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沈晚照
作者:一舟河      更新:2023-07-17 06:03      字数:4069
  修罗伞:“我最喜欢小沈炼了!”

  沈炼:“谢谢, 我不喜欢你。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犹如隐藏在满口仁义道德皮囊之下的歹毒心肠, 没有谁能事先神机妙算地窥测到。

  面对沈炼茫然又略显无措的眼睛,谢山姿低下头,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眼皮, 回答道:“沈炼是你的名字。”

  至于后一个问题,谢山姿停顿会儿, 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我是你喜欢的人。”

  “我喜欢的人?”沈炼声音钝钝地重复。

  显而易见,由于受了灵兽本身习性的影响, 寄身灵兽体内的细小元神碎片, 在与沈炼本身元神进行融合时,酿成了一些不太好的后果。

  譬如, 沈炼目前的心智程度, 足以同.修罗伞的平分秋色了。

  不得不说凌霜君谢山姿真是位“慧眼识人”的英雄, 沈炼单就说了两句话, 已经连他皮带骨地被看透了。

  “嗯,”谢山姿面色坦然地应了声,“你之前闭关时受了点伤,不过很快便能好了。等你伤好了, 你就可以变成人身了。”

  约莫是没察觉到危险和敌意, 沈炼虽然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谢山姿,但到底还是信了谢山姿的话。

  从喉咙里发出声含糊的声音, 沈炼算是回应过了。

  谢山姿瞧沈炼一副不谙世事的纯粹模样, 忍不住抬起指尖, 沿着他小巧别致的龙角摸到了鳞片柔亮的脊背。

  沈炼开始本能地躲闪了下,后来大抵是被摸舒服了,遂不再扭扭捏捏地躲来躲去,反而颇为惬意地任由谢山姿抚摸。

  谢山姿见状,干脆抱起沈炼,将他放置于臂弯处。沈炼皱起鼻子微微嗅了嗅,不出意外地嗅到了自己的气息。

  安心趴了下来,沈炼顺势还用尾巴缠住谢山姿的手臂。

  沈炼尾巴卷上来的瞬间,谢山姿整个人微不可察地僵了下。

  从半月前的大雨夜起,谢山姿与沈炼重逢至今,这还是沈炼第一次主动朝他做出亲昵举止。

  是以有那么一瞬间,谢山姿情不可控地想起了两千年前,被谢朓握住手腕的情形。

  都是同样松弛刚好不多不少的力道,只是两千多年前,握住谢山姿手腕的那个人手是温的,而现在,沈炼尾巴是凉的。

  谢山姿陷入回忆中不过两息,便醒过神来。他觑了眼沈炼的神态,见沈炼依然是双眼微眯的享受神情,心里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的温存时光没能维持太久,被嘱咐看着火候的方童子端着药进来了。

  “凌霜君,”方童子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清漆托盘放在了塌间的小案几上,“凝神药熬好了。”

  谢山姿眉眼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温柔,连带着说话口吻都柔和不少:“放着吧,你和孟然先出去。”

  被点到名字,正无聊到数伞骨的修罗伞欢快应了,头回不用劳驾方童子亲自来请,就兴高采烈地朝门口飘去了。

  飘到一半,想起还没正儿八经地同沈炼说过话,修罗伞又转过来,将有绘画的伞面对准沈炼:“你好好喝药哦,喝完了我再来找你玩捉迷藏。”

  闻言,矮胖的方童子顿时“虎躯一震”,当即死道友不死贫道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修罗伞交代完,刚想拉着方童子下水,结果扭头一查探,发现方童子的气息都闻不见了。

  “哎呀,方童子已经躲起来了!”修罗伞急急忙忙地边飘边道,“我不和你说了,我先去捉他!”

  眨眼间,两个平素里十分擅长叽叽喳喳聒噪的器灵就跑没影了。

  掀起衣袍,谢山姿抱着沈炼在软木榻落座。沈炼浑然不觉即将“大难临头”,他傻乎乎地蹭了蹭谢山姿的胳膊。

  “来喝药了。”谢山姿道,他把沈炼放在腿间,而后摸出块雪白汗巾,轻车熟路地包了个昧着良心都不能夸好看的拙劣兜嘴。

  望着那个冲着自己脑袋而来的兜嘴,沈炼嗷地一嗓子嚎了出来,扭头就想跑。

  然后他的反抗,情理之中被完全镇压住了。

  对着满是可怜兮兮的藤黄竖瞳,谢山姿毫不为其所动,继续铁石心肠地把兜嘴套到了沈炼脑袋上。

  套完了兜嘴,谢山姿还很不正人君子地趁机捏了捏沈炼的尾巴尖,非常假正经地安慰道:“一会儿喝完药,我便给你摘了。”

  可怜被捏了敏感部位的沈炼,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好目瞪口呆地空张着嘴,任由自己变成块鳞片泛粉的僵硬石头龙。

  谢山姿揪住大好机会,眼明手快地开始喂起药来。

  喂完药,谢山姿要替沈炼擦干净嘴巴。沈炼愤愤地背过身去,用屁股对着谢山姿。

  见到沈炼这副气呼呼的小姿态,谢山姿素来平板绷着的嘴角,不由牵出点融雪般的笑意。他把空了的药碗放进案几中间的内道,又取出只木盒来。

  木盒不大,外头雕刻的九瓣莲花样,喻示着它出自佛修之地镜非台。

  数日前,玉面佛不辞千里,特地送过来的佛香木盒,就是它了。

  木盒底端触上案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沈炼听见动静回过头,看见谢山姿轻松撤了盒面的禁制,从里头拿出粒黑色石头。

  石头只有小拇指甲盖大小,呈浑然天成的圆形,隐隐透着寂然安详的光泽,与谢山姿额间透额罗坠着的那粒如出一撤。

  “这是什么?”沈炼敏锐察觉到石头其中蕴藏极其强大又平稳肃穆的力量,忍不住伸出爪子想去捞。

  正忙着摘下覆在额头的黑色勾花织纹的透额罗,谢山姿单手按住沈炼闹腾的小爪子,语气颇为无奈道:“以前你不是很讨厌和尚的东西,还老骂他们是三纸无驴的秃驴,现在怎么非闹着要了?”

  话甫出口,谢山姿便知失言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试图抽出自己爪子的沈炼停下了动作。他歪了歪脑袋,恰逢谢山姿失了束缚的漆黑长发倾散下来,便刚刚好地避开了。

  “我以前很讨厌和尚吗?”沈炼用小爪子拢住缕谢山姿的头发。

  没了透额罗,谢山姿光洁平正的额头全然露出了出来,他垂下眼睛,长而卷的浓密眼睫逆着夕阳余光,仿佛淬了层温暖金边。

  在据实相告和含糊其辞之间,谢山姿选择了前者。他稳了稳心神,边把透额罗中间坠着的已经碎出裂痕的石头,抠出来放在一旁,边言不由衷地道:“是不太喜欢。”

  “按照以前谢朓的脾气,‘不太喜欢’这句说辞的确是过于客气了。”谢山姿想,他将新取出来的黑色小石,镶嵌进透额罗中心位置。

  看着谢山姿重新把透额罗戴了起来,沈炼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地附和道:“嗯,我现在也不喜欢。”

  略提了提唇线,谢山姿刚牵出有些宠溺笑意来,就看见头发还有一缕被沈炼握在爪子里,没能收进透额罗之下。

  谢山姿:“……”

  谢山姿只好再次摘了透额罗。

  把所有头发梳理整齐,戴上透额罗之后,谢山姿正要合上佛香木盒,突然发现被换下来的石头不见了。

  “喂,”爪子里握着残有碎痕的黑色石头,沈炼高高盘起尾巴,对谢山姿道:“你说我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如此又过了半月,好不容易查到点关于地狱变屏风的线索,苏故立马日夜兼程,赶去西山海,想取回地狱变。

  哪知她刚刚踏入西山海地界,就看见了传闻中天现血光,白日坠星的场景。

  ——那是有望得道成仙的修士陨落后,才会出现的天地同悲景象。

  坠星拖着尾巴掠过头顶,苏故不由愣住两息,没等她掐算出究竟是哪位大乘修士殒身,手下妖修传来的噩耗先到了。

  谢朓死了。

  死讯传来时,距离屏风被盗,不多不少,刚好七七四十九天整。

  纵使心底已经猜到事情始末,苏故依旧拒不肯相信。然而她仅剩的零星半点侥幸,在血淋淋的残忍真相面前,终归还是破碎地彻彻底底了。

  谢朓,白玉京有史以来首位晋入大乘期的剑修,成了第一个被地狱变屏风困住的人,也是第一个因此受到伏击而死的剑修。

  可笑又讽刺的是,地狱变屏风原本是苏故准备送谢朓的生辰贺礼。

  听到谢朓出事的消息,苏故一炷香之内,奔袭千里,从极西之地的西山海赶至万魔渊。

  然后见到了赫然屹立的十二扇屏风地狱变。

  以及那个她爱了一辈子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男人。

  无人知道苏故电光火石间做了怎样的决定,那些还未离开的行凶者,只看到一只九尾狐咆哮着露出狰狞獠牙,拼尽全力朝男人扑了过来。

  那一爪杀气滔天,若勾实了,足以直接勾掉整个脑袋。

  男人一动不动,任由苏故迎面袭来。待苏故近在咫尺了,他才稍稍启唇,问了句话:“你下得了手吗?”

  没有半句解释,苏故爱了数百年的男人,像平常那样坦坦荡荡地负手而立,只微微仰起头,问半空中的苏故下不下得了手。

  事实上,苏故的确狠不下心。

  纵使男人原形毕露,卑鄙无耻地设计伏杀了苏故最尊敬亲近的人,苏故依然做不到杀了他。

  到底是曾经痴心不悔,爱了数百年的人。若是如此容易勘破放下,天底下的痴男怨女又怎会有那么多。

  利爪临刺进男人颈侧的瞬间,苏故收手了。

  招式已老,中途停手的后果,是体内灵力胡窜经脉悉数颤抖,导致苏故当场咳血。

  男人毫不意外,他看着红唇染血的苏故,嘴边甚至带了点意料之中的笑意:“知道你为什么困顿于渡劫期始终无法更进一步,而我明明修行得晚,却早早已是大乘期的缘故么?”

  男人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绻,吐出来的字却是字字锥心:“因为你不忍心杀我,我却能狠心杀了谢朓。”

  苏故心神巨震,视线猛地朝男人望了过去。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直到此刻,苏故才终于知道藏在男人心口数百年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也不知该怪男人藏得太好,还是苏故太粗心,这么多年来,她竟然对此毫无所觉。

  那厢,男人将地狱变屏风收拢召回,单手托着,递到苏故面前:“以后不要再天真了,我和谢朓不在,没人护你。”

  苏故目光从异常熟悉的男人眉眼,移到刺绣精致传神的屏风上。她几度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接过亲自绣的屏风,半搂在怀里,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那些行凶者见苏故离开,想布阵拦她:“她见了我们今日行为,若是日后传出去,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放心,此事她绝不会说给其他人听。”男人轻飘飘的话传来:“也不必担心她将来寻仇,不过是只小狐狸而已,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爱了几百年之久,最后得了个成不了气候的评价。

  “哈!”苏故突兀地笑了声,她猛地扭过头,晶莹的泪珠在空中划出无处可躲的仓惶痕迹:“殷修贤,你杀我兄长,我苏故与你此仇不共戴天。”