滕人畜无害的眼神扫过去，顺便掏出兜里的照片，“女朋友，正在闹别扭，这也是没办法。”

  人家都这样说，照片也拿出来了，司机虽然怀疑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回到自己车里，长扬而去。

  人走远了，他脸上的笑也跟着垮下来，寒着一张脸，眼里的温和不再。

  宋滕将她打横抱回车上，余光扫了眼在后车座上不停震动的手机，是周游叶打给他的电话。他厌恶地看了眼，无所谓地拿起手机往垃圾桶扔掉，随后又翻出岑枝包里的手机，将周游叶的电话纳入黑名单，后续想了想似乎又不妥，索性格式化了手机。

  月夜无风，车子四平八稳地行驶在路上，恍若在河面上泛舟的小船，不紧不慢地游荡着未知的远方。

  -

  所有人都觉得周游叶疯了，成天嘴上念叨着岑枝，成天开车出去找人，结果失败。

  结果陷入恶性循环，进入一种病态的偏执。

  时昀打电话过来时，都是打了好几次他才有气无力地接通电话。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时昀小心问：“怎么了，你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周游叶翻起额前的碎发，答非所问：“岑枝找过你吗。”

  时昀一惊，“不会吧？怎么了……”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将近日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那晚他开车出去找陆白，想打听一些事情，陆白也不肯多说，让他去找宋滕处理。僵持了半晌，他自知是套不出来什么话。电话联系宋滕，对方不接，他只好又驱车前往宋滕的住址，离着市区有些远，起码得花两个小时，哪知赶到的时候，徒留一幢空洞的房子，不见灯火。

  他又马不停蹄打岑枝电话，机械的女声回过来电话：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为时已晚，自那日以后，岑枝仿佛人间蒸发，四处寻不见也打听不到消息，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时刻，从地震中被救回的她，记忆受损严重，他在医院了照顾了她好几个月，心心念念着想着她的记忆快要回来之时，她也像现在这般，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再次重逢已是经年之后，她近乎抹去了高中的记忆，唯独留存几份他恶劣至极的印象，然后躲避他。

  犹记年关有一场同学聚会，她会来的消息之后，他不是不惊讶，不是不愤怒，可愤怒过后又是懊恼与悔恨，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那么陌生，唯恐避之不及，他才故意说出伤人伤己的话语，想引起她的注意与方案，不然总比只是两个人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好。

  她那会儿似乎丝毫不愿与他扯上关系，可扯上的关系没那么容易甩掉，他都多大的人了，还没一点儿心机吗，于是提前打听了一下岑枝家中光景，知道岑辰在外欠了不少款项。他这才趁着这个空子，与岑枝结婚，企图去尝试唤醒她缺失的记忆。

  哪晓得安排好的事儿都一波三折，甚至快搭上她的性命去了。

  他抬头望着时昀苦笑了一下，“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蠢事，现在依旧，我好像总是在失去她。”

  时昀听着他讲，也跟着苦笑，“对不起，和你说件事儿，我觉得宋滕可能和这件事情有关，前几天还被威胁了呢，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想怕个吊啊。”

  “嗯，宋滕？”他猛地抬头凝视她，显然不愿意相信。

  “我就是这么觉得，我又没有证据，但是吧呢，你最好还是报警查一查，虽然报警不一定管用。然后吧，去找一找陆白，岑枝提到过他。”

  “我见过。”

  “那这就好说了。”时昀端起茶杯，喝了口小茶，清清嗓子，“我是这样想的，陆白是催眠治疗方面的大师，岑枝问过我，我猜她去陆白那儿治疗过。”

  周游叶附上一句：“有的。”

  时昀一下子骨碌瞪大了眼，“是吧，然后再想一想陆白是大师诶，你可不能不知道想见他一面有多难，预约等看病的人那可都是非富即贵，所以岑枝付不起这个款吧……，咳咳，我没有说枝妹子穷哈，我就是说个事实，陆白看病是有要求的，看对眼了，他才会要。”

  周游叶手指敲着膝盖，凝神思索。

  时昀本不想打扰，末了还是加上一句，“宋滕是个有来头的人。”

  他不反对，时光变迁，很多东西在变，他自诩的好兄弟宋滕或许早就在时光长河中立于许多人之上，而宋滕对身边朋友不说，便也没多少人知晓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话锋一转，“报警了，我也总不能干坐着吧。我想给你一盘录像看看，晚些我约陆白，你跟我一起来。”

  时昀一脸懵逼，“哈？为什么要我去，我人现在还在犄角旮旯里呢。”

  “我给你报销行程费用，包吃包住，你赶紧坐飞机来。”末了，他补上一句，“我觉得陆白应该喜欢你这样儿的。”

  “………………什、什么意思，美人计？不行的不行的，你别蒙我。”

  周游叶报地址：“一周后，行政楼见。我现在出门办点儿事。”

  “喂？喂？喂！！我还没说答应呢。”时昀大吼。

  他自动忽略，挂断了电话。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天来临，空气里闷热得要命，大马路上腾起阵阵热霾。送外卖的小伙子骑着小电驴在楼下吭哧吭哧提出餐盒往女人手中递过去。

  时昀看了看行政楼门口，又瞧了眼手中的外卖盒，嘴角抽搐，感情她不辞万里飞过来，就这样被几盒外面打发掉了。

  她喝着烧仙草，编辑消息：“周游叶，我到了行政楼门口。”

  “我在上梅林。”

  “噗。”嘴里的红豆差点儿蹦出来，“说好的见面呢。”

  “对啊，我在陆白家楼下等你。”

  “……”

  接过变成了她提着外卖，打的过去她那儿，中途还被司机绕了个圈，走了一段偏路，最后她到达时都已经日上中天，要把人热化了。

  可惜还没让她歇上一歇，她就别周游叶拎着往电梯走，颇有点儿心急的模样。

  “周大爷，你是这样压榨人的吗，好歹多给点儿好处啊。”

  周游叶嬉皮笑脸，“你觉得陆白怎么样？”

  她脱口而出，“很好啊。不对，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为什么要等一周过后才让我过来。”

  周游叶笑而不语他，他哪儿能说是去查陆白的资料去了，了解了一下陆白的喜好，竟真的发现陆白好时昀这样的。既然歪打正着，他也就发了点儿时昀的照片和日常小视频过去，没过几天陆白回复过来消息，说没问题。

  “马上你就知道了。”

  出了电梯，周游叶带着时昀徐徐走向不远处的站着的陆白。陆白眼睛眨都不眨，目光一直停留在时昀身上，像是发现什么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时昀紧张得汗毛立起，她虽崇拜陆白吧，也就仅限于崇拜，又不是脑残粉，天天嚷嚷着是谁谁谁的老婆。

  “人你见着了，你也该实现我的承诺。”周游叶耸肩，公事公办的口吻。

  时昀：“……”什么鬼，她很懵逼，说好的美人计呢，这丫的完全不是啊。

  “发到你手机上了。”

  陆白笑容灿烂，话是说给周游叶听得，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整得时昀浑身难受，这笑怎么笑得这么扎眼，到底谁在勾引谁啊……，于是乎，她也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她就被卖了。

  “周游叶，你做了什么？”她忍不住偏头问他。

  周游叶同样偏头，小声回答：“什么也没做，你就在这儿陪他聊会天。”

  时昀扭头，“没了？”

  周游叶郑重点头，表情十分真诚。

  时昀也就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周游叶直身，将她往陆白身上一推，她一个踉跄，直接栽进陆白怀里，囧死。

  “时昀，谢了。”他眨了眨眼，电梯门在此时也开了，他立马跳进去，对着她挥手，仿佛在叮嘱保重……

  “卧槽，你就这样把我卖了？你这小子胆子还挺肥，你你你……你还没告诉我得到了什么消息呢。”时昀破口大骂，只差没让整栋楼听见。

  陆白也不阻止她，反而是抬起她的脸，捏了好半天。

  时昀嘟着嘴，吃惊：“你、有病啊。”

  他掀了一下眼皮，“你有药啊，胖嘟。”

  时昀瞠目结舌，沉默了半天，才从震惊回过神来，她假装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只是问：“周游叶问你要什么了？”

  “你承认你是胖嘟我就说。”

  “……”

  她闭嘴，她什么都不问了好吧，可眼角余光却止不住地打量陆白，隔着这么近她终于想起来跟前的这个人是谁，这不是那谁吗……以前人称肥肠的……杨二狗。

  她尬笑，“那什么，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了哈，再见再见。”

  陆白怎么可能让她走他，一伸手就拽回自己怀里，“胖嘟，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变得那么瘦了不少。噢，周游叶是问我要的是宋滕家的地址。”

  “你知道？”

  “我还知道更多的，你想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